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烏雲遮住的月亮漸漸出來,天地之間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水色的薄紗,山頂小亭中負而立的人,背影亦朦朧如月色。
“沫弟,他們叫你沈將軍,以前你便告訴我你以後是要做將軍的,如今,如今終於如願以償了,你很有出息,很好!”
亭中的人並不轉過身來,那句話說的有欣喜,有失落,仿佛是一句歡喜的道賀,又仿佛隻是一句沉重的歎息。
“如果可以,我寧願還是那年的那個小小的侍衛,跟著袁將軍出生入死,袁將軍文才武略又義薄雲天,誰見了他都要敬他一聲袁大將軍,而我,隻叫他大哥,我以為他不會丟下同生共死的兄弟,丟下親族家園一去再無蹤跡,我隻以為,以為他真的已經死了!”那個叫沈沫的年輕人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可一時激動,卻又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剛開始語氣低沉,滿是悲哀之意,可說到後來又漸至高昂激烈,又似心中充滿憤慨一樣。
半響沉默,天地之間靜謐無聲,這一刹那,仿佛一切靜止,時光便如同這流水一般的月華一般潺潺流轉,流轉回去,如果真的可以流轉回去,又會怎樣?
負手而立的人抬起頭,望著那輪從烏雲遮掩下逃出的月,苦笑道:“的確已經死了,袁將軍?嗬,烏桓城破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那你又是誰?”沈沫望著那熟悉的背影,隻覺多年不見,更顯清瘦了,從前他也常常站在他身後,看他意氣風發的指揮千軍萬馬,穿盔甲的他,背影也是瘦削的很!
“我不過是一個鄉村塾師,與世無爭的小人物”。亭中負手而立的人慢慢轉過身,月光灑在他那張淡漠的臉上,赫然便是陳子夜。
“那你拿著那把劍幹什麼?流雲劍是天下聞名的寶劍,你既然是一個鄉村的教書先生,要來何用,還不趁早扔了?”
沈沫聽到他這一句話看了一眼陳子夜手中握著的青碧色劍鞘、雲白色劍柄的流雲劍心中登時又是一陣激動。
“也許本來是早該扔掉,可這把劍殺戮太多,血腥氣濃,殺氣太重,再留於這亂世之中隻怕又少不了腥風血雨,跟著一個死了的人一起消失比較合適。”陳子夜看著手中的流雲劍黯然道。
“哈哈哈……”沈沫低聲笑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帶著流雲來此?”
“那兩個人,我不能看著他們無緣無故平白的為了我而枉死。”陳子夜平靜的答道。
“嗬嗬,大哥”沈沫一聲冷笑道:“世人說你是個浪子,浮誇紈絝,無情無義,可有多少人知道你總是在悲天憫人,你永遠在提別人著想,為朋友兩肋插刀,為家族舍生忘死,而最後呢?還是不斷的有人枉死,這個世界是沒有所謂的完美的,事事盡如人意到頭來終究不過是一場癡心妄想!”沈沫麵無表情的說道。
“我以為,我至少可以做到事事無愧於心!”陳子夜歎了口氣。
“那麼,你做到了嗎?”沈沫追問道。
陳子夜麵色不變,眼中卻閃過一絲痛苦,那一絲痛苦從瞳孔中慢慢擴散開去。
“不,我說你沒有做到!”沈沫自顧自的答道,又繼續說:“那些為救你而死去的兄弟,那些替你報仇而死去的朋友,你可有再問過自己是否對得起他們,也許,他們在你的心中,終究都比不上那個女人吧?”
陳子夜的眼睛漸至黯然,那一抹痛苦散開又充滿了他的整個眼睛,整個看不見的夜,整個一眼望去的世界,他卻隻是歎了聲氣,悲哀的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我也對不起你,沫弟,你右手臂的箭傷現在痊愈了嗎?”
沈沫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右臂中箭受傷的,心中想的隻是希望帶他回許昌,再出江湖,於是也不答話,隻是歎息一聲接道:“你心中知道就好!”
陳子夜望著沈沫,沈沫也是一身白衣似雪,多年不見,他身量更顯挺拔,臉上已頗見風霜,再也不是那個隻知道脾氣火爆做事大大咧咧的毛頭小子了,心中略感欣慰,柔聲道:“沫弟,看到你現在做了將軍我也很高興,曹操這人見識卓遠,心有大誌,又手腕強硬很有手段,將來這天下,怕是要落入他曹家人手中,你日後再成熟穩重一點,封侯拜相總歸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隻是曹操一代梟雄,生性多疑,處事切莫再衝動,還是要小心謹慎!”
沈沫覺得心中一暖,又似乎覺得很愧疚,於是接道:“大哥,我知道,你心中還是恨曹操的吧?我,我也是無可奈何,才……”
陳子夜打斷他的話,笑道:“我不恨他,我誰也不恨,要恨,也隻能恨自己無能吧,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做不到是使一個人都滿意,反而把一切弄得一塌糊塗,我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