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謀鳳(下冊)》(9)(1 / 3)

之子於歸

(一)

八月悲風九月霜,邊關的秋總是來得特別早。

然而平陽郡的安將軍府卻並沒有染上悲秋的氣息,荒蕪多日的府邸張燈結彩十分熱鬧,熱鬧到幾乎把重新修葺的屋頂掀翻。

當然,我也沒指望這幫從戎多年的老兵痞們能夠斯斯文文地喝酒吃飯,老老實實看我們行禮成親。

但當呈久抱著整整一壇子酒四處找葉斬淵時,我還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呈久你別欺人太甚,你知道葉斬淵身體不好,拿這麼多酒來灌他,你成心不想讓我洞房是吧。”

呈久斜睨了我一眼:“本官如今是堂堂的正三品兵部侍郎,爾不過是名四品將軍,上峰敬酒你還敢推托,來人,拉出去先打三十軍棍。”

我怔怔盯著他,一時還真有點反應不過來這些職級間的關係。

本宮……呃,好吧,其實如今我已經不再是大靖國的定國長公主了——五個月前,荒淫無德的定國長公主和南平王世子在從清涼山回京途中遭遇山賊,雙雙“遇難”,於是我便隻有了個雲麾將軍的虛名,外加一個安將軍生前收養的義女的身份。

想想,我和沈澈也還真是無緣,他是安沐軒的時候,我是定國長公主沈舒夜,他成了大靖君王沈澈,我反而成了安將軍的義女、雲麾將軍安溶——反正早在邊關之時就有傳聞說我是安將軍的私生女。

不過估計不久之後連這個虛名都沒了,邊關已定,心事已了,我答應葉斬淵,成親之後先跟他遊山玩水一番,也許會去南平看看他從小生活的地方。

而呈久這廝居然小人得誌,新帝一登基就委其兵部侍郎一職,據說隻等兵部尚書致仕他就會取而代之——難怪這家夥忙得都沒工夫回邊關來看一看,要不是我在邊關成親,還不知道他要拖到什麼時候。

其實當初在皇宮,我曾對呈久說,沈澈並非不通情理之人,若他不想留在京城,相信沈澈不會強人所難。

“我並非為你留下,你說得不錯,沈澈會是位好皇帝,值得我追隨。”

我記得當時呈久打斷我的話,說得十分坦誠平靜:“若說我全然不在乎生前身後的聲名得失未免太過矯情,但我更期待能夠親眼見證這大靖江山的鼎盛繁榮,或許他能夠做到。”

也許我不在京城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麼,讓他感受到沈澈為帝王者的人格魅力,但他這樣講,我還是有些與有榮焉的驕傲。

我故意歎息:“虧我在長陽關還頂著九將軍的身份替你賺了那麼多人氣,早知道還不如冒充三哥的好。”

“你還好意思說,九將軍衝冠一怒為藍顏的典故著實有名,我怕我回去背個‘斷袖將軍’之名,從此連媳婦都討不到。”呈久自然是指我當初跟“段大人”時常眉來眼去,甚至聽到段大人以身殉國還暈倒的事。

以前他這般調侃我,我大抵要開些更低俗的玩笑反擊回去,可這次我發現臉皮比原來薄了很多,竟有點心虛。

“其實如今長陽關有三哥、陳都尉他們坐鎮,我很放心。何況我在想,也許我留在朝中,三哥他們才會更踏實,須知大靖朝堂之上終究文人太多,這些人被孔孟之道熏陶太久,重文輕武,一向喜歡以理服人。但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忘了四年前大靖的戰敗屈辱,而眼下長陽關不過暫時平靜,就有人跳出來指責陛下窮兵黷武、浪費國力……”

我更記得他當時說這話時的凜然認真。事實證明,雖然沈澈當了皇帝,但坐上那位子並非可以隨心所欲,他要顧忌的東西太多。也幸虧朝中有呈久在,能夠幫他一起維護著大靖朝必要的軍力——其實九哥一向聰慧,遠比我想得深遠,沈澈得其相助亦是他之幸事。

許是見我沉默太久,呈久以為剛才那番話嚇到了我,得意揚揚地抱了酒準備繼續去找葉斬淵,便在這時一個人在我身後淺笑:“呈侍郎真是好久不見,本都護來敬你一壇如何。”

我轉身,身後站著風姿卓越的葉挽波和氣宇軒昂的葉憑瀾。

三個月前,南平王葉漫雅上書新帝,道年事已高,世子又喪,加之大靖從未有過異姓封王自己受之有愧雲雲,自請撤藩。於是皇帝加封其為太師兼文淵閣大學士,並在其封地設南平大都護府,封其次子葉挽波為都護,統管當地軍政。

見呈久麵色微僵,我才反應過來,這都護一職是從二品,剛好大呈侍郎一級。

哈哈,果然是現世報,我讚許地看了眼這位都護大人。其實我早就發現,葉挽波極肖其父,溫和內斂,沉穩持重,又如此善解人意——沈澈果然好眼光,知人善用。

“大嫂。”在我打量的目光中,兄弟二人向我行禮,葉挽波依舊淡定,唯葉憑瀾神色略有尷尬,大概是想起從前罵我之事。

我這人一向心胸開闊,大人不計小人過,何況我頗是欣賞這種人的直率,所以故作沒看見他的異樣:“這還沒到成親吉時,這麼叫我會不好意思的。不過,”我轉頭向呈久,笑得開懷,“呈侍郎好酒量,二弟三弟一定要讓呈侍郎盡興才好。”

呈久悻悻看了我一眼:“沈舒夜你卸磨殺驢。”然後又看向葉氏兄弟,搖頭歎息,“這樣的女人也就你們大哥敢娶……”

“老九我找你半天,原來你在這裏。”韓清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估計已經喝了不少,原本微黑的臉此時黑紅黑紅的,十分喜慶。

說起韓清,大概又要扯出去很遠。不過長話短說,他能夠平安歸來,我和九哥慶幸不已,而更值得開心的是,他失蹤這段時間還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原來就在黎軍準備攻打長陽關之際,沈澈在黎國的暗線得了消息,黎國君主呼延金突然病重——難怪當初我軍與他們交鋒時,黑龍騎有兩萬留在克魯王城。

黎國雖然立國多年,其實一直還保留著遊牧部落的特點,原本就是靠呼延金的鐵血手段鎮壓才統一了各部。如今他性命垂危,各部落便蠢蠢欲動起來,而韓清在沈澈暗線的策應下單槍匹馬潛入黎國暗殺了他們的太子。聽說急火攻心之下呼延金就給氣死了,他死之後群龍無首,於是短短十日,七大部落便陷入內訌紛爭——內亂遠比外戰可怕,估計二十年內,他們不可能進攻再擾我邊關。

而二十年,足夠沈澈組建一支更強大的騎兵隊伍!

而此時,呈久眼睛一亮:“三哥你來得正好,他們兩個要跟咱們娘家人叫板,咱怎麼著也不能輸了陣式,快幫我跟他們喝回去。”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呈久這回想起來自己是娘家人了,剛才拿官級壓我時怎麼說得那麼順溜,再說他才是挑釁的那個人好吧。

韓清疑惑地看了看我,剛要向葉氏兄弟見禮寒暄,便見葉憑瀾已經雙眼放光地叫道:“喝就喝,還怕你們不成。”

葉挽波話不多,卻也笑了笑伸手取了個大碗。

眼見兩邊就要擼袖子拚酒,我忙道:“我這輩子就成這一次親,韓清、呈久,拜托你們給我留點麵子……”

這兩個家夥的酒量我是知道的,韓清出征前一夜,我酒窖裏十一壇“流霞醉”就是這麼沒有的,我是怕他們倆聯手把葉氏兄弟放倒,一會連男方儐相都沒有了。

誰知呈久卻誤會了我的意思,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小夜你是咱們兄弟裏第一個成親的,我……我隻是今日太高興了……”

聽聞他這話,我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靜默半晌,韓清低頭伸手抹了把臉,才沉著臉叱道:“老九,小夜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消停點兒。”

“對不起,小夜,”呈久眼眶也紅了,“是我不好,可我真的隻是替你開心,替咱們兄弟開心,也替小武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