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2 / 3)

小黃鍾的外公是個思想極其封建保守的老家夥,老人家或許認為:既然已經離了,那麼那個小家夥也就算不上是我的外孫子了。因此,在小黃鍾迢遙迤邐的記憶中,外公一直對自己很淡漠,甚至於冷漠。而小黃鍾的外婆則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類人,女兒是自己身上拆下的骨、掉下的肉,乖乖聽話的小黃鍾是女兒身上拆下的骨、掉下的肉,那麼個性十足的小黃鍾便也是自己身上拆下的骨、掉下的肉,血濃於水的羈絆豈是一本小小的離婚證能夠輕易弄斷的?同為在男人麵前很柔弱的女人,同為在孩子麵前很偉大的母親,讓她能夠嚐試著以女性自然流獻出的母性去理解親人的痛楚,嚐試著用愛去縫補留在親人胸口上的創傷。在小黃鍾眼裏,對自己極為疼愛嗬護的外婆就像他的“熒妹子”一樣,永遠是那麼的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他記得,外婆經常帶著他到一座曆史悠久的拱形石橋上玩耍,看看在水中遊來遊去的的魚兒,看看天上飛來飛去的燕子,好開心、好快樂、好幸福、好滿足……他喜歡坐在石橋橫欄雕著石獅子的橋墩上,外婆擔心她一不小心掉到河裏去,總是像母雞盯著小雞,生怕被老鷹捉走那樣地看守著他,外婆還會給自己講一些很基礎,也很容易記住的醫療小常識。可惜,小黃鍾敬愛的外婆在他剛上初一上學期那會兒,就害病與世長辭了,而他那個早就被他忘記了模樣,竟“不屑於”去懷想的外公則一直活到好好的。此外,小黃鍾那位事業搞得紅紅火火,卻無妻無子的大舅對他也非常好,每年他過生日的時候,庭虎不管醫院裏多忙,都會千裏迢迢從山東趕到安徽來給他過生日,也許再內心的最深處,庭虎也已經把心智早熟的小黃鍾看成了自己的半個兒子。後來小黃鍾長大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讓大舅庭虎那麼的興師動眾了,但是每年寄過去的生日禮物依然是別出心裁,總能夠讓小黃鍾拍手叫好,畢竟極為疼愛小黃鍾的庭虎知道自己的外甥喜歡什麼。

在小黃鍾九歲那年,周歲年僅五十七歲的嬴熒因晚期肝癌而離開了人世,走得似乎那麼的悄然、安詳,可軀體上所飽受的痛苦究竟有多痛,隻有作親人的才曉得。聞訊後如遭雷擊,一路渾渾噩噩趕回來的小黃鍾他爹伏屍痛哭:“為什麼早不說?為什麼一直忍著?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就算再有錢,也無法從死神的刀下買回娘親的一條命了,萬分愧疚、追悔莫及的他終於抑製不住滿腔的酸楚,失聲慟哭了起來,多少年了,一直沒有這麼扯心裂肺地哭過。原來,晚期了才去醫院查的嬴熒為了不讓在外奔波勞累的兒子擔心,更為了不影響正在上三年級的小黃鍾學習、不影響孫子每天麵朝太陽、喜笑顏開的好心情,竟忍著病痛無休無止的折磨,一直拖到了死。小黃鍾抱著嬴熒的靈像,門反鎖著,拉上窗簾,默默地在榻邊坐著,他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眼淚已經幹涸。“與其懦弱地哭泣,不如堅強地回憶,熒妹子,你說過,‘隻會哭鼻子的小孩是最沒用的’,所以,我沒哭,沒哭,真的沒哭……”陽光透不進來,顯得晦暗陰森的房間內,小黃鍾癡癡地望著其實是潔白,此時卻是幽白的天花板,似乎看到了仙肌勝雪、宮髻堆鴉的嬴熒在對他微笑,一如往昔的寧靜、安詳。按照嬴熒的遺願,她想和小黃鍾他爹爹合葬在一起,可是自有主張的小黃鍾他爹並沒有那麼做,他把娘親嬴熒的骨灰灑到了溪源村那條溪流中去。忤逆娘親遺願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他覺得,娘親作為一個命運悲慘的女人,已經為這個被詛咒的家庭付出很多了,如果黃泉之下,娘親還要繼續為英年早逝的爹爹分擔鞭笞在靈魂上的詛咒,那麼他還有什麼臉麵活在這個世上?死了,就該得到永遠的安息,已經夠多的了,如果娘親死了還要繼續犧牲的話,身為人子的他靈魂上實在難以饒恕自己的罪過。“這輩子欠你的債,我下輩子一定還你。”這句話是矢誌不渝的誓言,還是瞞天過海的欺騙?你漂啊漂啊,漂過大江大河,漂進無邊無際的大海,那裏,才是善良美麗的你最後的、真正的歸宿。小黃鍾他爹把一個百靈鳥牌子的護膚霜鐵盒子交到兒子小黃鍾手中,小黃鍾打開那個扁圓的藍色鐵盒子一看,竟是一縷在陽光下閃著璀璨銀光的白發與幾片已經枯萎的花瓣,那縷通體雪白的長發是小黃鍾他爹在嬴熒停屍期間,因燭光照耀而無意間被他發現,接著就輕輕扯下來的,他還摘了堆在冰棺旁邊的鮮花的幾片花瓣,一並裝入了那個鐵盒子中,一縷本是輕盈空靈的白發,卻在此刻因厚重的思念而變得重愈泰山。連同那個在他心中無比沉重的鐵盒子交到兒子手中的還有一枚用紅線串住的紫水晶,那是他父親黃炎當年的遺物,被他一直珍含在身邊,如今,就讓那不死不滅的亡靈去守護至愛的人吧!小黃鍾滿腔詫異地看著眼前竟感覺分外陌生的父親,父親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花瓣不管多新鮮,隻要它不是假花,就會有枯萎的一天,假花雖能迷惑人眼地永葆虛假的青春,卻連枯萎敗落的資格都沒有,可悲可歎!同樣,人嘛,不管看上去多麼年輕,隻要不是假人,就會有衰老、死亡的一天,其實,我們都應該為她的離去而高興,因為她至少不再遇見試探、被拯救脫離凶惡了,不是嗎?今生生命的結束,或許是來世生命的開始,這也說不準,對吧?爹爹知道你一直很想要你‘熒妹子’的一縷白發,如今得到了,可她卻走了,永遠地走了。如果這縷毫不起眼的白發真能逆亂陰陽,溝通起生死兩極的話,你就把它和這顆紫水晶一起珍含起來,留作一種一種超越輪回、無視生死而永存世間的羈絆吧!兒啊,如果哪天爹爹也走了,你一定要繼續在這條不歸的路上走下去,直至粉碎施加在四代無罪之人身上的詛咒為止。你有你不可推辭、責無旁貸的使命,我們三代人作你的堅盾,你作我們三代人的利劍,一定…一定要…贏回來!”盡管有些話小黃鍾還聽不大明白,但他相信他的爹爹絕不會欺騙他的,他堅定不疑、鄭重認真地點了點頭。爹爹說過兩句雖不是“原創”,卻讓小黃鍾受益終生,也終生難忘的話,一句是“逢場作戲”,另一句是“車到山前必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