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負盡天下不負卿(1 / 3)

第十四章負盡天下不負卿

寒悟寺的鍾聲敲響,我站在寺廟門口等著小和尚的回應。

歸隱深山不問世事的老丞相,一定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

等了好一會兒,小和尚才從門口出來,他小跑到我麵前,雙手合十道:“空無大師說他沒有什麼話能告訴施主,施主請回吧。”

我搖搖頭,懇求道:“我不能回去,如果我沒有帶玉璽回去,阮淮就會死。”

小和尚麵露難色,低聲對我說:“其實在你之前已經有人來找過空無大師了,小僧眼拙,但也知道那不是一般人。”

難道有人已經搶先了?

我一驚,急忙問:“他們來了幾個人?”

“三四個,不過空無大師並沒有見他們。”

聽到這裏,我暫時舒了口氣,可是我必須想辦法見到空無大師,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拿到玉璽回去救阮淮。

朝中動蕩不安,後宮被嫣歌攪得雞犬不寧,太後重病不起,皇上權威受到威脅,天下即將歸攝政王所有。

我想了一下,說:“麻煩小師父再幫我傳達一句,說鎮國將軍之女求見。”

小和尚抓抓腦門兒,說:“那施主稍等,我再去試試。”

寒悟寺的紅牆後有柿子樹的枝條探出牆來,伶仃地掛著幾隻秋日未掉落的燈籠,蒼茫的天空中飛來一隻喜鵲,落在樹梢上叫喚。

門“嘎吱”一聲打開,小和尚麵露喜色,對我道:“施主快請。”

我幾步上前,隨他進了寒悟寺。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禪房裏,我看到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他撥弄著佛珠,坐在靠窗的位置,留下一道剪影。

我站在門口,探了探頭問:“大師,我可以進來嗎?”

空無大師沒有說話,撥弄著佛珠念經,我沒再問,蹲在門外等。

聽說空無大師出家歸隱前,身為大頃丞相,朝中大事無一不經過他手,他博古通今,知天文地理,亦是二皇子的老師。

阮淮身陷囹圄,所有矛頭都指向他,一直以來他到底設下了怎樣一個局,讓整個大頃一點一點陷入其中。

微風把樹葉吹得婆娑作響,寒氣襲來,我忍不住哆嗦了一陣,雙手環抱搓了搓手臂,靠在柱子上等著。空無大師沉浸在佛海世界裏,他念的東西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天氣凍得我連續打了三個噴嚏,他才微微皺起眉頭。

我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去那邊等。”

沒想到空無大師放下手中的佛珠,緩緩睜開了眼睛,淡淡啟唇問:“誰告訴你,你是鎮國將軍之女?”

我如實作答:“我自己查的。”

他聞言後輕笑著搖搖頭,又繼續閉上眼睛誦經。

我被他問得一頭霧水,撓撓頭繼續靠在一旁等。等到天空的雲彩染上了淡黃色,我已經靠在柱子上睡著了。禪房門“嘎吱”一聲打開,我打著瞌睡差點栽倒在地上,連忙起身,看著胡須花白的空無大師,施了個合十禮。

空無大師上下打量著我,微微搖頭:“一般人估計很難想到你會是於清的女兒。

我愣了愣,忍不住想到當初慕容皇子的話,母親的優點我是一丁點兒都沒繼承。

“不過這雙眼睛倒是透出幾分相似。”

我微微笑道:“空無大師,我這次來找您是希望您能告訴我傳國玉璽的下落,我要救一個人。”

空無大師走到庭院裏,語氣淡淡:“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環,這是他當初的選擇,誰也救不了他。”

“不是的!”我反駁道,“都是因為我阮淮才會這樣做!”

空無大師靜默了片刻,抬手指著不遠處的一枝紅梅,問:“那是什麼?”

我弱弱道:“梅花。”

大師笑了笑:“這麼好看的花怎麼偏偏在冬天開呢?”

我十分不解,疑惑道:“梅花本就應該在冬天開啊。”

“物競天擇,它在冬天開是它自身的選擇。”

空無大師轉頭看我,笑容親和:“阮淮有如今的遭遇也是他的選擇。”

我心頭仍百般疑惑:“我不明白。”

“解鈴還須係鈴人,他設下的局隻有他自己能破。”空無大師沒再多言,隻是催促道,“天色暗了,下山的路難走。”

我急切地攔住他,跪在地上哀求道:“我求求您,告訴我傳國玉璽在哪裏?”

大師看著我,反問道:“玉璽不應該在宮裏嗎?不然天子如何繼位?”

我啞口無言,聽空無大師再次催促道:“回去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進西苑,難道真的沒有什麼辦法能打探出玉璽的下落了嗎?或者我該去天牢見阮淮,可他一定什麼都不會對我說。他到底打算做什麼?我抱著額頭蹲在地上,難道真如他所言,是樂於玩弄皇權嗎?

“他沒有給你?”

不知什麼時候嬤嬤站在了我身後,見我搖頭,她想了一會兒說:“他自然是沒有的。”

我聞言憤怒道:“那為什麼嬤嬤還讓我去寒悟寺找?”

嬤嬤冷冷道:“我隻是讓你去提醒那個人,他想要隱藏的事情終究會有紙包不住火的一天。”他的笑容令人發怵,“天子沒有玉璽自然有沒有玉璽的因,玉璽失蹤自然也有失蹤的果。曆史上尚且有狸貓換太子一說,大人怎麼就不能好好想想呢?”

我腦子“嗡”的一聲,聽嬤嬤繼續說:“寒悟寺的人知道,太後必然知道,太後知道就會引起騷動,攝政王自然會知道。”

我反駁道:“太後重病不起,嬤嬤此番話又有何意義?”

哪知嬤嬤聽完,竟仰頭大笑:“要死了?這是她的報應!”

“嬤嬤此話何意?”仿佛觸碰到了曆史年輪裏顛覆乾坤的秘密,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手緊緊捏住衣裙。那些陳年舊事,像紙張般一頁一頁被翻開,露出往事的瘡痍。

嬤嬤歎息一聲,話語裏盡是嘲諷:“當今太後哪有什麼兒子,她當年生下的女嬰,一出生便夭折了。”

她冷笑道:“你說當今聖上是誰?

“不……不會……”如遭雷擊,我頻頻搖頭,頓足失色,怎麼可能真的有這種事?

如果這是真的,那阮淮根本不是妖言惑眾,然而這可是顛覆大頃的罪孽啊,阮淮竟把一國之君也算計在內!

老嬤嬤抬手拍了拍麵如死灰的我,一字一句道:“薛大人,你是怎麼入朝為官的,你有沒有想過?”

“老婆子年紀大了,隻想看個結果,沒想到這個攪弄風雲的人如此算無遺策。”她笑道,“可惜啊,引火終自焚。”

我聽完,腦袋裏忽然有什麼炸開了,立馬向禦書房跑去。

太天真了!是我太天真了!阮淮威脅的可是當今天子!縱使沒有玉璽,隻要知道的人再也無法開口,一切又能如何言說!我飛快地跑向禦書房,忽然有一個黑影出現在我麵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禦書房內一片得死寂,大臣們跪在地上,禦史大夫上前一步,道:“阮淮妖言惑眾,擾亂朝綱,老臣懇請皇上定奪!”

皇上問:“如何定奪?”

“殺阮淮,止流言,保社稷!”

禦史大人話音剛落,我推開門撲跪在地上,一個不穩跌了個狗啃泥。

“薛愛卿怎麼來了?”

禦書房裏全是朝廷重臣,連華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感受到四處投來的焦灼目光,我慌忙起身,跪在地上,胸口都快貼著地麵。

皇上坐在案前,眼底含笑說:“愛卿來得如此匆忙,怎麼?莫非你以為朕會在你離開的時候殺了阮淮?”

我抬頭看了皇上一眼,承認道:“是。”

皇上眼底掠過一抹寒光,空氣一時凝滯,他默不作聲地盯著我,我也不敢吱聲地看著他。

大臣們麵麵相覷,連華開口打破了寂靜:“既然要止流言,諸位大臣嘴上不說,心裏恐怕也有疑慮吧。”

大臣們聞言,趕緊把頭往地上磕:“臣等萬萬不敢。”

我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連華要放大招了。果不其然,大頃王爺下一秒便說:“天文既如此,皇上何不拿出玉璽,也好肅清這荒誕的流言蜚語!”

這一點撥,連華黨的大臣們像是收到了信號,連連稱是。

“皇上請出玉璽,流言不攻自破!”

“也可以定阮淮的罪!”

……

我看到皇上的臉色一點一點黑了下去,一國之君如此受人鉗製,讓我更加體會到這個皇帝他當得有多難受。

兩派大臣唇槍舌劍,禦史大人被夾在中間氣得臉色發白。

我輕咳了一聲,打斷他們的爭吵:“皇上,大人們要看,您就給他們看。阮淮的罪是您說了算,但是對皇權的質疑,您一樣可以治罪。”

皇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輕歎了口氣:“也罷,既然諸位大臣如此質疑,那就把玉璽請上來吧。”

“王喜!”皇上一聲令下,王喜公公畢恭畢敬地端著一個盤子放在了桌案上,連華一步上前,竟先皇上一步掀開了絲綢。

天子行璽,國之重器,得之則受命於天,失之則氣數已盡。

看著案上放著的玉璽,我一抿唇,深深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大臣相視一眼,也隨我高喊“萬歲”。我身側唯有一人沒有動作,我側頭看他,發現他也在看著我,冰冷的眼眸裏是毫不掩飾的怒火。連華對皇上抬手一揖,並未言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拂袖離去。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地,皇上遣散大臣,將我單獨留了下來。我跪在地上,一直藏在禦書房裏的人也從梁上翻身而下,叩首在地。

“你們真不怕死。”

我和紹琰對視一眼,抬頭看著皇上說:“放了阮淮,我給您玉璽,這樣您便是真的九五之尊。”

皇上嗬嗬一笑,起身走到我跟前:“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薛愛卿怎麼能隨便聽信讒言?”

紹琰開口道:“皇上,阮大人說了,玉璽一出,必然變天。”

皇上深深吸了口氣,冷斥道:“讓你去護衛別人,你就忘了誰是主子了?”

我吃驚地看著紹琰,但這也驗證了我心中的猜想,沒想到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將我擊垮。

“皇上,紹珺叛變了。”

皇上聞言,眼眸裏的光閃了閃,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在裏麵。

紹琰抿了抿唇,深沉道:“她為了弄清薛大人的身份,勾結十字鏢局,殺害了薛大人的父親。”

我腳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天上的雲一層蓋過一層,遮住了月色,黑漆漆的烏雲壓了過來,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幹燥而凜冽的寒冬裏,點燃的燈火在風中左右飄搖。

我抱著江月嵐的骨灰盒,坐在窗前發呆。皇上沒有允許我去牢裏看阮淮,即便我一求再求。

回到府中的時候,紹珺已經不知去向,想必她已經料想到自己身份暴露便藏了起來,可她臨走前仍然為我收拾好了房間。紹琰說那天他受了重傷,最後一刀是自己親姐姐給的,她將他踢下了山崖,他大難不死隻為求一個答案。

他們是皇上親選出來的暗衛,後來被派去護衛阮淮,在我來到京城以後,又被阮淮派出來護衛我。

“紹琰,你究竟是從哪裏拿來的玉璽?”我開口問。

紹琰目光微沉:“是阮大人一直讓我保存的。”

我心頭一緊:“所以……那是個假玉璽?”

紹琰沉吟片刻,緩緩啟唇:“大人,阮大人過目不忘,不管這玉璽是真是假,它現在都是真的。”

我突然意識到阮淮究竟布下了一個什麼樣的驚天大局,他是打算用一個假玉璽把整個大頃都顛覆嗎?開什麼玩笑!

“阮淮到底要做什麼?”我抓住紹琰的手厲聲問。

紹琰眉頭緊擰,眼中含著痛苦:“我不能說,大人,阮大人無論做什麼都是向著您的!”

“不!連華會借機造反!”我大聲道,“他會說阮淮是佞臣賊子,皇上受奸臣蠱惑,要清君側!”

紹琰也急了,他大聲回道:“大人!您還不明白嗎?不管玉璽是真是假,哪怕您真的拿了個真玉璽去,攝政王還是會舉兵造反!”

“皇非皇,國將不國,這隻是阮大人給攝政王的一個幌子。”

“不!”我嘶吼道,“那皇上也確實不是皇上!”

紹琰愣住,半晌才吐出幾個字:“您說什麼……”

我感覺整個胸腔裏壓著一口沸騰的鍋爐,馬上就要爆炸,那些奔湧的情緒讓我難以冷靜,然而更深處襲來一陣揪心的疼痛。

突然,紹琰大喊一聲:“不好!”

他奪門而出,又在院子裏停下腳步:“大人,要出事了。”

他踱來踱去,心急如焚,好像熱鍋上的螞蟻。

“不……不……”

紹琰自顧自地嘀咕,我皺緊眉頭急切道:“究竟出什麼事?”

紹琰抬起頭,目光灼灼:“皇上給我的職責是護衛阮大人,阮大人給我的職責是護衛大人您,現在你們兩個都有危險。”

我一淩眉,冷喝道:“阮淮在哪裏?”

紹琰看著我,啟唇道:“他去救太後了。”

“為什麼……”

“為了留住皇上一世英名。”

我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紹琰話裏的意思,忽然聽到外麵喧鬧,連忙出去打開府門一看,到處都是官兵,見人就殺。

我急忙關上府門,聽到有人大喊:“攝政王逼宮了—— ”

“王伯,王伯在哪兒?”

“大人!”王伯滿臉焦急地跑向我,指著王府的方向說,“那邊有很多官兵正往這裏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