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慌得雙膝跪地,向司馬懿磕頭道:“這……這……孩兒知錯了。不知此事還有什麼轉圜回旋之方嗎?孩兒懇請父親大人指教。”
“轉圜回旋之方?最好的轉圜回旋之方就是讓牛金親自到大將軍府去向曹爽負荊請罪!可牛金隻怕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不會去做這事兒的!”司馬懿閉著雙眼,微微向外把手一揮,“罷了!罷了!師兒,你就放他的長假,讓他回府閉門謝客、小心提防吧!”
“牛金居然敢當眾頂撞大哥您的鈞令,這還了得?雖然他以前稍有薄功,就可如此目空一切嗎?天下方州諸將若也個個似他這般效仿而起,大哥您身為大將軍而威信何在?”
曹訓本來就十分痛恨牛金平日對自己的輕慢與不屑,今天夜裏當著曹爽的麵就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
曹爽這幾年來我予我奪,作威作福慣了,那天被牛金那麼一當眾頂撞,心頭也是怒火直冒。但他又不願背上一個“不能容下”的罵名,隻得忍了又忍,自我解嘲著笑道:“唉……牛金、牛金,本就是一頭莽牛而已!誰和他一般見識!本大將軍胸懷四海,哪能就把他這廝的唐突之舉放在了心上呢?”
丁謐坐在一側,陰沉著臉,森森然開口了:“大將軍,您為人寬厚仁慈,固然不錯。但牛金他跳出來這麼一鬧,卻阻礙了我們‘盡攬兵權’的大計!負麵影響實在不小!若是以後再不搬走他這塊又臭又硬的絆腳石,我們便不能將中壘營、中堅營、驍騎營、健士營等一萬八千精悍禁兵從司馬師手裏順順當當地奪過來。丁某已經在暗中反複考察過了,司馬師手下這四營一萬八千禁軍實在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勁旅,拉到戰場之上足可以一當十,完全抵得過十萬虎羆啊!”
曹訓也嘟噥著說道:“司馬師這小子別的不咋樣,但是選兵、練兵的本事倒是不賴……”
曹爽在那邊聽了丁謐這麼一說,心念轉動之下,不禁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氣:哎呀!這兩三年本大將軍一直忙著和郭太後、郭芝、孟康他們爭權奪勢,怎麼把司馬懿父子給忘了呢?雖然聽說司馬懿病得僵臥在床,氣息奄奄了,而且司馬師兄弟在明麵上對自己也是低眉順眼的,但是他們畢竟還掌握著大內四營一萬八千精銳禁軍啊!這始終是一個不可輕視的重大隱患啊!更何況他們還有牛金這樣的驍將做助手!
念及此處,他不由得緊緊皺起了雙眉,“丁君你這話倒是說得不錯。隻不過牛金此人屢立戰功,且又武藝高強,還是司馬懿的心腹愛將,本大將軍一時也不好輕易亂動他啊!”
密室之中,頓時猶如一片淵潭,沉寂了下來。
半晌過後,令狐愚卻冷冷地笑了:“大將軍,牛金此人雖是勇冠三軍,然而若要製他卻也不難。而且,我們定能將他一招斃命於無血無痕之中!”
“哦?令狐長史可有什麼妙計嗎?”丁謐雙目一亮,淡淡笑著看向了令狐愚。
令狐愚麵無表情,緩緩從隨身攜帶的一方木匣之中取出一隻龍柄虎嘴的紫金酒壺來,那酒壺左半部鑲著一塊青玉鳳符,右半部卻鑲著一塊白玉鸞牌,當真是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這……這酒壺好生漂亮啊!”曹訓見了,不禁眼放奇光,“令狐長史,您可不可以送給曹某啊?”
“這隻酒壺,曹將軍若是喜歡,在下自然是可以贈送給您的。但是,當前情勢之下,它卻暫時另有妙用。”令狐愚一邊含笑說著,一邊從案幾之上拿過兩個玉杯,然後親自握著那酒壺的龍形手柄,往這兩個杯中斟滿了酒。他放下那紫金酒壺,端起麵前這隻玉杯,向曹爽遞了過去:“大將軍請嚐一嚐,這是西域藩國進貢而來的葡萄酒……”
“且慢!”丁謐突然伸手在中間一擋,目光如刀刺向了令狐愚,“這酒,令狐長史你應該先當眾親口嚐了之後,再呈給大將軍吧!”
“唔……丁君教訓得是。好的,好的。”令狐愚似乎並不生氣,將那玉杯往口中一送,把杯中之酒喝了個點滴不剩,然後抿嘴咂味兒地甚是愜意。他笑眯眯地指著那剩下的一杯酒,向丁謐問道:“丁君,那麼這杯酒和在下剛才所飲的那一杯是從這同一個酒壺之中傾倒出來的——在下可以將它呈給大將軍品嚐了吧?”
“這個……當然可以。”丁謐這時沒有理由再阻攔他獻酒了,雖然心底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也隻得應允了。
令狐愚麵含微笑,用雙手將那玉杯端了起來,遞到半途之際卻驀地把手一抖,往地板上一潑——隻聽“哧”的一聲,那酒水灑落之處居然冒起了縷縷青煙!
“毒酒!”這一下,不僅曹爽兄弟大驚失色,連丁謐也幾乎是一頭霧水。真是怪了!為什麼同一個酒壺倒出來的兩杯酒,令狐愚喝的那杯毫無異樣,而另外這一杯卻是暗含劇毒?
丁謐雙眸一陣急轉,目光倏然一亮:“你這隻酒壺裏麵定有蹊蹺!”
“丁君果然是聰穎超群!”令狐愚哈哈一笑,“大將軍,請恕在下剛才失禮冒犯了。丁君說得沒錯,這一切的玄機都在這隻酒壺裏。”
“酒壺?這隻酒壺有什麼蹊蹺?”曹訓大為驚詫。
令狐愚舉起那隻紫金酒壺,將其中的玄妙之處指點展示出來給諸人觀看:“諸位有所不知,這酒壺其實便是王莽當年為了篡漢謀位而用來鴆殺了漢平帝的那隻陰陽混元壺。它這壺膽之中一半裝著令人封喉的毒酒,一半裝著令人沉醉的美酒。在下隻要摁動這龍形柄上的那兩顆龍眼明珠,便可以隨意調控壺嘴裏倒出來的酒有沒有含毒。在下若摁下左邊這顆龍眼明珠,壺嘴裏倒出來的便是毒酒;在下若摁下右邊這顆龍眼明珠,壺嘴裏倒出來的便是美酒!這一左一右摁動之間,完全可謂轉換得神不知鬼不覺的。”
曹爽癡癡地看著那陰陽混元壺,恍然大悟道:“唔……本大將軍明白了,令狐長史,你是想用這隻金壺把牛金一招斃命於無血無痕之中啊?好!好!好!咱們便找個機會讓他嚐一嚐這陰陽混元壺裏的酒!”
何晏、曹訓等人聽了,亦在一旁連聲稱是。
令狐愚放下陰陽混元壺,沉吟了一會兒,才娓娓而言:“大將軍,您以此壺之酒一舉鏟除牛金之後,則皇宮大內禁軍重權必將盡歸您手,在下先在這裏向您預祝恭賀了。接下來之後,依在下之愚見,便是您應該派遣親信出任方州牧守,以收攬外邊的藩鎮兵權了!隻要您將朝廷內外的兵權盡攬於手,則何敵不可滅?何事不可成?”
曹爽一邊抓過那陰陽混元壺反複端詳著,一邊興奮之極地隨口講道:“行!本大將軍就先派令狐長史你出任我大魏根本之地兗州的刺史,作為本大將軍收攬藩鎮兵權的第一步!”
他此話一出,令狐愚立刻便“咚”的一響在地板上重重而叩:“在下多謝大將軍的栽培之恩。”
而那丁謐在一旁看了,卻是暗暗蹙眉不已,一副深為歎惋的模樣。
終於,這場密室會議結束了,眾人陸續散去。丁謐卻一直有意候到最後,看見令狐愚、何晏、曹訓、曹彥等其他人士都走光了,他才關上了室門對曹爽頓足歎道:“大將軍!你不應該如此輕易地答應讓令狐愚出任兗州刺史一職!”
“嗬嗬嗬……丁君你不是一直害怕他在本大將軍麵前和你爭寵嗎?本大將軍這可是在為你驅除異己啊!”曹爽滿不在乎地嘻嘻笑道,“免得你和他兩個人在本大將軍麵前較著勁兒地鬥法!”
“哎呀!大將軍——在您眼中,我丁謐怎是那般屑於與他令狐愚爭寵奪利之人呢?大將軍能夠助我向司馬氏報複當年的殺兄錮族之仇,我已是感恩戴德別無他求也!您又不是一兩日之間方才明我心跡!”丁謐激動之極地大聲講道,“這個令狐愚素來心懷叵測,詭計多端,實是不可委以方州重鎮之權!他若是回到兗州之後,便與他那個身為鎮東將軍的舅父王淩聯起手來興風作浪,誰還壓得住他?”
曹爽一聽,心頭大震,額上冷汗不禁涔涔而下:“這……這……這可如何是好?本大將軍剛才已經當麵親口承諾於他了,總不好又食言而肥吧!”
丁謐皺著眉頭瞧了瞧他這副蠢樣兒,也不好再批評他什麼,隻得深深一歎:“罷了!罷了!咱們既不能公開收回成命食言而肥,那就隻有給令狐愚、王淩他們來個埋樁絆馬之計……”
“埋樁絆馬?何為埋樁絆馬?”曹爽大惑不解。
“大將軍,你隨後就讓文欽將軍去擔任徐州刺史,讓李勝大人去擔任荊州刺史,讓畢軌大人兼任豫州刺史,從東、北、西三個方向包圍和監控令狐愚、王淩,其實也順便把司馬懿的親信揚州刺史諸葛誕一道給監控住了。這便是埋樁絆馬之計!”
“好一個埋樁絆馬之計!”曹爽高興得臉上的肥肉幾乎都要擠到一堆兒去了,“這一次本大將軍算是看明白了,文欽、李勝、畢軌就是咱們用來對付令狐愚、王淩、諸葛誕的三根絆馬樁!可……可是,荊州刺史是司馬懿的愛將州泰啊!本大將軍換了李勝前去代替他,卻又將他如何安置呢?”
“那還不簡單?反正州泰也是寒門出身,在朝廷裏除了司馬懿也沒什麼背景……況且,司馬懿現在也成不了他的什麼背景了,他自然是懂得‘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個道理的。”丁謐陰沉沉地說道,“丁某回去後就從中書省裏擬出一道聖旨來請您簽發!先將州泰的官階提高半級,當個正二品的安南將軍,再讓他兼任新城郡太守,同時卻剝下他的荊州刺史之職給李勝……這不就堵得他無話可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