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馨醒了
她居然忘記自己是別人的妻子，忘記自己已經成為母親。
一個中年女子，她居然隻記得自己的童年。
One
已是立冬時節，天氣漸漸冷了。一整夜雨聲淅瀝，北風蕭蕭。
下午四點才有心理谘詢，整個上午都沒什麼事，我一直不想起床。
英子七點半已準時送可心去學校。可心離開之前還到我的床邊膩了一會兒，給我讀了幾篇課文。看來可心非常喜歡閱讀，這是好現象。
打開手機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
“九點多才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的人是可恥的。”我在心裏嘀咕著譴責自己的懶惰。
手機響了，我一看是醫院的號碼，心裏沒來由得緊張起來，該不是舒馨有什麼情況吧？
“你好！我是李醫生，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愛人，舒馨，昨天半夜裏醒過來了。這已經算是最好的情況。”
我悲喜交加，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隻是連聲說：“好，好，謝謝李醫生，我馬上過來。”
李醫生說：“等一下，我要先跟你交代一下，你愛人雖然醒過來了，但是，有個問題，她的智商隻有八九歲小孩子的水平，而且，她可能記得你，也可能不記得你了。總之，不管她看到你是什麼反應，你都要有心理準備。”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嘴裏說：“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我胡亂洗漱了一下，攔了輛出租車來到醫院。
走到病房門口，我的心裏慌亂得不行。舒馨見到我，會是什麼反應？
我在門口站了好一陣，鼓起勇氣走進病房。
舒馨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病房天花板的某個角落，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原來那裏有一隻小壁虎。那隻小壁虎正盯住一隻小蟲子，爬一爬，又停下來，然後繼續靠近那隻蟲子。醫院裏一直開著空調，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居然還有這些小動物。
舒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是我非常熟悉的一種表情，我在可心的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那時候，可心應該是六七歲，她在花園裏盯著一隻蝴蝶，想把它捉住，可惜後來蝴蝶還是飛走了。
我有意咳嗽一聲，舒馨這才轉過頭來對著我。
她望著我，又驚又疑，似乎她自己也拿不準究竟記不記得我。
我握住她的手，她猶豫地把手往回抽了抽，但因為我用了一點力，她沒能抽開。
我輕聲呼喚：“舒馨，我是嘉懿。”
但是她依然困惑地望著我，不說話。
我問：“舒馨，你還記得我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一臉茫然。
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李醫生走過來，舒馨轉眼看著他，慢慢對他露出笑臉。
李醫生對我說：“沒關係，不要著急，慢慢來，千萬別讓她受到太大的刺激。”
我點點頭。
李醫生說：“中午你可以喂她吃點稀飯，吃完飯，你可以扶著她到花園裏去走走，要小心一點，慢一點，別讓她摔跤；下午或者明天，你可以去給她買點東西過來，她以前特別喜歡的東西，像玩具、零食啊，你都給她買一點。或者如果你們家裏有，直接把家裏的東西帶過來。
再過個把禮拜，她就可以出院了。”
我仍是點頭。
按照李醫生的吩咐，我給舒馨買來稀飯，一勺一勺喂她。她並不抗拒，一口一口慢慢吃著。她邊吃邊偶爾對我笑一笑——那笑容，就像一個幼兒對於給他喂食的人的笑，是討好的、有感激意味的，完全不是成年人之間彼此理解式的會心一笑。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舒馨也像可心一樣，變成了我的女兒。
甚至，她比可心顯得更加幼稚。
喂完半碗稀飯，舒馨把碗推開，說：“吃飽了。”
然後，她的腦袋到處亂轉，好像在尋找那隻小壁虎。
我於是扶她坐起來，試探著讓她下床。
舒馨可以在房間裏走走了。
過了一陣，等她適應了行走，我挽著她的胳膊，帶她來到醫院的小花園。
她像一個初學說話的孩子，看到什麼，嘴裏就念叨什麼，我一一跟她應和著。
“花。”
“對，那是紫薇花。”
“樹。”
“對，那是桂花樹。”
“石頭。”
“對，那是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