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舒蕭發愣,連江月低聲喚道:“舒道友?”
舒蕭回過神來,正對上身邊清麗絕倫的女子微露擔憂的雙眸,不覺又是一呆,心跳無法自製地快了幾分。
但一念及往事,他的神色迅速黯淡下來。
連江月在前,舒蕭在後,出了鎏金宮,一路步雲乘風。
仿佛行了千裏,又仿佛隻是一瞬,雲層之下已可遙遙望見薜蘿城的綠水青山。
二人就此別過,連江月目送少年入城,視線在對方頸後停留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移了開去。
……
浮塵界,昭門境內,嚴竹峰劍華宮。
登位大典已畢,卻不過半月又遇上昭門祭天之禮。
三丈來高的水晶鏡纖塵不染,華服盛冕的男子立於鏡前,半是欣賞,半是苛刻地打量著鏡中的映像。
男子頭上以青玉冠束發,身著青衣玉袍,如裁剪春山,飾以煙雲,他的眉目便是精心勾描的墨色,奪人心魂,望之神弛。
他忽而柔和了眉目,衝著鏡中人微微一笑。
這一笑,便如春日寒雨初歇,綻開了千樹萬樹的梨花。
寧靜之中,響起一聲不屑的冷哼。
鏡中的男子身畔,絳衣女子手持長劍,麵籠寒霜。
“你最好不要再那樣笑,師父是絕不會這樣笑的。”同樣盛裝的連江月毫不掩飾她對風奇的厭惡。
風奇倒是不以為忤,瞥她一眼,臉色一正,一身溫潤風流盡皆化為寒芒,令人望而生畏。
連江月看著,臉色緩了三分,目光依舊冷淡。
“我要見師父。”她道。
風奇失笑,冷厲的劍仙頃刻間又變回了瀟灑公子。
這一幕再一次提醒連江月,眼前之人並非她最親最愛的師父,而是一縷奪舍的幽魂。
貴公子風度的前半步真仙斂起笑容,氣勢再度鋒銳。
劍仙眸光冷淡,落在女子身上時,神色卻明顯變得柔和。
仿佛冰雪遇見了陽光。
連江月略微失神,旋即沉下臉色:“堂堂半步真仙,隻會使迷魂術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小把戲被拆穿,風奇點頭讚歎:“不愧是劍修,心性堅韌。”
他心裏著實驚訝:連江月的修為在小輩中拔尖,在他眼裏卻算不上什麼,照說迷魂術奪其心智並不難,怎麼也不該僅僅一瞬便被識穿……
想到自己無論怎麼偽裝成楚臨歌,都能被其一眼看破,風奇不著痕跡地摸了摸臉——問題還是出在這具軀殼上吧。
若他假扮成別人,連江月未必能看一眼看破,隻有楚臨歌……所謂情愛,這份執著當真……令人欽佩。
風奇從未有過情愛之念,此時心下倒有了幾分古怪的感覺,念頭一轉,又在心底冷笑。
——連江月對楚臨歌癡心一片,到頭來,還不是照樣被他瞞天過海。
正如他像楚臨歌保證過的,奪舍之後,他並未抹消楚臨歌的神識。然而,楚臨歌區區大宗師境界的修為,如何能與他半步真仙的力量抗衡。神識融合之後,楚臨歌的記憶感情雖然保留了下來,自主意誌卻已經煙消雲散。
所謂的“將身體交還給楚臨歌”,不過是風奇暫時抽離識海中他自己的記憶,隻留下楚臨歌的罷了。
簡而言之,自奪舍成功的那一刻起,原本的楚臨歌就已經煙消雲散,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原本還想再逗一逗這冷淡又狠絕的小丫頭,忽然就看見了對方眼底沒有藏好的憂慮,風奇頓時心頭一悶。
他對楚臨歌發過誓,要護連江月一生無憂,這也是他應付出的代價。
隻是沒想到,這個原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誓言,居然會這麼麻煩。
連江月皺一皺眉,都能影響到他的心緒。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最怕思慮纏身。
頓時風奇就沒了逗妹子的心思,雙睫微垂,自識海中將記憶抽離,再看向連江月時,已完完全全變成了“楚臨歌”。
“師父!”連江月眸光瀲灩,一腔冰雪盡化春水。
“楚臨歌”微勾唇角,回以淺笑。
連江月走上前來,立於師尊身後,取下他頭上玉冠,親手執梳,重又替“楚臨歌”梳好墨發,編入寶珠,再將玉冠戴好。
弟子的一舉一動悉映入鏡麵,“楚臨歌”看著,目光落在連江月一頭青絲上,忽而歎了口氣,有些遺憾地笑道:“可惜女子發飾繁複,為師不知該如何打理。”
“做弟子的,服侍師父是應該的,可不敢讓師父操勞。”
連江月笑容如蜜,梳發完畢後,又將“楚臨歌”一身衣飾重又整理一遍,再三確認無一絲不妥,才走到一旁,取下擱在寶架上的烏鞘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