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仿佛用這樣一種方式，就能重溫一下自己當年和康鬱青並肩創業時，雖然充滿艱難卻也滿是溫情的回憶。
“當然……如果花小姐不介意的話。”
容眠留意到了她眼中的熱切，毫無芥蒂地抬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不過我們的辦公條件不是太好，可能要委屈你了。”
“是嗎？可是我看不像啊。”
花裴有些調皮地指了指堆放在前台旁的鮮花和蛋糕盒子：“辦公條件好不好我不知道，但至少看上去企業福利挺不錯，不僅人人有鮮花可賞，大概還有不錯的下午茶？”
“這個建議聽起來不錯！”
容眠輕聲笑了起來，繼而朝依舊處於圍觀狀態的同事們點了點頭：“去吧，這些東西也別浪費，蛋糕切了以後組織個下午茶，吃完了我們繼續幹活。”
容眠所謂的“辦公條件不是太好”並沒有太多自謙成分，等花裴走過前台真正踏進了辦公區後，才意識到幻真科技如今的創業戰場，比她之前想象的還要糟糕幾分。
“B棟頂層分了三個辦公區域，為了節省資金，幻真和另外兩家企業合租了其中一部分，這樣可以共用會議室、接待室、前台和一些基本的辦公設備。不過現在會議室和接待室都正在使用中，就委屈花小姐先去我的辦公室坐坐吧。”
容眠一邊介紹著，一邊帶著她走過長而狹窄的走道，最後在整個辦公區最深處的房間門前停下了腳步。趁著他推門的間隙，花裴放眼看了看，屬於幻真的辦公區域是大片的長條形開放式辦公桌，辦公用品和調試中的硬件雜亂地堆放在一起，環境看上去擁擠而局促。員工們有的圍聚在一起小聲討論問題，有的聚精會神地敲擊著鍵盤，整體氛圍看上去倒是積極又忙碌。
隨著“吱”一聲輕響，容眠推開了自己辦公室的房門，順手把頂燈打開，花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後，站在門口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
通常情況下，獨立辦公室意味著使用者擁有更加寬敞舒適的辦公環境，然而在容眠這裏，這個認知顯然是值得重新商榷的。
“怎麼了，是覺得這兒太亂了嗎？”
“‘亂’這個形容詞用在這兒，還真是夠溫和的……”
花裴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從滿地的金屬線、連接鍵和那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小零件中走過，終於找了個椅子坐下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想到你的辦公室裏居然藏著這麼一個大型分屍現場，一時半會兒沒做好心理準備。”
大型分屍現場？
這個比喻甚是驚悚，容眠隨著她的目光朝地上瞥了瞥，好幾台正待整修的Dream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有的少了胳膊，有的胸腔打開，有兩台甚至腦袋已經和身體分了家，卻依舊深情款款地對望著。
“這可不是分屍，是很嚴肅的技能升級手術，花小姐沒看過美國隊長嗎？”
容眠嘴角揚了揚，隨手拿起一台胸腔裸露的機器人，在開啟電源後輕聲開口：“Hello！ Dream，能告訴我現在幾點嗎？”
藍色的光芒閃過，經過簡單數據處理後的小機器人迅速開口：“您好，現在是北京時間下午4點20分。”
“哎？幻真這是準備開發Dream的語音交互功能？”
“差不多吧，不過現在還隻是前期研發階段而已。這個功能的實現需要智能語音和大數據方麵的支持，這是我們下個階段的主要研發方向。”
說到這裏，容眠從桌麵上拿起一個拇指大小的黑色小方塊，遞到花裴眼前：“至於眼下，這個才是我們產品的核心競爭力。為了它，我們團隊花了好幾年時間在做研發，解決了電機、齒輪設計和控製算法的一係列問題，如今總算是幸不辱命，在公司依舊能夠正常運轉時順利完成了。”
“這是什麼？”花裴有些好奇地把東西接到手裏，仔細地打量著。
“這個小玩意叫伺服舵機，它的存在決定了機器人身體的靈活程度。你現在看到的Dream的初代產品身上有16個舵機，所以它才會像真正的人類一樣，各個關節可以360度自由轉動，並進行舞蹈表演和擬人行為。”
“可是……據我所知，舵機在機器人領域的運用，已經算比較成熟了吧？”
雖然之前沒有親眼見過，但作為科技行業的從業者，對於一些普適性的技術，花裴也是有所耳聞。眼下對著容眠帶著驕傲的一張臉，她詢問的聲音難免帶上了幾分謹慎和猶豫。
“你說得沒錯，舵機研發對於幻真並不存在太高端的技術門檻。”容眠很是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進而解釋道，“但是它的成本隻有同類產品的十分之一。”
“舵機的成本居然能夠降到這麼低？”
花裴赫然一驚。在生意場上打拚這麼多年，一個產品關鍵部件的低成本控製究竟意味著什麼，她自然清楚。
“是的。”
容眠點頭：“日本的機器人舵機每個高達50到100美元，而幻真將舵機成本控製到了不到50元人民幣，這其實也得益於中國製造業的優勢。所以我們團隊現階段主要在做的事情其實就是降低成本，拉升性價比，讓機器人產品能夠商業化量產，最終成為普通人都能買得起的東西。”
說話之間，房門被叩響，已經把蛋糕分切好的前台小姐，笑容滿麵地把下午茶給送了進來。
花裴剛好也有些餓了，拿起一塊嚐了嚐，再回想起快遞小哥不久之前的碎碎念，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花小姐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想著，容總有機會的話得謝謝你這位送蛋糕的朋友，要不是有這麼好吃的下午茶封口，今天聽到看到的關於幻真科技的商業機密，說不定我一個不小心就會給媒體爆料出去。”
“能有媒體報道，對於現在的幻真而言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
容眠抿了抿嘴角，口氣聽起來有些冷淡：“而且，這些東西也不是我朋友送的。”
花裴愣了愣：“不是朋友的話，難道是……粉絲？”
“所以花小姐的意思是，我現在已經可以出道了，是嗎？”容眠看了她一眼，神色頗為無奈，“哪裏來的什麼粉絲，送東西的人我根本不知道是誰。”
這個引發快遞小哥和公司同事熱切關注，行為舉止一派轟轟烈烈的追求者在容眠心裏竟然查無此人，花裴驚詫之餘不由得趕緊出謀劃策：“其實想要知道是誰也不難，快遞公司那邊總有記錄，而且聽說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有心要查的話……”
“如果花小姐吃完這次下午茶，身體出現了什麼不適反應再查吧……”
容眠的嘴角勾了起來，難得地帶著一點調笑表情：“如果沒有什麼危害，以後再有什麼東西送過來，我倒是可以考慮不再拒絕簽收。”
還真是……冷漠無情啊……
花裴捂臉作不忍狀。
不過也不難理解，像容眠這種顏值等級的帥哥，想來自小就習慣了各種異性的圍追堵截和花樣示愛，眼下這位執著的暗戀者就算靠著糖衣炮彈打持久戰，也未必能夠攻堅。
“你真的對對方是誰一點都不好奇？”
半晌之後，花裴出於女性的同理心，為那位可憐的暗戀者最後掙紮了一下。
“還好吧，隻要對方沒惡意的話，認不認識都無所謂。反正看上去我的地址電話對方全都知道了，如果真的有心要聯係，總是能聯係上的。像現在這樣用各種幼稚方式來博取關注的做法，在我看來……其實還蠻無聊的。”
容眠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色有點黯然，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經經曆過類似的事件，已然深受其苦。花裴見他並無興致多聊此事，也很快停止了調侃，不動聲色地把話題重新轉移至對方感興趣的方向：“對了，我聽徐朗說你之前做的是互聯網，而且做得也挺不錯，怎麼想到要這麼費勁地跑來做機器人？”
“因為喜歡啊！”
這個話題果然合乎對方的胃口，容眠的眼睛很快亮了起來：“我從小就喜歡看科幻，對機器人尤其感興趣。考完大學的那個假期出國玩了一圈，在國外親眼看到了一些先進的機器人產品，就很想買一台回家玩。可是它們的價格實在是太貴了，所以最終也隻能作罷。即使是發展到了現在，一台NAO的價格也基本在十幾萬左右，普通的愛好者根本買不起，所以我在賺了一點錢以後就想著，要不幹脆自己來做吧。”
“那現在算是夢想成真了？”
花裴被他毫不掩飾的熱情感染，順手抱起了一台Dream，輕輕撫摸著它有些冰涼的手臂：“感覺Dream的研發還是挺成功的，既然產品OK了，那麼你們現在的銷售情況怎麼樣？”
“不算太好。”
說到市場反應，容眠顯得有些無奈：“Dream的售價已經很便宜了，因為最核心的舵機技術就在我們自己手裏，所以市場價格基本能控製在3000塊左右，算是同類產品中性價比最高的。可是我們前期在一些專業智能產品的銷售渠道進行試銷的情況並不理想，所以目前公司一方麵在加緊進度研發二代產品做技術升級，另一方麵也在考慮怎麼進一步宣傳，把市場推廣的力度再加強些……”
話說到這裏，花裴還沒來得及接口，隨著“咚”的一聲響，辦公室的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看上去年紀和容眠差不多大的小青年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容眠你在是吧？剛剛中介公司給我回複了，說你那套房子如果著急出手的話，價格大概也就在800萬左右。我覺得吧，這價錢也實在太坑了，要不咱們再等……”
第二個“等”字還沒來得及出口，青年的眼光落在了花裴身上，瞬間收聲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老半天才抽著涼氣齜了齜牙：“你這兒……有客人在啊？”
容眠看上去並不想在花裴麵前談論房子的問題，朝青年隨手指了指：“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負責運營的同事，肖淩。”
“肖總，你好啊。”花裴趕緊放下手裏的蛋糕，站起身來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你好你好……別那麼客氣叫什麼總，你叫我肖淩就行！”
這間雜亂不堪的辦公室裏忽然出現這麼個漂亮時尚的女人，似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肖淩驚疑不定間，衝容眠悄聲比畫了一下：“這位是……玫瑰花小姐？”
“挺聰明的嘛。”容眠冷著臉，“這位小姐是姓花，花裴。”
“噢……噢……花小姐你好。”
肖淩終於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氣質幹練的客人應該和那個日日送花的暗戀者沒什麼關係，趕緊衝花裴點了點頭，繼而湊到容眠身邊，壓低了聲音：“我剛才和你說的那些你聽到了沒有？中介要我們今天就給他個答複，你要是也覺得不合適的話，我就去把人給回了……”
“賣了吧。”
容眠把臉側開，無意識地摸著桌子上的Dream，口氣聽不出什麼起伏：“這幾天就辛苦你多跑幾趟，爭取早點拿到錢把欠供應商的款先付了。另外，我的那台車，你有空了也放出去看看……”
“容眠！”
肖淩的聲音揚了起來，看上去有點生氣：“房子的事哥幾個拗不過你，真決定賣了就算了，你這是賣起癮了，還準備賣車？如果接下去公司還沒起色的話，你是不是就準備賣身啊？”
“你看著辦就好。”
容眠看上去像是早已經習慣了他的暴躁脾氣，也沒有要計較的意思：“公司的運營反正你說了算，而且賣身這種事自然是有經驗的上，價格合適的話……要不先拿你去試試？”
“滾蛋！”
肖淩狠狠一聲吼，在瞥見花裴一臉憋笑的表情後，終究還是意識到有外人在場，兩人這麼吵下去也實在太不像話，當即喘了一口氣，重新壓低了聲音：“你既然有客人在，那就先忙著，房子的事我去辦。另外車子你就別賣了，要去見投資人和客戶什麼的，沒個車子也不方便，我和我媽商量過了，先把我那台車賣了再說。”
“別了吧。”容眠斜眼，一臉的看不上，“你那小破車買的時候還不到20萬呢，現在賣了能值幾個錢？”
“小破車怎麼了，再破多少也能請個像樣點的廣告公司，幫我們出個案子不是？”
肖淩翻了個白眼，衝已然目瞪口呆的花裴咧嘴一笑，迅速退出房間，把門給拉上了。
“貴司的企業文化真是彪悍，高層之間掐起架來居然這麼耿直？”
麵對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的氣氛，花裴打了個哈哈，眼見容眠隻是微笑並不準備解釋，幹脆直接問出了口：“你要賣房子？是因為公司嗎？”
“是啊。”
容眠的樣子看上去很坦蕩，並沒有要為這種山窮水盡的狼狽舉動做任何遮掩的意思：“產品研發搞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推向了市場，我不能讓公司倒在最後一步。反正我就一個人，也用不著住太大的房子。這幾年S城的房價也漲了不少，賣了的話公司多少還能再撐一陣。”
看他這一往無前的架勢，肖淩的揣測也不無道理，真被逼到最後一步，容眠指不定真的會賣身……
花裴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抬眼看著眼前的青年。
他就這樣麵色沉靜地摩挲著手裏的小機器人，站在這間堆滿了各種零件和半成品，雜亂得像個倉庫一樣的辦公室裏。細小的塵埃在他的四周飛揚著，耀眼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他的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讓他即使在這樣窘迫得近乎絕望的時刻，也顯得如此耀眼而從容。
“花小姐不是還有麵試嗎？我是不是已經耽誤你太久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容眠像是想到了什麼，衝她揚了揚手。
“啊……我倒是差點忘了。”
花裴看了看表趕緊起身，腳步走到辦公室門前卻又停了下來：“話說……我能不能提個小小的請求？”
容眠一愣：“什麼？”
“即使我比你大上幾歲，多少也算是一代人。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對我用敬語，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然被人叫小姐叫多了，感覺有點怪怪的……”
“好啊。”容眠微笑頷首，“那大家以後禮尚往來，別太客氣。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別容總容總了。”
“這可是你說的啊。”
花裴做完鋪墊，幹脆站定了腳步，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既然說好不客氣，我也就直接說了。容眠，其實我沒太明白，幻真為什麼要在入市之初，就選擇先切專業的智能產品市場？你自己也很清楚，Dream的初代產品主要優勢在於降低了人形機器人的成本而便於量產，以及為後期的產品升級提供了一個基本模型，在技術上的革新和突破並不多。這種情況下，你們的產品必然很難對那群以求新求異為核心需求的智能產品種子用戶，產生太大的吸引力，銷售上遇到困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容眠略微思索了一下，反應很快：“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改變目標人群和銷售渠道？”
“沒錯。”花裴笑了起來，隻覺得孺子可教，“那天在W咖啡館宣講，想必你也看到了，比起大多數成年人，小朋友們對這款機器人的興趣顯然要濃厚得多。那麼你有沒有想過，讓Dream先切入以少兒為主體的玩具市場和教育市場，爭取到這部分用戶，換取讓企業能夠運作下去的資金後，再作下一步的發展？”
這樣的建議其實容眠並不是沒有考慮過，可他畢竟還心藏顧慮。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花小……裴裴，你可能對這方麵的情況不太了解。中國的玩具市場有很多仿人形機器人的山寨產品，幾百塊錢就能買一個回家。幻真在Dream身上投入了不少的研發力量，產品的技術含量和那些玩具產品根本不在一個層級……如果要去和它們競爭的話，我總覺得會不會讓產品屬性一開始就走偏了？”
雖然兩人之間剛剛就“不再客套”達成了口頭協議，但這臨時改口，突如其來的一聲“裴裴”還是讓花裴臉上一燙，她緩了好幾秒才勉強收斂心神：“所以我該表揚你有節操有追求嗎？容眠，你仔細想想，且不說樂高之類的產品也在主攻玩具市場，而且其高端產品線的技術含量並不差，就算真要這麼高冷地堅持理想做專業的智能機器人，你也得先考慮企業的存活問題吧？隻有企業存活下來，才會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讓Dream的迭代產品在真正的智能產品市場上去競爭，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