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鴻門宴。隻是誰是項羽,誰又是沛公?!如果他是項羽,會否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如果我是沛公,會否有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誌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用白話文說,劉天這小子平時就好女人和金錢這兩口,現在來到這邊,居然脫胎換骨,像換了個人似的,看樣子胸有大誌。後來我找來一堆巫婆神漢上前一瞧,我靠,居然有天子之相。那你還愣著幹嗎,趕緊揍他!
我覺得有必要將這一情形向秦總編說一聲,如果真的出什麼事情,也好有人過來給我收屍。而且為防意外,我必須和許楚楚兵分兩處,要是我未能按時和她會合,她就趕緊收拾東西逃命去吧。許楚楚聽了後頗為不高興,說我太小瞧她的智商,怎麼說也得先打個110,讓110去解救我,她才好放心逃命。
秦總編在電話裏聽了我的彙報,倒是老謀深算地沉默了半晌,方才開了口,我也是認為你需要去,見見他總是好的。他再怎麼凶惡,也是別人傳的,難免就是別人把自己對他的主觀判斷,強加給了你。
我嘴裏不禁連連應承,心裏想,總編就是總編,業務水平就是高,把人往火坑裏推,還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
可是秦總編說著說著就語氣不對,又開始轉折上了,不過你還是得小心,無風不起浪,別人說他凶惡,他肯定也是有凶惡的一麵的。這次他主動找上你,還給你塞兩萬塊錢,似乎是向你示好,可是這都是表麵工作,你怎麼知道別人暗地裏是安著什麼心。
我得趕緊打斷秦總編的話,我怕他再說下去,本來是擊鼓進軍,卻成了鳴鑼收兵。我連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該怎麼應付局麵。
秦總編像是在等著我這句話,一聽就鬆了口氣,你放心好了,我們就是你的堅強後盾,你要是有什麼閃失,我也不想活了。
我還怕什麼呢?!我沒有理由再害怕了,多麼好的領導,其實他更應該說,你要是走了,你媽就是我媽,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這話聽起來,讓我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占了秦總編的便宜,到末了又被秦總編占了便宜。但也沒關係,我是沒女人的。我身邊隻有個許楚楚。
我望了望許楚楚,那張臉是多麼的青春,然而卻放在這裏接受風吹日曬,多讓人心疼。隻是,我又想起老女人那張悲悲慘慘戚戚的臉,卻又覺得痛心。似乎這張臉上,卻長著那位給他爸做喪事的年輕人的眼睛。一樣的空洞無物。隻不過一個是死了兒子,一個是死了父親。但他們都是一根藤上結出的兩隻相同的苦瓜。我不禁有了股力量,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水裏火裏不回頭哇。就算那邊龍潭虎穴,我也要勇敢地闖上一闖。我覺得自己對此不能再膽怯了,不怕不怕啦,反正傷口\/那麼多\/已經不怕再痛\/沒什麼\/轉身以後\/我會\/練成護體神功\/看見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我不怕不怕不怕啦……如果說,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那他後爹頂多也就是蟑螂小強,橫行天下,卻禁不起踏上一隻香港腳。
某某酒樓其實名字很俗,也很大眾,就叫人民賓館。我不知道他後爹為什麼要選擇在人民賓館和我見麵?是為了表示自己是和人民手連手心連心砍斷骨頭連著筋?!就像人民賓館自身的口號,人民賓館人民建,建好賓館為人民?!
隻是,看著他後爹為我擺出來的一桌酒席,我才知道人民賓館其實是跟人民無關的,隻跟人民幣有關。反正,農民是吃不起的,在地下打\\\"黑工\\\"的煤黑子是吃不起的,下崗工人是吃不起的,乞丐是吃不起的,那些衣著光鮮但口袋不富裕的小白領同樣也是吃不起的,他們都是人民,可是他們卻住不進來,吃不起我麵前的這桌飯菜。這桌飯菜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像蝴蝶海參、蟹黃銀杏、紅燒大鮑翅、生炒水魚片、熊掌燉鷓鴣、核桃鵪鶉脯、炒梅花鹿絲、一品上湯官恕我眼拙,若不是有服務員一一報上名來,我這輩子都不知道會不會聽說。我看了半天,發現我認識的居然有限得很。這讓我對自己的知識充滿著懷疑,原來並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存在著這樣一個盲區。我偷偷地看了他後爹一眼,發現他後爹麵沉如水,根本不把這些當回事。
和電話裏的聲音給我的感覺一樣,他後爹的確有些年紀了。然而伊的眼睛,卻漆黑而有神。額頭高聳,鼻子尖挺,如果不是顯老,倒是有些帥氣。怪不得老女人魂牽夢縈,愁緒百轉千回之後,下定決心賭一賭運氣,要給兒子找一下父愛的感覺時,找到的是伊。這讓我有些失望,我原本以為他和天下惡毒的人都是相似的,有著一張棺材板般又扁平又冷酷的臉,別人半天舍不得喝一品上湯官燕,但伊卻拿來漱口,而且漱口後的殘餘,得由手下拿自己的嘴在底下接著。再看他後爹,也不是上身阿瑪尼的定製西裝,下身範思哲的定製短褲,隻不過是一套齊整的運動套裝,顯得既精幹又不像暴發戶。這讓我對自己有些失望,我覺得自己還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