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蜂鳥與安魂師(1 / 3)

當感覺到了眼睛的刺痛,蜂鳥終於從一個很長的夢裏醒來。不知時間,也不知身在何處,乍一看,她似乎正躺在一座舊房子的正中央。剛才刺了她眼睛的,應該是屋頂漏下的光柱。蜂鳥往一邊挪了挪,以免被光線直射。當然,從側麵看,這橙黃色絲綢般的東西,還是相當漂亮的。蜂鳥吃力地站起來,一個趔趄,蹭開了身下鋪著的絨毯。她慌忙用腳將它展平。絨毯相當柔軟順滑,還有種不尋常的香氣。蜂鳥想,這大概和那道光味道相同吧。“我究竟睡了多久?”怎麼也站不穩,她隻好扶著牆走。牆板好像都老化了,一推便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等蜂鳥移到門口,已經喘著粗氣了。門就在那兒,和牆一樣破舊,卻散發著不一同的氣息。蜂鳥不由得心跳加快,方才的疲憊竟減了三分。“外麵或許全是橙黃色呢。”她這麼想著,把門推開。“啊!”第一印象是,習慣了的甜甜的橙黃倏然間消失,代之的是滿眼綠意,由上而下瀑布一般。蜂鳥說不出話來,有點目眩,她不太適應這風暴似的色彩變幻化。麵對綠海,蜂鳥顯出一點羞怯,她覺得,橙黃色的氣味再怎麼馥鬱,也不過和這件老房子一樣,而綠色似乎是活的,是溢出生命的東西,而且,好像有點不待見她。事實上也是活的,所有的綠色皆是滿山的樹木和花草,並且沒有一點不待見蜂鳥的意思。回過神來,發現老房子原來位於一座山的半山腰,這是幾分鍾後的事情了。蜂鳥的氣力漸漸恢複了,她可不想返回屋中,兀自繞道房後,順著一條小道下山了。正值盛夏,各類植物鋪陳為群山的織毯,林間鳥鳴時有時無,正與悠長不絕的蟬鳴且呼且應。沿著山澗走,那些美妙的音樂和美妙的顏色愈發光滑。樹葉間斑駁的陽光拋在水麵上,更是叫人駐足發呆。一切對蜂鳥來說,都是奇跡,難以言喻的,幸福的奇跡。她壓根不知道為何快樂,總之這一路,她一刻不停地哼著歌。這種感覺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糟糕吧。不知道山的外麵是什麼樣子,說不定更讓人幸福。蜂鳥無比向往地幻想著。走的累了,她找了塊水邊的岩石坐下,順便盤算一下未來的行遊計劃。這可不是開玩笑,對蜂鳥來說,走出這麼遠已經相當不易了,沒有理由不去探一探更遠的所在。可是真要出去了,問題可不小。蜂鳥一個人,怎麼生活下去呢?更何況沿途的寂寞必定會日積月累逐漸加深的。那樣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人同行。對,找個旅伴不就行了。蜂鳥沒多耽擱,她再度走上山間小路。不過這回她放慢了步子——她想先在山上碰碰運氣。後來,一天就耗掉了。中午時她摘些果子充饑,準備下午接著尋找,誰知到了下午,倦意上來,不知倒在哪塊草地上睡著了。不,不要再睡那麼久了……這一覺很舒服,等蜂鳥醒來時,大概已經是第二天淩晨了。晨光還沒露麵,天地罩在夜色裏。然而她頓感異樣,右手明顯碰到了一條極其柔軟的絨毯,這讓惶恐起來,以為自己又回到了老房子裏。當然不是。蜂鳥的的確確睡在絨毯裏,而這一定是某人為她蓋上的。惶恐一下子轉化為興奮。“你醒了?”聲音來自幾米開外,一位披著鬥篷的年輕男子正坐在篝火前,用竹棍撩撥著熊熊燃燒的木炭。“你……你好。”蜂鳥顯得興高采烈。如此一來,她甚至不用開始第二天的尋找了。“在這山野裏看到少女躺在草叢裏,實在太奇怪了。我還以為是病倒了之類的。”“勞您費心了。”那男子往火堆裏添了一根木頭。“請問……”蜂鳥有點支支吾吾,“你是誰呢?”他轉過臉,對蜂鳥微笑了一下,好像是剛剛見麵的招呼。蜂鳥看到,他的麵容年輕英俊卻似久礪風霜,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澄澈萬分。“我叫做火樹,隻是個行客。”“火樹……先生,嗯,我叫做蜂鳥。”“唔……”火樹先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麼,蜂鳥小姐是將要上山呢,還是從山上下來的?”“我麼,當然是要下山啦,火樹先生呢?”“下山。”這真是讓蜂鳥喜出望外。也就是說,同路啦!看來,還應該感謝昨天午後那陣疲乏呢。蜂鳥這麼想,不禁樂出聲來。“你笑什麼?”火樹看著她,也忍不住笑起來了。“嗯,沒有。那個,你願意陪我一起旅行嗎?”“什麼?”火樹一臉沒聽懂的表情。“旅行,你要去哪?”“不知道。”的確,這是個問題。蜂鳥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去。不過,還有一個法子。“那麼,我可以陪你一起旅行嗎?”“哈哈哈……”火樹笑開了。“你太有意思了。我說啊,你真的要和一個陌生人一同旅行嗎?”蜂鳥不住地點頭。在她看來,現在任何一點機會都不能放過。遙望地平線已經透出絲絲亮光,大約再有半小時,太陽就能冒頭了。此刻她比昨天更加渴望遠行,那份心動,將她昨日忘情林間的幸福感再度托上心頭。“可以啊。”火樹在片刻的思索後如是答道。天開始亮了,樹叢間有如燙了金一般。火樹把鬥篷摘下,原來他的裝束和普通人沒什麼差異,上著夏季常見的白襯衫,衣領一側向裏翻著,有些不修邊幅。蜂鳥再次看到他的麵孔,有了新的發現。就在他左眼的正下方,有個細菱形有點類似葉片的記號,要是突然打個照麵,很容易誤以為那是一滴眼淚。“這個,什麼呀?”說話間蜂鳥已經湊上前去。“嗯?這個?唔,胎記之類的吧。”盡管他這麼說,蜂鳥總覺得長得太巧了,而且,太漂亮了。火樹把幹糧勻了些給蜂鳥,填飽肚子後,蜂鳥就手舞足蹈地開始了她偉大的旅行。首先當然是和火樹下山了,算是昨天行程的繼續吧。“喂,火樹先生總是一個人嗎?”“一直是一個人的。”“可是那樣不會很孤單嗎?”火樹摸了摸下巴。“倒也會呢。其實,蜂鳥小姐不是也一個人嗎?”“你怎麼知道?”“嗬嗬,猜的。”火樹投向蜂鳥的目光是那麼平和,簡直如同對她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但那樣也不對啊,蜂鳥的過去,連她自己都快忘光了。順小溪走了好一會兒,又挪過一段稍陡的石路,現在已經接近山腳。於是,最讓蜂鳥興奮的景象出現了——有人家!除了沉睡的老屋,蜂鳥的記憶裏再也找不出一幢人工建築了。“要不要進去喝點水?”火樹提議道。“那……那樣不會給人添麻煩嗎?”火樹撥了撥蜂鳥的頭發。“如果這樣都算添麻煩,那可要命了。”住在山上,又是獨戶,想必和希望有人來作客吧。誰知沒等兩人走近,房子的主人就站在門口迎接了。“您是火樹先生嗎?”主人匆忙上前。“是我。”“你們認識?”蜂鳥驚奇不已。火樹搖搖頭。“早就聽說你來了,”那人自顧自說道,“有事相托。”此言一出,火樹居然立刻嚴肅起來。“我知道了。”“進屋吧。”“她可以進去嗎?”“哦,沒關係,請便。”一來二去,蜂鳥一頭霧水,在說什麼呀,突然一臉認真的。三人入內,主人在頭裏引路。相對於老房子,這兒不算大,卻也有幾個寬敞的屋室。他們在最裏麵的一間停下了。眼前正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中年人,他緊閉著雙眼,一臉痛苦,胸部微小的起伏也幾乎快要消失。“怎麼回事?”火樹先生默不作聲,徑直走到床前俯下身子。“沒有一點辦法了嗎?”說這話的時候,火樹露出了蜂鳥從沒見過的沉重表情。“昨天從醫院接回來,已經……沒有希望了。先生,拜托您了。”主人的表情更顯哀傷。“嗯。”屋子裏忽然間變得萬分安靜,連爐灶的蒸汽響動都微小至極。主人好現在流眼淚,卻沒發出一點點啜泣聲。火樹闔上眼,把臉靠近這個垂死的中年人的麵龐,然後輕輕吻住他的嘴唇。就在那一瞬間,左眼下麵的淚形印記明顯地發著藍光。這場麵實在不可思議,蜂鳥感到那股泉水一樣的藍光很像老屋裏的橙黃光柱,溫柔卻耀眼,含著難以言喻的氣息。半分鍾後,火樹直起身,藍光消失了,中年人還是安詳地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錯覺,蜂鳥感到這位將逝者嘴角的線條略略緩和了,似乎在微笑。火樹沒睜開眼,卻對著屋子的主人開了口:“哥哥有錯,沒能照顧好爸爸,還總是給你添麻煩。不能親口道別,對不起。再見了,剩下的日子,要好好過……”蜂鳥一句也沒聽懂。剛才的安靜感沒了,弟弟嚎啕大哭。臨走時,主人主動給了火樹一些幹糧和水,火樹告別了這戶人家,繼續往山下走。路上蜂鳥不言不語,隻是不時地朝火樹看。“你想問什麼?”“很多。”蜂鳥顯得非常尷尬。“是嗎。”“那個,你不認識那一家人吧?”“當然不認識。”“你會讀心術嗎?”“嗯?哈哈,算是吧,不過我隻能讀出瀕死者的心。”“瀕死者?”“就是即將死去,而仍有一些意識,有話想說卻無法傳達的人。”蜂鳥對這個男人的身份越發好奇了。諸多疑惑,直到下至山麓,也沒問個明白。“那是一對兄弟,”休息時,火樹說,“哥哥常年在外,老父全歸弟弟照顧,老父過世後,兄弟間就有了很多芥蒂。最後還是哥哥先一步走了。”“這些,你怎麼知道?”“猜的。”蜂鳥這回沒那麼容易上當了。“騙我吧。”“哈哈哈。”火樹撓著頭笑了,活像一個惡作劇被發現的孩子。“我呢,”蜂鳥說,“沒見過除父母以外的人,火樹先生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不過有件事我是清楚的。你的眼睛下麵,不是胎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