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安初遇匆逃亡(1 / 3)

長安城。

今日卯時立春,下了些淅淅瀝瀝的小雨。街口的攤販支起了生計,花童也采了好些沾著早露的鮮花從城外回來。

今兒個的如意樓館尤其熱鬧,不是哪位姑娘又要跳舞,也不是哪家公子看上了這裏的姐妹,而是樓裏來了位不速之客。

從灃陽河回來的柳追憶將大清早撈來的鯉魚送到了廚房,也鑽去看熱鬧了。剛醒來的年姑娘打著嗬欠走出來,撞上胡亂跑路的柳追憶,尖著嗓子叫了一聲,等看清是柳追憶時,才拎著昨兒個周公子送她的秀雲薄紗嗔怪道:“柳丫頭,你又穿著男人的衣服往哪裏跑?小心點兒,別刮壞了我的襦裙。”

柳追憶連連道歉,說:“年姐姐,聽說樓裏來了個化齋的小和尚,你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熱鬧?”

“小和尚有什麼好看的,直接送點齋飯打發走就是了。”年姑娘嘴上雖抱怨,但還是跟著柳追憶走向了廳堂。

廳堂裏站著個寸頭和尚,約莫十六歲的年紀。他一手端著陶缽,一手捏著串檀木佛珠,背上背著個用緇布包裹起來的古琴,衣衫襤褸,腳上還穿著雙久經風霜的芒鞋。不過這小和尚模樣生得俊俏,看見樓裏的姑娘們又謙卑有禮,大家都不趕他,隻圍在一起偷偷瞥他,時不時還低笑兩聲。

小和尚出現在如意樓是有原因的,他是今日第一個進城的,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飯了。在城裏見到一位大叔,便向他化緣,大叔許是覺未睡好,糊塗了些,指著不遠處的如意樓就說:“要化緣,去如意樓館,那兒開門最早。”

於是,小和尚就單純地來到了如意樓。

柳追憶坐在樓閣上,透過木欄看著他,覺得好笑至極。

那小和尚一直行著單掌禮,神色漸漸窘迫起來。

有姑娘終於忍不住,笑著問:“小和尚,你是打哪兒來?來這裏,是要看姐妹們跳舞的嗎?”

小和尚聞言,立馬行禮,道:“小僧雲遊四海,來此處是為化緣。”

“化緣?”姑娘聽了忍不住笑起來,聲音跟銀鈴似的,弄得小和尚有些局促。姑娘又逗他:“不知小哥哥是要化塵緣……還是情緣呢?”

姑娘們一陣善意地哄笑,音色百轉千回,小和尚聽得麵紅耳赤。

柳追憶白了一眼樓下的無知女人,跑去廚房撈了一條活生生的鯉魚出來。她緊緊抓著鯉魚,從樓閣上跑下來,邊跑還邊故意扯著粗嗓門喊道:“來了來了,姐姐們讓一下,別碰髒了衣服。”聽見柳追憶的聲音,廳堂裏的姑娘們自覺避開了三步。

柳追憶將鯉魚扔進小和尚的陶缽裏,拍了拍手掌上的水,笑道:“小和尚,緣給你了,要燒著吃還是烤著吃,你自己看著辦吧。”

哪有人將魚肉化給和尚的,柳追憶捉弄人也捉弄得太明目張膽。如意樓的人都在看小和尚的反應,等他再紅一次臉,再做一場笑料,反正如意樓好久都沒有這麼好玩兒過了。

小和尚看著還在缽裏掙紮的鯉魚,朝柳追憶鞠躬行禮,道:“多謝施主。”說罷,他轉身離開。

年姑娘在樓上看著這一幕,說道:“他不會真的要去燒著吃或者烤著吃吧?你們都退下啊,別這樣欺負一個出家人。”

年姑娘是如意樓最有權威的人,她一發話沒人敢不聽從。姑娘們細聲埋怨著散開,倒是柳追憶,還站在廳堂裏一副思索的模樣。一會兒,她將腦袋上束起的頭發一甩,快步跑了出去。

小和尚得到一條活魚後,沒有燒著吃,也沒有烤著吃。他去城外找了條幹淨的溪流,將缽裏的鯉魚放生了出去。

“阿彌陀佛,小家夥,我不吃你,你快走吧。”小和尚話音剛落,肚子就叫了起來。

真是餓得不逢時,他輕歎。

躲在遠處的柳追憶看著小和尚,嘴裏嘖嘖直歎:“真是個木訥的小和尚。”

小和尚站起來,拍了拍舊衣上的灰塵,肚子又響了幾聲。他俯身下去,舀了幾口溪水喝,想飽飽腹,但肚子反而叫得更厲害了。

沒關係,今日做了件善事,佛祖會保佑我餓不死的。小和尚這樣安慰 自己。

這樣想完,肚子更甚地反抗起來。小和尚急忙念著阿彌陀佛,心不煩不亂,轉移注意力大法好,他用了將近十年。

柳追憶覺得小和尚好玩兒,心生一計,想要再折騰折騰他。

夜幕來時,小和尚找了一處破廟,生了一堆火。他今日又沒化到緣,又得餓肚子,看來佛祖暫時還沒有心思來保佑他。

小和尚靠著一張木案,懷揣兩手,不住地伸著舌頭舔著嘴唇。廟外有幾聲詭異的鳥叫傳來,他裹緊了自己的衣服,又用兩團布團將耳朵堵住。

可是,堵住耳朵堵不住鼻子,更堵不住心和胃口。小和尚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陣香味,他雖然沒有吃過肉,但聞過肉香呀,一下子就分辨出來這是烤肉香味。

聞著聞著,小和尚就流下了口水,他用袖子擦擦嘴,意識也清晰了 起來。

有人在烤肉。

“阿彌陀佛,竟有人在殺生,罪過罪過。”小和尚一邊歎氣念著,一邊爬起來尋著香味兒走去。他跟佛祖發誓他隻是去看看,絕對不會被烤肉所折服。

烤肉的是今天送他活魚的柳追憶,她還是一身男兒打扮,小和尚沒認出她是個姑娘。

柳追憶誇張地聞著烤肉,撕下一塊腿肉咬了一口,讚歎道:“香啊,人間美味啊!”

小和尚咽了咽口水,施禮道:“施……施主,小僧有禮。施主身上可有帶素食?小僧……小僧已經三日未進食了,施主行行好吧。”

柳追憶裝模作樣地在袋子裏掏了一番,找了個包子出來遞給小和尚。

小和尚欲接還停。

“素的,白菜餡兒。”柳追憶說。

小和尚放下心來,雙手恭敬地接過包子,啃了起來。包子剛一入口,小和尚就覺得不對勁,連連吐了出來,他掰開包子一看,呀,白菜夾肉!

“施主你!”小和尚氣得臉紅,“施主你怎能欺騙小僧,這明明是白菜夾肉餡兒的!”

柳追憶瞥了他一眼,推卸責任道:“是啊,白菜餡兒,還夾了點肉,我話沒說完你就接了過去,你這小和尚這麼心急,還怪我?”

小和尚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索性盤腿坐下,撥著手裏的佛珠,閉眼念念叨叨:“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柳追憶笑的動作有些張狂,她憋住聲音問道:“小和尚,你叫什麼名兒?”

小和尚停下念經,有些委屈道:“小僧辯真兒。”然後,他又繼續念 著經。

“別念了,佛祖聽不見的。”柳追憶笑道。

“佛祖聽得見!”辯真兒反駁道,隨後又繼續念。

柳追憶皺了皺眉,真是個固執的小和尚!她也懶得再捉弄他,萬一一會兒他哭鼻子了,她可攔不下。柳追憶從袋子裏拿了三塊餅出來,放在辯真兒麵前,偷偷摸摸地離開了。

辯真兒念完經一睜眼,柳追憶已經不見了。他不解地喊道:“施主?施主?奇怪,去哪兒了?”不管了,還是先回廟裏睡覺。辯真兒剛要爬起來,就看見了地上的餅,他急忙撿起來掰開聞了聞,裏麵夾的是糖。

看來佛祖把保佑他的心思移回來了。辯真兒心情大好,大口大口咬著糖餅,這下,終於能睡個好覺了吧。

翌日,天放晴了些。昨日下的春雨滋潤了萬物,橋頭的柳樹都抽出了新芽,日頭在東邊升起,照得灃河裏的水波光粼粼。

柳追憶將抓好的魚往如意樓送去,半路卻被一個大胡子帶人攔了下來,理由是撈了他們雲家地盤的魚還不給錢。

柳追憶將魚簍往地上一擲,雙手叉腰凶道:“小爺在這裏撈了五年的魚,就沒聽說過這條灃河是你們雲家的!”

“我們雲二少爺昨兒個把這裏買了,不可以嗎!”大胡子叫囂著。

柳追憶攤開一隻手,說:“好啊,買了,地契給我看看。”

“你這乳臭未幹的臭小子,雲家的地契怎麼能給你看呢!”大胡子瞪 眼道。

“不給我看地契我就繼續抓魚!”柳追憶抱起魚簍準備要走。

大胡子急忙下令:“把這小子拿下,還有這些魚,這些魚是雲二少爺的,全部帶回雲家!”

大胡子的手下擁上來將柳追憶的雙手擒住,按得她無法動彈,大胡子興高采烈地把魚簍背起來,還掂了掂重量。

柳追憶抬起腿胡亂地踢向大胡子,嚷道:“你這個壞蛋!把我魚簍放下!”

大胡子歪著頭,指著她的鼻子,說:“你敢罵我?”

柳追憶伸著脖子想要咬大胡子的手,凶道:“罵你怎麼了?那是我吃飯的東西,你不要我抓魚,給我看地契啊!你有本事給我看啊!”

大胡子已過而立之年,卻忽然被麵前這一十幾歲的小子罵了。他胡子在下巴上顫抖著,指著柳追憶吼道:“你……你罵我什麼?”

柳追憶氣得破口大罵:“還聾了是吧?”

“我……”大胡子緊拽著拳頭,最後揚起手來想狠狠地揍上她一頓。

“住手!”

一道聲音嗬斥住了大胡子的動作,眾人扭頭看過去,見是一個穿著破爛的小和尚。

柳追憶像是看見了救星,急忙喊道:“小和尚救救我!”

辯真兒歎了口氣,連忙走上去,柳追憶欣喜地看著他,一臉我熟人來了你們等著死吧的表情。可是,辯真兒沒有救柳追憶,他格外心疼地把魚簍從大胡子背上取了下來,邊指責他們邊將魚放生:“阿彌陀佛,你們好幾個人,怎麼偏偏跟幾條魚過不去。”

柳追憶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了尷尬,她懊惱地垂下頭,就不該指望這個小和尚。

辯真兒將魚全部放生後,走回大胡子身邊,指著柳追憶,道:“好了,施主,現在,請你放了我的朋友。”

“你是什麼人啊?”大胡子上下打量著辯真兒,見他長得文弱清秀,沒有什麼大本事,不屑一顧道。

辯真兒禮貌地解釋:“小僧是這位小施主的朋友,小僧的朋友做錯了事,小僧替她賠不是。”

“錯不在我,小和尚。”柳追憶掙紮著,“我在灃河撈了十幾年的魚,從來沒有人說過不準撈這條河裏的魚。可是這個大胡子說這條河被他們雲家買下了,又不肯給我看地契,我覺得有蹊蹺,這大胡子還用蠻力對付我,小和尚你看我這麼弱不禁風的樣子,我能怎麼他們呀?”

柳追憶對著辯真兒眨眨眼睛扮著可憐,辯真兒略一思忖,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看向大胡子道:“大胡子施主,撈魚是我朋友的生計,如果灃河是你們雲家私人的,那麼請出示相關契約和證明,你對我朋友這般蠻橫,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啊,還有,發生糾紛應當去官府解決,不能私下動手,人在做天在看,阿彌陀佛。”

大胡子聽得一愣一愣的,手下的刀疤臉橫著眼睛,粗聲粗氣地問:“大哥,咋整?”

“還能咋整?兩個都拿下!”大胡子下著命令,柳追憶被倆人抓著肩膀帶到一邊,刀疤臉走過去想要製住辯真兒,可令人奇怪的是,刀疤臉如何去拉扯辯真兒,辯真兒都直挺挺地站著,刀疤臉奈他不何。

刀疤臉圍著辯真兒,又抱又扛的,可辯真兒就是紋絲不動。

大胡子走過去,跟見著怪物似的盯著辯真兒,道:“奇了怪了,你這小和尚身子板瘦小,怎會有如此大的力氣?”說著,大胡子紮好馬步,欲將辯真兒扛起來。

辯真兒麵不改色,大胡子盤在他腰間,憋紅了臉。辯真兒輕歎了口氣,吸納小腹,再猛地吐氣出去,一道無形的力量將大胡子彈開,大胡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鵝卵石硌得他屁股生疼。

手下人見大胡子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大胡子麵子受挫,又爬起來拿著棍子對辯真兒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