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滑少年(1 / 3)

15歲的光良坐在高高的台階上俯視整個的城市廣場。這是初秋的一個下午,白雲變幻著形狀卡通樣地在很深的天際裏遊走。白雲下是一群輪滑的少年,踩著四輪或五輪的滑輪,燕子般在光滑的水泥地上飛來飛去。不遠處有交誼舞,還有露天卡拉OK,不過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這些在滑輪上舞蹈的少年。

光良每天下午都來這兒,其實他已經是他們中的一員,隻是他還沒有滑輪,他像替補隊員一樣,等他們哪個歇下來時,便上去溜一會兒,他已經顧不上鞋子的大小了,隻要能夠套上,便會衝上去,讓自己飛起來,像所有人一樣去飛翔。

這會兒,他又成了替補隊員,他在等那個蝴蝶一樣飄舞的女生,再有一會兒,她就會飄過來,仰起頭送給他一個微笑,示意他“嘿,到你了”,仿佛一切天經地義。她的笑真讓他溫暖。他已經很久沒有溫暖的感覺了。這個廣場讓他感覺溫暖,輪滑本身讓他感覺溫暖,身體與空氣快速地摩擦,形成風,也形成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熱力,這熱力就是飛翔的動力源泉。

光良坐在台階上的時候,往往眼光有點虛,他的心思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當他的心思跑到大街上去時,那些人聲,車聲,還有莫名其妙的音樂聲,從他的左耳跑到他的右耳,又從他的右耳跑到他的左耳,這時他隻能讓自己的耳朵產生“屏蔽”,因為他很煩,他寧可像幽靈一樣無聲地穿過大街,也不願意被打擾。他的心裏藏著許多盒子,每一個盒子都讓他心煩不已,心裏的煩與外麵的煩交相呼應的時候,他真的無法忍受,隻有逃之夭夭,他最想逃到的地方便是這個廣場,夾雜在這群快樂的少年中間,踩上滑輪,讓風和熱力幫助自己,擺脫那些盒子的困擾。輪滑真是一項美麗的運動。

每一隻盒子都藏著一個沉重的心思。有的心思已經藏到很遠的心的深處,和心長在一起,隨心跳輸送到血液流經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有的心思來的措手不及,讓他無以應對。明天他必須做出選擇。這是他等了很久也怕了很久的一個選擇,可是它終究還是到來了。

7歲那年,這選擇光顧過一次,不過那次,當父親和母親爭著叫嚷著問他“跟爸爸,還是跟媽媽”時,他的頭像撥浪鼓一樣隨聲音來回轉動眼裏滿是驚恐,最後他沒有能夠回答焦急而暴躁的父母,“哇”地大哭起來。莊嚴的法庭上傳來他清脆的哭聲,這聲音像一條蛇鑽進他心裏藏匿起來,讓他的童年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那次的法庭辯論並沒有在兩名律師之間發生,而是在父母聲嘶力竭的爭吵聲中展開。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父母並不是他原來認識的父母。這一發現讓他害怕得瑟瑟發抖,可是爭吵得滿頭大汗的父母沒有誰注意到他的異常,他們陌生的言語和表情,讓他產生世界末日般的感覺。那天回去以後,他終於大病一場。

有一天,光良去找趙小路玩,趙小路不在家 ,光良知道他準在藥店。趙小路家在長征路開了一家兩個門臉的藥店,他爸爸和媽媽總在一起,都穿著長長的白大褂。一個賣藥,一個收錢;有顧客還價的話,媽媽就問爸爸,老板,賣得賣不得?老板搖搖頭,顧客便交錢拿藥走人。有的顧客硬要還價,老板就歎口氣,然後拿計算器左摁右摁,愁眉苦臉道,不賺錢了,不賺錢了。讓一點價,顧客就滿意地拿藥走人,走得老遠還樂嗬嗬的,仿佛賺了多大便宜的樣子。顧客一走,趙小路的爸爸媽媽就樂得“嘎嘎嘎”像兩隻快樂的鴨子。光良瞪大眼睛看兩隻快樂的鴨子,真的看不懂,覺得大人好複雜。但他好羨慕他們一家三口,不管怎樣,他們總能待在一起,大家呆在一起,空氣就暖和和的,哪像自己家,讓人感覺冷。光良一逮著空就來藥店找趙小路玩,雖然藥店總有股難聞的味道,特別是中藥櫃。第一次來藥店時, 光良就嗅出了那股味道來自中藥櫃那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小盒子裏。趙小路的父親告訴他,那一個個盒子裏裝的都是寶貝, 因為人身體裏麵也有一個個小盒子,人生病了,就是有細菌跑到那些小盒子裏去了,就得來藥店,從藥店的小盒子裏抓些寶貝來治。那年光良5歲還不到呢,他覺得爸爸媽媽也許該來藥店,從那些小盒子裏拿些寶貝回去,他們身體裏的小盒子肯定爬了不少的細菌。

他們肯定病得不輕。爸爸原來是根木頭,就像長在寫字台上一樣,他總是和寫字台呆在一起,一動不動,有股股藍煙從木頭的前麵飄過來,後來他知道爸爸是個作家,他在構思,寫作。可是有一天這個木頭突然動起來了,一發不可收拾,他不停地看表,不停地從房間這頭走到那頭,不停地打電話,不停地吸煙,煙霧彌漫了整個房屋,嗆得他睡不著覺。更讓他睡不著覺的是媽媽。以前,媽媽清脆的腳步聲總會在他的夢境來臨之前響起“噠,噠,噠”很有節奏,也很好聽。可是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這樣清脆的腳步聲了 ,他睡得很不安穩。第二天早上見到媽媽時,發覺她的眼睛紅通通的,像兔子。後來有一天,媽媽突然不見了,連掛在衣架上的紅皮包也不見了,他哭著去找爸爸,爸爸煩了,摔了一個玻璃相架,於是他看到了媽媽,媽媽躺在地上,旁邊是爸爸,他們都在微笑,可是中間有一道可怕的裂縫,他蹲下去用力拚湊,可是那道裂縫很頑固,像一條毒蛇,昂著頭橫在那兒,他們沒有發現。還在那兒微笑。光良哭了。

7歲那年,光良看到了媽媽光身子的樣子,旁邊好像是一個叔叔,不很清楚,他覺得這是他看過的最糟糕的照片,他有些瞧不起拍照片的人。照片被爸爸像打“撲克”一樣甩在桌子上,媽媽一把搶了過來,撕得粉碎,爸爸像變魔術樣又甩出一張同樣的照片,媽媽又撕 ,爸爸又甩,爸爸像個得意的魔術師,媽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變得瘋狂,披頭散發,嚎啕大哭,那些被撕碎的照片如雪花般撒得滿頭滿地,後來媽媽一頭撞向客廳的牆壁,可是被絆了一跤,跌倒在瑟縮一團的光良身邊。

終於,他們出現在法庭上,這是他們最瘋狂的一次表演,光良被驚呆了他們一個拖著他的右手,一個拖著左手,像爭搶一件東西一樣,扯來扯去,以至審判員不得不臨時休庭。休庭間隙,他們在休息室,還是一人拉著他的一隻胳膊,生怕一鬆手,便永遠失去他似的。他們不停地在他耳邊絮絮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