天光消暗,陰霾無邊。遠見山川連綿,峭壁如刀,“霍”的一片開闊地上,卻是殘屍、斷臂,刀卷刃,槍折柄。染血的地麵野草垂泣,沙石含悲。
忽然間,一陣奇異的香風撲撞而來,隨之,竟是金光閃燦,絢豔無比。而金光之內,如雲如霧,如絹如紗,在這片金光中朦朦朧朧,飄飄灑灑,或悠然騰起,或嫋嫋滑落。倏的,金光白霧在這片開闊地的半空戛然不動,懸浮下來。一個人形在白霧中清晰異常。而此時,香風似乎圍繞著打著轉,金光更似蛋形的殼,白霧依舊縹緲,象那核心中,人的衣裳。不止如此,隆隆的聲音也恰在此刻澎湃而出,象是自語,又象是慨歎,“刀兵、刀兵、枉送多少性命。”
隨即,金光、白霧,隨著那殼中的人形倏然一振,又是那隆隆而澎湃的聲音,“冤魂、冤魂,將往何處安身。”刹時,天昏地暗,無端的空氣凝聚,縈縈繞繞,竟出現了成百上千的魂魄,或“嗷嗷”哀鳴,或長籲短歎。再細觀看,有的愁眉苦臉;有的麵目猙獰;有的癲狂般傻笑;有的嚎啕大哭,淚如泉湧;有的上下飛墜,象在找尋;有的扯著自己的殘肢短臂,懵懂的端詳、揣測。更有斷了頭,破了腹的,正不住的將腦袋往自己的頸項上擺,或是大把大把的抓起心肝脾肺、腸子肚子往豁開的肚皮裏塞。那場景陰森可怖,駭人聽聞。
猛然間,一個還帶著將帥頭盔的魂魄躍然而出,他滿臉凝血,須發淩亂,後背刺滿了雕翎箭,胸前還插著三支長槍,魂魄遊蕩於半空,胸前的長槍仍顫顫巍巍,鮮血從那傷口涔涔流出,周邊的各色魂魄驚懼的四散逃竄,讓出了一小片空間,使他到了那片金光的近前。他跌跌撞撞,正要撲跪到金光跟前的時候,他身上支出的槍柄剛好觸到金光的邊緣,突然,“嘭”的一聲悶響,這個魂魄像狂風中的一片幹枯的落葉一樣,旋轉著被彈射出了十幾米遠。
金光內的人形依舊巋然不動,那似霧的衣衫卻突然揚起一角,一劍霧氣直射而出,飛向幾十米外的山石一隅。就在這裏,一個戰死的屍首正半跪於此,他的頭盔被鮮血掩蓋,已經分不出顏色,雙目依舊暴睜,須發殘淩,手扶岩壁,身後刺蝟一樣插滿了雕翎箭,胸前還刺著三根長槍。顯然,這就是那個將帥魂魄的肉身。而金光*出的那劍霧氣正打在他的身上,胸前的三根長槍“啪”的落地,那半跪的屍首也終於安然的撲倒在地麵。
與此同時,將帥的魂魄身上也不見了胸前的三根長槍。魂魄屈膝跪倒,抱拳舉過頭頂,一陣幽寒的聲音如泣如訴,“上仙,末將生前一介武夫,承襲祖上蔭庇,為官數十載。馬革裹屍,血染沙場,本來無怨無悔。可眼下天下大亂,刀兵頻仍,民不聊生,朝不撫政。活著的人尚且朝不保夕,誰又能來管我們這些孤魂夜鬼。我們都是此一役中戰死的兩方將士,積聚於此,已經有些時日,再不超度,恐怕戾氣積聚,要為禍一方。在下懇請上仙垂憐,超度了我們吧!”
“上仙?”好一個悠悠渺渺的自問,好象完全墜入雲霧,根本不知道說的是什麼,說的是誰,說的是什麼意思。這金光裏的人形也仿佛忽然頑皮起來,在和麵前的這些冤魂厲鬼,或者根本是和自己開著玩笑。
而將帥的魂魄更加急躁,他嚎啕著,山穀也忽然隨之哀顫起來。“你有祥雲罩頂,你有雲衣霧帶,你有金光護體,你難道還不是金駕上仙?你上天遁地,法力無邊,超度我等冤魂野鬼,於你應該是手到擒來,易如反掌。消弭人間戾氣,化解世間冤仇,也更應該是你的功德和本分。在下生前一屆武夫,死後也不乏粗陋,言語並不想冒犯,隻想請上仙施以援手,搭救我等出苦海吧!”
“哈哈,”金駕上仙朗然道,“你等看來故去時間太短,還不懂得這天地間的奧妙。也罷,活著也不過是一場糊塗,死了又何必非要拚個明白。距此須臾,我有一個摯友,乃天降靈石,沉落人間有幾十萬年。當年盤古開天辟地,曾在他身上礪斧,女媧娘娘煉石補天,也曾在他身上休息。而今,他七竅漸開,又身受佛宗修正,深諳佛旨,超度爾等亡魂,應該不在話下。你們隻需安靜於此,稍待片刻,他自然會來超度你們。”
將帥的魂魄聞聽大喜過望,再次三拜九叩,大禮不止。“在下一生粗鄙,渾渾噩噩。生為武夫,又隻想報效國家,難免雙手染血。幸遇金駕上仙,先是施以教化,又口諾我等超度之約。真是三生有幸,感激涕泠。如果在下剛剛言語有什麼衝撞金駕上仙的地方,還望上仙念我莽莽武夫,粗陋不堪,多多諒解。”
“粗陋?武夫?嗬,”金駕上仙忽然傲然挺立,通體金光爍然奪目。言語聲更是隆隆朗朗,又不失笙罄餘音,“你太謙虛了。”倏然,金光迸射,如萬箭般朝著一個方向疾射,隻是一瞬間,半空中便空空蕩蕩,什麼都沒了。
四周的冤魂也似狂風中的落葉般七零八落了一番,好久,才漸漸平複下來。一個兵士的小魂飄飄搖搖的到了那將帥的魂魄近前,抱怨著,“什麼金駕上仙?還不是跟我們一樣?魂魄罷了。”
“怎麼一樣?”將帥的魂魄忽然威嚴起來,“人家生前就入修行,深獲法道。逝後才能神魂不散,長期寄浮於天地之間。所謂得道成仙也不過如此。他剛才路經此地,運用修行,聚集我等魂魄,應該本來是想讓我們魂飛魄散,隻是我那一番計策,才令他改變了主意。我本來就是拖延之計,想不到他竟然答應了下來。超度,非身生者不能,也不知道他有什麼辦法。”
兵士的小魂歎怨著,“唉?有什麼辦法?還不是信口雌黃,難道他能托夢給皇上,讓萬歲派人來替我們收屍,在做上幾天的道場,替我們超度?”
“這個我也想過。可能性微乎其微。到底什麼辦法超度我們,我也猜想不透。隻是我在思慮,他走時說我‘謙虛’,難道是看出了什麼,或者,我壓根就不曾騙到他?”
各個魂魄又漸漸消弭,或沉入泥土,或依附草木,或在石頭的縫隙中,或在一滴露珠裏。再不見什麼蹤影,天地間又仿佛清澈、幹淨了起來。
須臾,已是千裏。山巒疊翠,雲繚霧繞。
山道,蜿蜒曲折,野草叢生,荊棘遍布,蛇蟲躥行。忽的,一塊碩大的青石似乎從天而降,攔斷在山腰之上,像利斧般斬入泥土,巍峨矗立。青石四麵平整,隻是經年累月,生長了厚厚的青苔,隻在一枯一榮之即,才偶爾有些青石的表麵得見天日,隱隱的,閃著清幽的光。
青石的旁邊,一棵巨大的古鬆參天而立。鬆塔、鬆子時常跌落、迸射,周圍百米俯拾即是。巨鬆之下,與青石的四周,到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塊開闊地,讓這方青石和這巨鬆相依相伴,互相提攜扶助一般。
金駕上仙“突”的乍現於此,情形與剛才差不多,隻是金光閃耀,卻消淡了許多,不那麼奪人眼目,金光內的人形也更加清晰,明明就是一個裹著一襲清紗白衣的俊秀男子,即或是女子,有誰知道。隻是翩翩欲飛,隻是金光繞體。金駕上仙在這片開闊地留戀了一會兒,好象又對這巨鬆感了興趣,上上下下的好一通端詳。山風繚繞,帶起些許落葉,有些已經幹枯,有些還能透出些淡淡的綠。樹枝也搖搖的,沙沙作響,像是在回應,像是在交談。但在金駕上仙的跟前,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寵物,在對著這天地間詭異的仙靈搖尾賣弄。
金駕上仙“驀”地騰轉,又到了那方巨大的青石旁邊,同樣是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好一通圍繞。慢慢的,他在青石的上方懸停了下來,目光也似乎停留在了青石的頂部。俄頃,他竟喁喁地誦道:“深山鬆下一局殘,深山鬆子落棋盤,神仙更有神仙招,畢竟輸贏下不完。------------嗬嗬,畢竟輸贏下不完。好一首佛謁,好一首佛謁呀!也不提上名字,將來不是要被人撿去?也對也對,名也空來利也空,都是空的,名字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