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燕京城,國師府,夜。
當朝國師鳩摩慧正在內室之中調息,無相真訣已經運轉了兩個周天,卻仍壓不下堵在心口的那股煩惡之氣。鳩摩慧隱隱覺得恐怕有事要發生。這隻是他的直覺,然而密宗修行之人,直覺一向精準。鳩摩慧起身步向正廳,此時已是亥時五刻,早已過了會客時間,但鳩摩慧卻感覺到正廳裏有客相候。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直覺,鳩摩慧還未踏入正廳,一個並不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國師深夜不寐,可是在做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鳩摩慧麵上隱現怒色,卻稍縱即逝。到底是已入禪定境界的高僧,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要靠言語擾亂他的心境,殊為不易。鳩摩慧行至正廳,見廳內主座上正坐著一人,一身月白衣衫,生的俊逸非常,頜下幾許長髯更襯得其氣度不凡。鳩摩慧身為國師,地位超然,尋常官吏欲見其一麵也難。若換做是其他人深夜闖入府邸,出言無度,早已被他喚人押去治防司審理。但這個人不同,因為他是林冉,當朝禦史台左都禦史林冉。
林冉有個習慣,就是在彈劾官員前夜,去那名官員家中事先告知。有人道這是林禦史清正的表現,行事光明磊落,就算是彈劾對象也絕不欺瞞。但往深處想,禦史本就職司糾察百官行為,彈劾奸佞理所應當,何須多此一舉?反倒還容易讓人知道大事不妙,連夜潛逃。
鳩摩慧掃了那喧賓奪主的男子一眼,緩緩開口道:“素聞林禦史行事有君子之風,今日深夜登門,不請自來,果有梁上君子之風。”
林冉聽他出言諷刺,麵上卻沒有怒色,笑著反問:“國師可知我今夜造訪所為何事?”
鳩摩慧道:“聽說林禦史有個愛好,在彈劾他人之前先要前往告知,想必明日林禦史要在聖上麵前參我一本,隻是不知我有哪一點做的不合林禦史心意了。”
林冉笑道:“國師這可就誤會了,我明天早上,是要彈劾鎮南王吳起穠勾結南蠻諸夷,密謀篡逆。”
鳩摩慧心中一驚,麵上卻不動聲色,“既是如此,林禦史不去鎮南王府,來我這裏意欲何為?”
“鎮南王做事不密,篡逆此等大事,竟然也能走漏消息,連我這個小小的禦史都能提前得知。就算我明日不上奏天聽,聖上也定然有所察覺,可見其難堪大用,不足為慮,又何須我多費手腳。”林冉擺了擺手,“國師二十年前從西域來到中土受封,不像此前的曆任國師回西域安度餘年,反而紮根京城苦心經營,看來早已存了異心。若是趁鎮南王謀反之際向西域報信,聯合西域五胡起兵來犯,此時朝中動蕩,想必難以抵擋兩方狄夷大軍。更兼國師可趁為聖上講經之機暗下殺手,到時國內群龍無首,西域胡人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鳩摩慧此時卻完全平靜了下來,“林禦史此言差矣,聖上禮佛之誠,天下皆知。留我在京城亦是為了弘揚佛法,澤及蒼生。我為聖上講了二十年的經,隻因聖上希望我能以佛法為他消業解惑。林禦史剛剛所言,可以明日早朝上奏,與我當殿對質,讓聖上做出明斷。”
林冉卻笑著搖手,“不必了。我沒有實證,聖上又寵信國師,當殿對質輸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