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皺眉看著沈願臉上的嘲諷。
“我看得出你喜歡林嘉星。”沈願用的是陳述句。
“別亂說話!”程瑜盯著她,“我的事與你無關。”
沈願冷笑:“如果你覺得不關我的事,就不要在背後搞這些,不要學長舌婦亂嚼舌根,那樣一點也不符合你‘小龍女’的人設。之前的事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不會輕易算了,到時候看看是誰丟臉。”
趙妹兒沒有問沈願後來的事,也沒有問林嘉星和她說了什麼,沈願也沒有主動和趙妹兒說。林嘉星的話傷了她的自尊心,她想自己一個人慢慢消化修複,不想和任何人說,包括趙妹兒。她暗暗感激趙妹兒的不聞不問,人的心底有一些傷口是不能給別人看的。
她每天照樣早起讀英文,上課好好聽講,聽不懂的時候還是會走神。練習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習題,它們互相不認識,仿佛正睜著大眼瞪著彼此,她氣得把練習冊合上。可過了片刻,她又打開,告誡自己要好好學習。可有時她又想,要是實在學不好就算了,反正她還可以當明星。
自從那天和程瑜挑明那些話後,她們兩個人就不再說話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差在桌子中間刻一道三八線。她倒無所謂,覺得這樣正好,反正她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也不奢望可以做朋友。
她打林嘉星的事餘溫未退,有時她在走廊、食堂或操場上遇見他,旁邊的同學都會對他們擠眉弄眼,她隻當沒看見。她不再和他說話,對他就像對一個陌生人。以前她這樣做還有點賭氣的成分,但自從他說過那樣的話後,她對他是真的生氣了。
陸過很是鬱悶,他好幾次想當和事佬,但沈願都不接茬。他急了,直接擋在她麵前問:“阿願,我們還是朋友嗎?”
沈願看著他說:“是啊。”
“那你怎麼……怎麼……”他看了一眼從後麵走過來的林嘉星,低聲問,“你還在生阿星的氣嗎?”
“陸過,你別管了好嗎?”沈願說。
她說完就走,林嘉星看著她的背影,輕輕皺起眉,神情複雜。
周五下午,大家都無心學習,大姚說這是“周末前綜合征”。
“練習冊第二章,你們把前麵的習題做完,周一交。”大姚合上講義。
下麵的同學哀號一片:“太多了!英語、地理還有數學,這哪是周末啊。”
大姚鐵麵無私:“你們就知足吧,到了高三,做的題是這些的十倍都不止,你們知道精英班每天做多少題嗎?”
精英班裏的學生都是成績排在全市前一百名的同學組成的,分一班和二班兩個班。
秦澤明大叫:“我們才不要當死讀書的呆子。”
大姚把眼睛一瞪:“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人家德、智、體、美、勞樣樣拔尖,你脫了鞋跑都追不上,還不想!”
大家哄笑起來。
大姚一離開教室,大家就沸騰了,由秦澤明帶頭,幾個男生把書本和練習冊扔得滿天飛,嗷嗷怪叫著。
一本本子飛過來,沈願頭一偏,然後本子就打在了旁邊的程瑜頭上。程瑜大叫:“秦澤明,你眼瞎啊!”說完狠狠地把本子擲回去。
秦澤明跳起來一把接住本子,衝程瑜喊:“小矮子,你打不著!”
“說誰呢你!”程瑜拿著把尺子跳出去追他。
沈願和趙妹兒收拾好東西離開教室,兩個人一起下樓。校門外已經停了一排排等著接人的車。
沈願看見這些車,想起有記者來拍過照片,然後發布在網絡上,上麵寫著誰誰家的孩子是什麼車來接,一個個都是公主少爺,還故意拿那些成績好但家境平凡的同學的照片來跟他們進行對比。報道發布出來後引發了輿論風暴,學校出麵找到報社負責人,讓他們刪除了那篇報道,後來就再沒有記者來學校門口拍過照片了。
沈願與趙妹兒討論過,她記得趙妹兒說,人與人的差異是天生的,就像獅子生來是獅子,兔子生來是兔子,千百年來一直如此,這就叫命運,沒必要大驚小怪。而且獅子的一生也不見得就一定比兔子的輕鬆、快活。
宇宙萬物都有各自要承擔的。
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上了趙妹兒,她喜歡趙妹兒這種清醒、不自輕的性格。
趙妹兒、林嘉星和沈願分屬三個經紀人,公司也給每個人都派了車,所以趙妹兒和沈願揮手告別後就各自上了車。
沈願上車後司機卻沒立即走,她疑惑地問:“阿叔,怎麼不走?”
“等阿星一起。”司機說。
沈願心裏不樂意,剛要說什麼,車門就打開了。林嘉星看了她一眼,她轉過頭去。明明他有自己的車,為什麼要和她坐一輛?
林嘉星靠在座椅上,大長腿往前一伸,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用餘光不動聲色地看向沈願。
下午,他打電話給顧熙,說:“我晚上直接回家,你不用單派一輛車來了,我和沈願坐一輛就行。”
掛了電話,他想著自己這是給公司節省資源,是保護環境。本來嘛,愛護環境,人人有責,明明一個方向,還弄兩輛車,多汙染環境啊。嗯,就是這樣!不然他才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呢。
兩個人一路沉默,車到了小區外,沈願和司機道謝然後下車,林嘉星跟在她後麵。小區裏的人行道鋪的是鵝卵石,小道兩旁種著銀杏樹。秋天時一眼望去,一片金黃,濃墨重彩得像一幅油畫。路上的雪此時已被清理幹淨,但天氣太冷,沒人願意出門,所以路上隻有她與林嘉星兩人。
林嘉星住在她家對麵,從她的房間打開窗戶就能看見他臥室的陽台。
她也不知道兩個人是什麼孽緣,三年前她搬來這裏,搬家那天正好看見對麵也在搬。她站在門口猜想新鄰居一家人是什麼樣的,誰知一抬眼就看見林嘉星站在陽台上歪著嘴角衝她笑。
同一家公司,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小區,她什麼時候才能擺脫他?
沈願一邊想一邊加快腳步,隻希望趕緊回家,她不想和他走在一起。
林嘉星盯著她的後腦勺,她的發尾一晃一晃的,他突然又想伸手去拉了。隻要他用力一拉,她一定會憤怒地叫起來,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他就喜歡看她憤怒,看她張牙舞爪,看她生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這樣一想,他忍不住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然而還沒等他付諸行動,她就已經推開了自家院子的柵欄。
自始至終,她都沒看他一眼,也沒有說一句話。
林嘉星抿緊嘴,握緊了雙手,心裏湧起一股無名火。他想衝過去,想扳過她的臉,想讓她看著自己。
他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驀地想起那日午後她淚盈盈的雙眼,想起自己鬼使神差的那一刻。
就差一點,差一點就……他的呼吸緊跟著一滯。
“阿星?阿星?”
直到連續兩聲呼喚傳來,他才回神,聞聲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沈先生。
“叔叔。”他禮貌地道。
“站在那兒不冷嗎?”沈先生關切地問,“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林嘉星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站在沈願家院子外。
沈願忽然走過來搶著代他回答:“爸,他還有事。”
說完,她就拉著爸爸進屋了。
林嘉星的表情瞬間又陰沉起來。
房間裏暖氣很足,電視裏放著《神雕俠侶》,劇情正發展到風陵渡口郭襄第一次遇見楊過那一段。
沈願一直覺得,這一段是全劇最浪漫的地方。在她心裏,郭襄比小龍女更可愛。
一見楊過誤終生,淒美又浪漫。
沈願巡視一圈也沒看見媽媽,估計不是打麻將就是逛街去了。她沒有問,不想惹爸爸抱怨,就坐在沙發上陪爸爸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後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晚上吃飯時,沈媽媽仍沒回來,沈爸爸臉色陰鬱,沈願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晚上就爆發了戰爭。
沈願聽見聲音衝下樓時,茶幾上的花瓶已不知被誰摔在了地上,一地狼藉。
“整天就會摔東西,你也算個男人啊?”沈媽媽大罵。
又是“啪”的一聲響,沈爸爸順手抄起桌上的煙灰缸朝沈媽媽砸去。她往後一閃,煙灰缸掉到地上摔碎了。
“爸爸!”沈願跑過去。
沈爸爸看見沈願,站在原地不動了。
沈媽媽還在罵:“家裏哪樣東西是你買的,還有臉摔!”
沈爸爸臉色鐵青,轉頭怒瞪著沈媽媽,像一頭暴怒的獸,好像下一秒就會不管不顧地朝她衝過去。
“媽!”沈願走到兩個人中間,“我回來就是看你們倆吵架的嗎?”
沈媽媽這才住了嘴,可想想又心有不甘,忍不住埋怨:“我不過是出去打個麻將,一回來他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給誰難堪呢?”
“還好意思說!”沈爸爸嘲諷回去,“一天到晚打麻將,除了打麻將就是打麻將,也不嫌丟人。”
“我打麻將怎麼丟人了?隔壁的太太們誰沒在打?”
“你好意思和別人比?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真把自己當貴太太了!”
這一番譏諷讓沈媽媽火了,她瞪著沈爸爸冷笑連連:“是!有你這麼個窩囊廢丈夫,我一輩子也別想當貴太太!我打麻將怎麼了?我打麻將花你的錢了?我花的是我女兒掙來的錢!”
沈爸爸最恨沈媽媽說他沒用、沒本事還賺不到錢。兩個人吵紅了眼,沈爸爸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要打沈媽媽,沈媽媽順手拿起一個抱枕砸過去。
“夠了!”沈願大叫,“如果你們倆再吵一句,我立刻從家裏出去,再不回來了。”
兩個人頓時停下來。他們一家三口呈三角形站在客廳中央,氣氛冰冷而僵硬,誰都不說話。
沈願看著他們,然後勾起嘴角笑了笑。她曾以為自己當了明星,賺了錢,生活就會好起來。她還記得他們搬家那天自己有多高興,以為從此就能有一個新的開始。可原來並沒有。
過世的爺爺曾和她說:“你爸爸在遇見你媽媽時是已經定了親的,可他對你媽媽一見鍾情,為了娶她,不知和家人生了多少氣,鬧過多少次。”
她根本不信,她自記事以來,就沒有看見過爸媽恩愛的畫麵,她看見的隻有爭吵、抱怨、傷害。
愛一個人不應該是溫柔的嗎?
她躺在床上,望著陽台外漆黑的夜色和明亮的月。她想,自己以後喜歡的人,一定要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