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對方的這番話，花裴心中寬慰不少。
除去資金和資源的助力之外，啟翎如果能有積極反饋，至少表明資本市場對幻真科技依舊看好的態度。尤其眼下眾多媒體紛紛唱衰，許多不大不小的投資機構也蹭熱度一般表達了“對於欺騙行為零容忍，創始人品德比才華更重要”的論調，四麵楚歌的幻真科技需要一份來自資本方的認可與支持。
接下來幾天，徐朗陸續和花裴通過幾次電話，溝通似乎還算順利。啟翎創始人在聽完事情始末，認真考慮了一陣之後，表達了願意繼續和幻真合作的意向，隻是關於合作條款的部分細節需要重新梳理。
花裴清楚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幻真難免要做出一些讓步，所幸大方向上依舊在容眠的可接受範圍。這件事宜早不宜遲，她計劃著周末拉著幻真的高管團隊和徐朗見個麵，把一些尚在討價還價的部分敲定，星期四快下班的時候，卻意外收到了徐朗的電話，說有事需要見麵細聊。
從對方欲言又止的口氣中，花裴隱隱預感到事情或許又生變數，赴約之後沒多繞彎子，單刀直入地詢問是不是啟翎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徐朗皺著眉，猶豫了好一陣才開口：“其實我們團隊是沒什麼意見的，評估下來的結果很樂觀，公司大老板之前看到新聞時是有點想法，但後來聽完解釋就沒再說什麼了……隻是花裴，你或許不知道，我們老板在開創啟翎創投前，一直跟在丘永盛身邊學習，後麵自己出來創業也得了他不少支持，所以一直心存感激，記著對方的人情……”
“丘永盛？”這個名字讓花裴一時有些愕然，“盛澤投資的創始人？他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沒等徐朗回答，下一秒，花裴驟然間反應了過來，“丘苓去找過你老板？”
“我猜是這樣。”徐朗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無奈，“昨天我還和老板過了一下和幻真合作的細節，今天他就找我說這件事可能要中止，但具體原因沒和我說。後來我私下打聽了一下，據說是昨天晚上老板出去和盛澤投資的幾位老友吃了個飯，丘永盛沒有到場，但他的女兒丘苓很難得地出現在了飯局上。”
花裴嘴唇緊抿並不說話，徐朗忍不住說：“這件事我至今沒想明白，就算康總那邊對小容總有些誤會和看法，丘總也不至於為了自己男朋友的私心，就大張旗鼓搬出父輩的交情來專門針對幻真。更何況幻真科技如果能穩步發展，你和小容總之間感情穩定，對她而言不是壞事。雙方既然井水不犯河水，她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花裴苦笑了一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丘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手，徐朗作為局外人想不明白，她身處其中卻再清楚不過。
幻真一旦融資成功，相關的企業新聞一定會鋪天蓋地而來，無論是與Toy Town的合作，Dream2的眾籌還是Cube IP係列產品的熱賣，作為幻真發展路途中最重要的幾個標誌性節點，必然會被媒體大書特書。
而作為這幾起營銷事件背後的操盤手，她的名字也會避無可避地再次出現在公眾和康鬱青麵前。
最初丘苓對她的防備，隻是因為她和康鬱青那段感情史，在親曆了幾次康鬱青對她的挽留告白，甚至自以為是的“關懷”後，這種防備早已升級為了妒忌和敵意。
幻真與BPG合作關係的破裂，以及目前醜聞纏身、四麵楚歌的情形，表麵看上去是由戴晨和鋒芒網一手炮製，但真正將這場風暴掀起的人，是康鬱青。這其中的真相和因果關係外人不清楚，但瞞不過丘苓的眼睛。
這麼大費周章地引發這場風暴，無論是和戴晨達成合作，投入了不菲的資金，還是對容眠過往不依不饒的探究，甚至是對BPG方麵費時費力的遊說，究其根本，都是因為康鬱青自始至終沒有放下花裴這個人。但凡有關她的任何一點信息出現，都會讓他行為失態，蠢蠢欲動。
按照丘苓的性子，怎麼可能會讓她有機會在康鬱青眼前大出風頭？
更何況，當初被容眠假戲真做、暗度陳倉地擺了一道，丘苓一定是記恨著的。
“這事說起來比較複雜，不過我大概清楚了。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忙前忙後為了幻真操心了這麼久。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就是容眠那邊，要拜托你先把消息瞞上一陣。”
“幹嗎？你準備去找丘總談嗎？”徐朗聞言有些吃驚，“你們之間的關係這麼尷尬，你自己去找她，我看未必合適。”
“尷不尷尬要看怎麼談。放心，我心裏有數。”
送別徐朗後，花裴沒有著急回家，而是繼續坐在咖啡廳裏，把自己的思緒整理了一下。
丘苓的訴求她不是不清楚，數月之前對方就以注資為誘惑，十分明確地向容眠開口提過條件。一切若真到了需要委曲求全的那一步，即使自己願意退讓，依照容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他也是絕不會讓自己受這種委屈的。
該如何取舍進退，隻怕還得費上一些工夫好好想一想。
太過投入的思考讓花裴有些晃神，直到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才驟然驚覺，趕緊拿了起來。
屏幕上是一個陌生號碼，提示地址來自X城。
“喂，您好。請問您是……”
“容眠怎麼樣了？”
電話剛被接通，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已經撞入了耳膜，花裴沒想到會接到這個電話，微微有些詫異：“葉小姐？”
“網上那些東西我都看到了，我不知道他們會把那些東西錄下來，我根本沒想過姓戴的敢設計騙我！”
葉珊夢抽泣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憤怒和藏不住的愧疚懊惱：“最開始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我沒想過事情會這麼嚴重，後來我聽朋友說，幻真現在的融資計劃被迫暫停了，很多投資企業都不願意和容眠合作，他的公司現在快撐不住了。所以我想問問你……這些都是真的嗎？”
對方情緒激動，花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稍微考慮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安撫：“合作的事情是有些變故，不過還在洽談中，努力爭取一下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機會？”葉珊夢隻是性格驕橫，卻並不傻，很快從這通安慰中聽出了端倪，“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算是……吧。”
事到如今沒什麼好隱瞞的，諸多媒體都已經有了爆料，想藏也藏不住。花裴想著她打來電話，怕是擔心自己的隱私被曝光，於是很快補充：“葉小姐不用擔心，企業發展過程中會遇到一些惡意攻擊和流言編排很正常，我們不會針對這件事做過多的解釋和回應，所以請你放心……”
“為什麼不解釋？那些傳聞明明都是假的！”電話裏的哭泣越發激烈，連說話聲音都斷斷續續，“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就是因為我自私，才會一直拖累容眠，讓他丟了畢業證，讓他一直被人指指點點……現在還是因為我的自私，讓他好不容易起步的事業被牽連。我一直覺得我那麼愛他，他卻不能給我同等回應，覺得他一直在辜負我。可是這件事……這件事他明明可以說明白的，卻為了我的名聲一直都沒有說出去！”
花裴靜靜地拿著手機，聽話筒另一頭的那個女孩一邊追悔一邊放聲哭泣。這麼多年來的愛怨偏執和心懷不甘，在這一刻她終於能夠正視麵對，其中付出了巨大代價，但終究值得欣慰。
許久之後，葉珊夢像是哭累的，抽泣的聲音小了些，說話有些怯怯的：“花總，我現在能做點什麼嗎？如果我再錄一段視頻放上去，把當年的真相說清楚，會不會對你們有點幫助？”
“千萬不要！”花裴見識過她的大膽妄為，隻怕她熱血上腦真的做出這種出格的事，趕緊急聲阻止，“葉小姐，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再提起。容眠對那場意外一直緘口不言，無非是希望你能夠徹底放下，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用你的傷疤來換公司的平安，必定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
“沒什麼需要可是的。”花裴輕輕籲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柔和，“葉小姐，當年的事，你也是受害者，至於後麵視頻流出，也非你本意。你不用太過自責。至於幻真的發展……你要相信容眠，他會把一切處理好的。”
“謝謝你，花裴。”許久之後，電話那邊傳來一聲輕微卻誠懇的道謝，“如果有機會，請你幫我向容眠說聲對不起。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生活，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了。還有，請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愛他，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知道他真的很愛你。最後，祝你們幸福。”
“謝謝……”被曾經針鋒相對、虎視眈眈的情敵，情真意切地囑托要照顧好自己前任男友，這種感覺不可謂不詭異，花裴最終還是輕聲笑了起來，“你放心，幻真和容眠一定都會順利渡過這次危機。”
互聯網時代，熱點話題替換更迭的速度飛快，在幻真公關部門的低調處理下，有關容眠大學時代那段往事的八卦在經曆一周熱炒之後，逐漸淡出了公眾視野。
隻是平和表象下，幻真元氣大傷。花裴原本計劃略加喘息後，試著再和啟翎創投談談條件，著手修複幻真因為這次危機在業內和投資方那邊留下的殘局，沒想到僅僅幾天後，一場意外再次讓幻真籠罩上了陰影。
事情的起因說起來很簡單——一位年輕父親在Toy Town給上高中的大兒子買了一款Cube的產品，一家人興致勃勃地玩了一陣後，隨手放在了茶幾上。結果沒想到，他們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兒子在家長沒留意的情況下，將一個裝飾件塞進嘴裏，造成了氣道阻塞。
因為發現及時，經過醫院搶救，孩子最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受驚過度的父母不依不饒地將事情曝光到了媒體，口口聲聲叫囂著需要Cube的生產方幻真科技負責賠償和道歉。
從道理上說，Cube的使用說明書上已標明適用人群的年齡段，這樣的申討顯得無比荒謬，但消費者大過天，涉及孩子的個體與企業間發生糾紛，消費者往往更容易取得輿論同情。
幻真剛剛經曆過一場負麵風暴，“不負責”“不誠信”標簽已經深入人心，而孩子母親又是微博上坐擁幾十萬粉絲的情感類大V博主，經過她聲淚俱下的一通描述，再配上孩子躺在醫院裏雙眼緊閉昏迷狀的照片，公眾再次群情激昂。
幻真那邊，在江宸忍氣吞聲放低姿態的賠禮道歉，以及數萬元“慰問費”的補償下，最終與家屬方達成和解。但由此引發的是Toy Town因為頂不住來自公眾和媒體的壓力，而將Cube和Dream的全線產品暫時下架，等待整改完畢再行銷售的決定和通知。
Cube的銷售是幻真當下賴以生存的重要命脈，如今一經掐斷，即將麵對的就是現金流的短缺，不僅員工薪水告急，連即將完成的Dream2的研發也將因為資金壓力而被迫中止。麵對這雪上加霜的困境，江宸和肖淩都急紅了眼，不斷商量著怎麼搞到一筆錢，撐過這個非常時期。其間他們曾經拉著花裴闖過容眠的辦公室，想要大家一起商討出主意，容眠卻始終沉默著，幾乎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花裴知道，對他而言，離Dream2的成功上市隻有一步之遙。
但事到如今，他沒有房子可以再賣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容眠往外跑的時間逐漸多了起來，即使待在辦公室，也常常會因為一個電話就放下手裏工作，走到露台上一聊就是大半天。
這情形看上去很是詭異，不僅花裴，就連肖淩和江宸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耐著性子等了一陣，眼見他依舊沒有半點要和自己交代的意思，花裴幹脆找了個晚飯時間，端著外賣進了他的辦公室，把門一鎖，言簡意賅直接開問:“這段時間你跑出跑進的，是想幹什麼？”
容眠也不瞞她，低頭喝了兩口湯以後，直接給了答案：“準備賣身，在和有意向的金主們談價格。”
“什麼鬼？”花裴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坐在那兒愣了一陣，忽然間一個激靈，連聲音都抖了起來，“你要把幻真賣了？”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容眠看上去很鎮定，“這些同事跟著我幹了這麼久，不能就這麼幹耗著，現在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資金問題短時間內的確很難解決。風投那邊又因為我之前的事，基本上沒什麼希望，我就想著找個合適的金主……如果把話事權讓出去，還有蠻多公司願意接手幻真的，畢竟Cube和Dream他們都很認可……”
“這絕對不行！”花裴被他冷靜到瘮人的氣場嚇到了，趕緊揮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容眠你腦子清醒點，幻真是你一手一腳養大的，真把它交到別人手上，一定是按照利益最大化去運營。到時候它會變成什麼樣子，你根本控製不了！”
“那也比現在這麼掛了強，不是嗎？”一直語調平穩的小青年微微笑了笑，“裴裴，這個問題我仔細考慮過了，幻真能夠一直按照我的想法成長固然好，實在不行了，我至少要保證Dream2順利推出，同時給那些從公司初創開始，就陪著幻真一起成長的同事一點力所能及的回報。和這些比起來，我是不是第一話事人，未來是不是能繼續待在幻真，都可以暫時不考慮。讓這家做人工智能機器人的公司繼續存活，才是最重要的。”
“你先等一等。”花裴幾乎是帶著哀求，“容眠，雖然你是創始人，但這件事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無論如何，你給我一點時間想想辦法，再做決定好不好？”
“好啊。”容眠很是溫柔地看著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輕聲提醒，“不過你得答應我，不管用什麼辦法，你都別委屈了自己去找康鬱青。”
“那是當然，我找他幹嗎？”
花裴抬起頭，主動在他有些幹燥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康鬱青她當然不會去找。
但現在看來，已經到了去見見丘苓的時候。
收到前台通知，說有一位花小姐登門拜訪時，丘苓有些意外。但很快，她把所有工作計劃暫時擱置，專門安排了一間會客室迎接花裴的到來。
自從尚在美國時，丘苓主動約見花裴，坦言自己對康鬱青誌在必得的那次麵談後，這是兩個女人第一次重新麵對麵坐在一起。比起上次針鋒相對、暗流湧動的場麵，這次雙方姿態顯然都要淡定得多。
“花總難得大駕光臨，這次既然特意登門找我，想必不是為了閑聊。不知道是為了公事，還是私事？”
“丘總心知肚明，又何必這麼問。”花裴不想和她繞彎子，開門見山直切主題，“幻真目前的情況，想必丘總已經知道了，或許隻說知道不合適，你和盛澤投資算是其中添磚加瓦的一分子。如果少了你的介入，相信啟翎創投是願意在這個時候拉幻真一把的。我特意過來是想聽聽你的條件，究竟要怎樣才肯放過幻真。”
“花總真是快言快語，和你這種人打交道真是蠻愉快的。”丘苓點了點頭，收起了故作客套的虛偽態度，“條件我曾經和小容總開過一次，想必他已經轉達過了。隻是後麵你們聯合悅享之音打了一場好配合戰，讓我實在很沒麵子，這個條件現在不談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