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徐總能詳細說說嗎？”花裴眉毛一挑，興致勃勃地追問著。
“雖然我和幻真沒有直接接觸過，不過之前倒是和幾位業內朋友聊過他們的產品。機器人產品類型複雜，對技術的要求又很嚴苛，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都很大，但短期內很難見效果。就目前看來，Dream缺乏核心的應用領域，也沒有太好的商業模式，光從形態和技術上看，更像是NAO的低端複製品，所以並不被投資人看好。”
“這樣啊……那還挺可惜的。”
花裴再次抬眼看了看已經打開PPT，準備進一步向在場人士介紹自家項目的容眠，有些遺憾地聳了聳肩：“啟翎創投如今可以算是國內投資圈的風向標了，尤其是在智能硬件和互聯網領域。既然徐總是這個想法的話，隻怕以後幻真的融資道路會走得很艱辛。”
“創業的路上總是需要不斷地試錯，就算在人形機器人領域暫時走不通，以後有了其他合適的項目，倒也不排除我們會和幻真合作的可能。”
徐朗沒料到她會真心實意地為這麼個毫無關係的創業公司操起了心，好笑之餘也趕緊隨口安慰了兩句：“不過幻真的這位創始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業內朋友對他的評價都還不錯。大家都說他雖然個性冷了點，但是有頭腦，有想法，難得的是，還有著非常卓越的執行力。好幾家創投公司的朋友和他聊到最後都想直接把人挖走，聽說條件給得也不錯。不過這孩子性子傲，做事又挺執著，認定了他的人形機器人不放手，閉門羹吃到現在還在到處看機會，就是不知道要撐多久才舍得轉型……”
“哈？”
花裴聽他老氣橫秋地冒出“這孩子”三個字，實在是有些忍俊不禁：“徐總，能被你稱為孩子的小朋友，最多也就念高中吧。我看台上這位容總雖然年輕，怎麼說也該20歲往上吧？你怎麼一開口就把輩分差距搞得這麼大？”
“不好意思，職業病。”
徐朗微愣之下，很快笑著解釋：“做我們這行的都把初創企業當作小孩，看到有成長潛力的總希望它們能早點長大，實現自我供血。時間久了，難免就有做爹媽的心態。不過容眠他的確很年輕，現在也就不到27歲吧，正式創業之前在一家發展勢頭很好的互聯網企業做技術，因為能力突出，已經做到了高管，原本前途無量。不知道怎麼想的，賺了第一桶金以後就跳進了機器人這麼個又燒錢又看不到頭的行業，鉚足了勁折騰到現在，看樣子就沒準備出來。”
悄然的議論聲中，投影幕上的PPT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結束了簡短宣講的容眠把位置讓給了下一位準備路演的創業者，抱著他的小機器人安靜地退到了一邊，目光偶爾抬起看向場內的幾位投資人，似乎是在等待著伯樂們的反饋和態度。
比起容眠言簡意賅的發言和從容鎮定的姿態，下一位登台的創業者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演說家，PPT還沒打開，就已經神采飛揚地描繪起了自家產品的發展前景，聲音之激動，惹得麥克風不時發出陣陣嘯叫。
重新喧嚷起來的環境中，無論是洽談公事還是私事都不太適合。徐朗抬手看了看表，輕聲建議：“花小姐，今天下午的宣講會估計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們換個地方一起吃個晚飯，我再把悅享之音的資料詳細給你介紹介紹？”
“多謝徐總。”花裴臉帶歉意地站了起來，“耽誤你這麼久的時間，實在覺得很不好意思。隻是我今天還有點事，吃飯的話……可能要改天了。如果您方便，可以把對方的資料發我郵箱裏，我看完以後盡快給您回複如何？”
這番拒絕雖然言辭委婉，態度卻是幹淨利落。徐朗並不想初初見麵就給對方留下一個死纏爛打的印象，當即也十分爽快地點了頭：“花小姐既然有事，那就改天再約。不過嘛……這裏位置比較偏，出門也不好打車，不介意的話還是讓我開車送送你，多少也讓我對小顧總有個交代。”
對方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再加拒絕未免矯情。花裴嫣然一笑，低低道了聲謝。兩人剛剛並肩走出門口，卻聽到背後追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徐總，請留步。”
“容總？”
以徐朗在投資圈內的知名度，這樣被人半路截下的情形想來遭遇過不少，他已然見怪不怪。因此此刻麵對忽然追上前的容眠，他雖然有些驚異，卻也依舊保持著慣有的穩重表情：“請問找我有事嗎？”
“實在抱歉，原本不該在這種時候打擾您的。”
容眠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身邊有位年輕漂亮的女伴，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開口：“我其實一直很想拜訪您，可是之前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卻沒想到今天在這裏遇見了。所以就想冒昧問一下，是否能和您約個時間，向您介紹一下我們公司的項目？”
“你是說Dream嗎？”
徐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口氣委婉地回應著：“其實你剛才的宣講我都聽到了，而且在此之前也從一些朋友那裏大概了解過幻真科技。對於你們公司的情況，我應該還算清楚，所以……”
他的話隻說到這裏，就禮節性地閉了嘴，但留白部分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容眠張了張嘴，像是想要再解釋或爭取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倔強地咽了回去。眼神落向花裴時，他甚至還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緊抱著機器人的一雙手卻因為巨大的失望而微微抖了起來。
花裴微微歎了口氣，把頭別向了一邊，不太忍心看此刻對方臉上的失落表情。
眼前的容眠讓她想起了幾年前的康鬱青。
沒有什麼事情比傾注了所有心血的夢想一次次被拒絕、被否定更殘酷，可這樣的打擊偏偏又是大多數缺乏背景、白手起家的創業者所必須遭遇和麵對的。
或許對容眠而言，眼前的目標隻是想讓幻真科技和他的人形機器人項目能夠繼續存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是對於康鬱青而言，在企業生存的問題解決之後，他還想要長青科技能夠成功上市，成為像蘋果和微軟一樣能在曆史上留下鮮亮一筆的企業明星。
所以矜冷如容眠，如今可以低聲下氣地站在徐朗麵前，隻求能夠爭取到一個麵談的機會。
而自負如康鬱青，也可以為了爭取到在納斯達克敲鍾的機會，拋下他們一路走來的情分，選擇了另外一個女人。
她以為的同甘共苦、攜手相伴是感情走向婚姻的羈絆和見證，卻沒有料到整個青春歲月裏無怨無悔的奉獻，最後成了對方事業登頂的墊腳石。
很多時候，你和他談感情，他和你談成功。女人和男人所渴望的終點，終究還是兩回事。
“容總，不然你看這樣吧……”眼前的情形實在有些尷尬，徐朗在一片靜默之中終於還是拋出了一個台階，“我留個郵箱給你，你可以把BP發過來我再仔細看看，如果合適的話，我會聯係你。”
“好的，謝謝徐總……”
容眠抿著嘴唇，像是經過幾分鍾的心理建設，已經從失望的情緒中恢複了平靜。緊接著，他把抱在懷裏的Dream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握著手機正認真記錄著徐朗報出的郵箱地址，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已經帶著滿臉好奇，搖搖晃晃地湊了過來。
“媽媽你看……有機器人啊！”
“別亂碰啊！這東西可貴了，碰壞了咱可賠不起！”
緊跟在後的中年女人趕緊上前幾步，牢牢抓住了小男孩意欲觸摸的手，卻也猶猶豫豫地站在距離Dream三步之外的地方，有些好奇地觀望著。
容眠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他甚至忘記了記錄完郵箱地址後，應該再和徐朗客氣兩句。
“嗨，小家夥，你喜歡它嗎？”
“喜歡！”
男孩子拚命地點頭，揮舞著沒在他母親控製下的另外一隻手，努力地比畫著：“我前兩天剛看了變形金剛，那裏麵的機器人都可厲害了！”
“你喜歡變形金剛嗎？我也喜歡，而且我還喜歡高達。”
“高達是什麼呀？”
“高達就是……”
這個問題一時半會兒回答起來似乎有些困難，容眠想了想，很快劃開了手機相冊，彎著腰湊到小胖子眼前：“就是這個，是不是很酷？”
“超酷的！”
小胖子徹底被他手機裏的圖片吸引，飛快地從母親手掌裏掙脫了出來，一張張地翻看著：“那你的這個機器人是高達嗎？它會不會變身？”
“它叫Dream，並不是高達，而且也暫時不會變身。”
容眠朝他勾了勾手，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浮出了一層驕傲的神采：“不過他會跳舞，會唱歌，會給你講故事，還會功夫，也挺酷的。”
“好棒啊！”小胖子嗷嗷叫著，“它會跳什麼舞？現在能跳嗎？”
“可以啊。”
容眠幹脆直接蹲坐到了地上，打開Dream身上的電源後，同步啟動了手機上的控製APP。
幾秒鍾後，白色的小機器人抖了抖身子，伴隨著內置音箱裏傳出的音樂，姿態靈活地跳起舞來。小胖子半張著嘴看了一陣，興奮地開始笑，繼而姿態笨拙地抖著腿，跟隨著Dream舞動的節奏開始左右搖擺。
“Dream看上去挺靈活的，平衡性和穩定性也很好，關節的驅動技術應該還不錯。”
花裴被眼前快樂的場麵吸引，一時也沒舍得走。欣賞了好一陣，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正準備衝容眠開口，耳邊忽然響起了女人的一聲驚叫。
一直跟著音樂搖搖晃晃扭屁股的小胖子不知道踩到了什麼，被絆了一下，原本就不怎麼協調的身體猛地歪向了一邊。還好關鍵時候，容眠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才沒讓他摔傷自己，然而舞已經跳了大半，正準備偃旗息鼓的小機器人因為小胖子慌亂之中的一個蹬踏，被遠遠地踹了出去。
隨著“啪”的一聲重響，歡騰的音樂聲戛然而止。小胖子踉蹌了幾步終於勉強站定，眼看著幾米之外的地方，已然仰麵倒下一聲不吭的機器人，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喂，你不要緊吧？”
容眠顧不得去查看機器，趕緊先一步蹲下來，拍了拍一臉呆滯的小胖子：“傷到哪兒沒有？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怎麼沒有傷到啊！你看看……你看看！我們家楊楊腳踝都腫了！”
原本失口驚呼著的女人，目光在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小機器人身上轉了一圈後，已經迅速拿定了主意，一邊高聲叫囂著，一邊腳步匆匆地把小胖子拽到了自己懷裏：“我得帶楊楊去看醫生，要是真出了什麼問題，我……我可是要回來找你算賬的！咖啡館的門口本來就不準擺攤設點，你在這兒堆著些破玩具又跳又唱影響秩序像什麼話！”
容眠顯然沒有和這種沒事還好，一旦出事就著急甩鍋耍無賴的家庭婦女打交道的經驗，被對方聲色俱厲地一陣炮轟，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最終也隻能皺著眉，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路罵罵咧咧地疾步遠去。
倒是小胖子還惦記著那個不久之前給他帶來快樂的朋友，一邊被拽著小跑，一邊頻頻回頭：“媽媽……那個機器人是不是壞啦？”
“閉嘴！”
女人有些慌張地趕緊禁止他再提起某些敏感詞，腳步加快的同時不忘開口叮嚀：“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上街就上街，不要到處亂看亂摸。那個東西多貴你知道嗎？真要出什麼問題被人訛一次，得賠多少錢啊？你小小年紀就知道惹禍，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嘀嘀咕咕的教訓聲隨著這對母子的遠去逐漸沒了聲息，咖啡館前的小廣場重新恢複了平靜。容眠輕輕吐了一口氣，慢慢走到了Dream身邊把它抱了起來，像看著一個備受嫌棄的小孩一樣，臉上浮現出了苦笑的神情。
“花小姐，我們走吧？”
眼看鬧劇結束，徐朗輕輕咳嗽了一聲，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
“徐總，請再稍等一會兒。”
花裴朝他點了點頭，快步走上前去，衝著容眠一笑，算是主動打了個招呼。
“容總，我想請問一下，你們公司的這款機器人現在哪裏可以買到？我剛才聽了你的宣講，又看了Dream的舞蹈表演，覺得挺有趣的，所以想要買一台。”
容眠的神色裏帶著幾分驚疑和不確定：“這位小姐，你的意思是……”
“你別誤會。”
花裴從他飛快打量著的眼神裏意識到了什麼，迅速解釋道：“我不是啟翎的員工，和徐總也是今天剛剛認識。生意上的事，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純粹就是覺得它有趣，所以才會過來問問，希望你別介意……”
“謝謝你。”
容眠的嘴角揚了起來，原本頗為淡漠的眉眼因為微笑而柔軟散開，像冬日裏滿是冰雪的青鬆被銀色的月光映照，充滿了清冷卻溫柔的感染力。
那一瞬的笑容，美好得讓花裴的呼吸都短暫停滯了一下。
“謝謝你喜歡它。不過很不巧，Dream現在還沒有正式量產，銷售渠道也還在建設中。不過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現在這台可以先帶回家玩玩。”
“這……不太好吧。”
雖然不清楚Dream的市場定價到底是多少，但作為高科技產品，想來也不會便宜到可以隨手送人。無緣無故，花裴自然不願受此大禮，當即委婉一笑：“本來就是無功不受祿，哪有初次見麵就平白無故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的？何況這個小家夥好像摔得不輕，我就算抱回家了，怕是也照顧不好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
容眠輕巧地摁了一下重啟鍵：“Dream沒那麼嬌氣，別說這種跌跌撞撞的小意外了，更嚴重的問題在調試過程中都遇到過。不過它很堅強，稍微休息一下就能複原。”
他指了指機器人已經重新亮起來的雙眼：“你看，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厲害了……這小家夥還挺結實的啊。”
花裴實在抵禦不了眼前的小機器人那一臉呆萌樣，心裏又已經有了打算，於是就著對方的熱情順勢接在了手裏，繼而掏出了手機：“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先把它帶走啦。不過容總，生意歸生意，您看多少錢，我微信轉給您？”
“行，那我們加一下微信吧，如果遇到什麼問題也可以直接微信上問我。”
容眠想了想，大概也覺得當著徐朗的麵，送對方女伴禮物的做法實在有些唐突，於是很快添加了她的微信，在稍稍留意了一下花裴的姓名備注後，緊接著出示了一個收款二維碼。
花裴隨手一掃——支出金額0.01元。
“你這個定價……Dream要是知道了，會氣到自動爆機吧。”花裴一臉啼笑皆非。
“這個應該不會。根據機器人原始三定律，在不違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況下，要盡可能保護自己的生存。所以Dream是不允許自毀的。”
容眠把手機揣進了口袋裏，後退了一步朝她擺了擺手：“花小姐不必客氣。這隻是台樣機，許多功能配置還不完全，原本帶出來就是想留給那些對它感興趣的人看看的。如今能遇到一個真正喜歡它又願意帶它走的人，還是這麼漂亮的一位小姐，我想它……一定會覺得很榮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