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大報恩寺不似白天那樣香火鼎盛,往來熙攘。沒有月色,隻有火燭忽閃著,明滅的燈光下,金身的如來佛祖低垂眼簾,慈悲的麵容一半被暖光映照,另一半隱藏在陰影中。

謝姝甚至來不及裹緊單薄的衣裳,在颯颯的冷風中,一路頭也不回的穿過大雄寶殿,繞過藏經樓,飛快的跑入暗影重重的竹林,一矮身跨入了低簷的院落,輕車熟路的鑽進了大光明舍利塔。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裏,大光明舍利塔足足有十一層,塔身有六邊,象征著六道輪回,她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塔門,從裏麵鎖上,這才舒了一口氣。

底層白日裏是供寺內僧人禮佛誦經之用,夜裏空無一人。謝姝轉身,望著供奉在中央的白玉觀世音塑像怔了幾秒,隨即繞至觀音塑像後,伸手按住塔柱旁的燭台,輕輕轉動,便聽到“哢嚓”一陣輕響,菩薩背後的漢白玉地磚向兩側分開,露出一個隻夠一人通行的向下的通道。

塔內隻有菩薩前供奉的兩隻蓮花燭台作為照明,極是晦暗,這地宮通道似是更加幽深。謝姝擦了擦汗,把手在衣擺上試淨,拿了一隻蓮花燭台便向地宮入口走去。剛剛進入,頭上的白玉地磚便悄然合上。

大概走下十幾個石階便踏上了平地。她的腳步放的很輕,地宮不大,跨過一個及膝高的雕花石門檻便是靈帳,靈帳內的八重寶函裏放置的是她爹謝安捐贈的前朝玉仿製的佛指骨舍利。

謝姝伸手在靈帳下摸索,摸到一處凸起便按了下去,靈帳後本來是一片雕滿佛經的石牆自下而上升了起來,開合隻有一瞬,她連忙鑽了進去。

石門開後是一間四方的石室,隻有一座巨大的石槨停放在中間。

“娘,對不起,這次打擾您了。”謝姝將蓮花燭台放到石槨前,整了整衣擺,端正的跪了下來。之前的提心吊膽讓她累極,石室內極為安靜,沒過了一會兒,她便將頭靠在槨上,揉了揉沉重的眼皮,不由得慢慢合上了雙眼。

閉目小憩了沒有多久,謝姝忽然間感覺一隻手輕輕的撫上了她的臉。

她猛的睜眼抬頭,隻見她的娘親穿著她最愛的紫色羅裙,輕盈的側坐在石槨上,溫柔的看著她。

“……娘?”謝姝睜大了眼睛,疑問和驚駭還未來的及說出口,便聽到她的娘親言笑晏晏的指著她身後問:

“蓁蓁,這位白裳的俊俏小兒郎,是誰呀?”

謝姝猛然驚醒,隻見此時青天白日,目力所及的門廊和屋簷,皆是官家端莊威嚴的模樣,她坐在小案前,案上堆滿了卷宗。一篇展開的大理寺專用的米白印刻紙上,寫了一半的清秀小楷下,一個諾大的墨滴印子,格外的刺目。

她怔忪的看了看還握著手中的筆,歎了一口長氣,把寫了一半的卷宗揉成一團,準備重寫。“小謝!小謝!”

來人的腳步很急,大理寺的官靴在地板上發出的擊打聲把謝姝拉回了現實。她擱下了筆,看向來人。

“小謝,出大事了,大人讓我們趕快……咦?你怎生臉色如此不好?”來人生的高大端方,眉目疏朗,是和謝姝同為大理寺正的宋予川。

“沒事,不過是小憩時做了個噩夢。”謝姝擺擺手,捏了捏眉心後問道。“剛剛你說出了什麼事了?”

“哦!快跟我走!”宋予川快步去側案那裏抓了個空白卷宗,拿了根碳筆。“明安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死在了自己宮外的宅子裏,公主震怒,現在凶犯已經被抓獲在送往刑部的路上,大人要我們前去協助刑部去案發現場做筆錄。”說完拉著謝姝便往外走。

謝姝皺了皺眉毛,跟著他往外走,止不住疑惑道:“既然凶犯已經抓住,這事又不涉及宗貴,要我們大理寺去做什麼?”

宋予川回頭,神情有些複雜:“聽說凶犯是一名麒麟衛。”

從大理寺到案發現場的城南平安巷要小半個時辰的腳程,謝姝和宋予川騎著馬匆匆趕路。

“是今天早上出的命案?”謝姝問道。

“是一個多時辰前有人報的案,剛剛趙大人才收到的刑部傳信。”宋予川道,“報案的繡娘,說是上門給這位大宮女送做好的衣裳,結果發現她被凶犯掐死了。”

“掐死了?”謝姝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

“是啊,而且這繡娘進去剛好碰見凶犯行凶,這下好了,人贓並獲。”宋予川歎了口氣,“你說這好好的麒麟衛不做,便要去做這殺人的勾當,真是自尋死路。”

謝姝納悶道:“既然是被抓了個正著,幹嘛不把人證一起殺了,還等著她報官來抓人?”

“這……”宋予川被問的一愣。

兩個人麵麵相覷。

“也有可能……過於慌張,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