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朝陽給上早班的礦工帶來一片暖色,然而這暖色卻驅散不了凝結在丁雄心頭的雲霧。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同事馬小半與他開玩笑說,丁大才子,今天怎麼象霜打了一樣?
丁雄沒好氣地說,去你娘的,你******才象被霜打了。
是的,丁雄心裏很苦悶,那是因為昨天……
昨天的太陽和今天的太陽一樣紅豔。紅豔豔的太陽照耀著古老的津河,津河邊的柳林泛出一片片新綠,多麼可愛的春暖花開的季節呀。
在那柳林濃綠的深處,已是團縣委副書記洪銀嬌默默地望著丁雄,似乎有難言之隱。丁雄和她是同班同學,插隊時也在一個生產隊。有一次采茶,洪銀嬌沒有發現茶棵上有一條小青蛇當她的手伸到小青蛇盤居的茶棵時,小青蛇猛地回過頭來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她痛得哎呀一聲大叫,嚇倒在山坡上。幸虧丁雄就在她身邊采茶,連忙把她扶起來,看到她右手在流血,並有兩顆牙印,知道是被蛇咬了。不容多想,丁雄抓起她的右手就用嘴吸起來,把吸出的汙血一口又一口吐在地上,然後用鞋帶紮住她的手腕,便背起她趕往合作醫療室急救。洪銀嬌養傷期間,丁雄天天去看望她。在那簡陋的文化室裏,丁雄幫她做飯、洗衣服。沒事的時候,丁雄就朗讀中外名著給她聽。洪銀嬌也喜愛文學,常常為書中的情節激動得熱淚盈眶。尤其是普希金的那首《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曾給他們許多鼓舞許多希望: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憂傷,不要心急,陰鬱的日子就會過去……在丁雄細心照料下,洪銀嬌的傷很快好了。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倆在村外小河邊散步,在那多情的櫻桃樹下,洪銀嬌倒入了丁雄的懷抱。
後來,隨著洪銀嬌父親的複職,她就被招幹到城裏去了。半年後,丁雄也招工到巫山煤礦,在井口當運輸工。他們曾多次在這津河邊的柳林裏約會,充滿激情的擁抱和忘乎所以的親吻。可是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對勁,丁雄想擁抱洪銀嬌,她很快閃開了。丁雄疑惑地說,銀嬌,你今天是怎麼啦?
洪銀嬌扯住一根柳條,低著頭說,丁雄,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你恨我嗎?
丁雄敏感到有什麼事,就說,不要如果,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洪銀嬌把柳條絞在手指上,慢慢地說,我把你的情況同父母親講了,他們不同意。
丁雄預感到有這一天,心在顫抖,望著她說,那麼你的意見呢?
洪銀嬌不敢正視丁雄的眼睛,輕輕地說,我對不起你,丁雄,我也沒有辦法,請你原諒我。
丁雄忍著內心的悲憤說,明白了,因為我是一個“煤黑子”,配不上你這位堂堂的副書記了。
洪銀嬌難過地說,丁雄,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心裏也很痛苦。說著拿出一疊信封說,這是你寫給我的信,還有照片。
丁雄一把抓過來,默默地把它們撕成碎片,象撕扯著自己那顆年輕的心。
過了一會,洪銀嬌說,丁雄,我們還可以作為朋友。
丁雄說,有那個必要嗎?你走吧,祝你幸福。
洪銀嬌緩步走出柳林。望著她的背影,丁雄隻感到渾身憋得難受,他想發泄,甚至想找一個打架。他攥緊拳頭狠狠地朝身邊一棵柳樹猛擊過去,一下又一下,直到手背破了皮,鮮紅的血慢慢滲出來。
早班漸漸忙碌起來,在倒矸石的時候,班長武雲飛關心問,小丁,你今天情緒不大好,有什麼心思嗎?
武雲飛是從北海艦隊退伍到煤礦來的,為人豪爽正直,和丁雄是好朋友。丁雄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和洪銀嬌吹了。
武雲飛不相信,吹了?你們不是挺好的嗎。
丁雄盡力裝作輕鬆地說,人家現在是團縣委副書記,還會看上我這個“煤黑子”嗎?
武雲飛掏出煙,拋給丁雄一支,點燃後說,說得也是,那麼你老弟今後打算怎麼辦?
丁雄吐出一口煙,自嘲地說,我還能怎麼辦?發揚工人階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敢於打光棍。
武雲飛歎一口氣說,老弟,依我看就現實一點,在附近農村找一個吧。
丁雄不甘心地搖搖頭說,難道那就是煤礦工人的最好歸宿嗎?
武雲飛開導說,老弟呀,虧你還是個大才子,怎麼對社會上的事看不透。現在流行的是四個輪子一把刀,白衣戰士紅旗飄。你有那個條件嗎?現在城裏的姑娘,哪個眼睛不是長在額頭上。
丁雄說,記得馬克思說過,愛情是兩性間的真誠相愛,而不是金錢、地位的附屬品。
武雲飛哈哈一笑說,別跟我馬克思了,你真是孔夫子的卯蛋,文皺皺的。當了煤礦工人就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你懂嗎?
丁雄固執地說,不懂,也不想懂。
武雲飛甩掉煙蒂說,那你老弟就好自為之吧。走,幹活去。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巫山煤礦運輸二班26個漢子,除了班長武雲飛,全是廟門前的旗杆――光棍。象是要在他們單調的生活中增加一點色彩,新調到矸子山上開絞車的白玉蘭卻是一個美麗的少婦。她身材苗條,皮膚白嫩,猶如一朵白色牡丹突然開放在這些黑臉漢子中間。盡管她的丈夫在礦井下獻出了生命,使她年紀輕輕就變成了寡婦,但是她那漂亮的臉蛋對這些黑臉漢子依然充滿魅力。真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她的出現在這些黑臉漢子中間引起一陣騷動便是理所當然的了。於是,運輸二班平靜的生活掀起了波瀾。
退伍軍人焦明亮長得是一表人材,可就是有些華而不實,這是丁雄對他的印象。加上他伏著父親是縣委副書記,常在同事們麵前表現出幹部子弟高人一等的派頭,也引起許多同事的反感。武雲飛就曾在丁雄麵前說過,你看他那副德行,幹活吊兒郎當,老子要不是班長,真想扇他兩耳光。白玉蘭調來之後,他倒忙起來了,不是幫白玉蘭打飯,就是去幫她燒爐子,真是比雷鋒還雷鋒。幹活的時候又經常找不到他,武雲飛發過幾次火,最後叫馬小半直接到絞車房去喊,他果然在那裏同白玉蘭亂侃一氣。
開始丁雄對焦明亮追白玉蘭冷眼旁觀,可是自從那次在矸子山上倒矸石後,改變了他的態度。矸石則倒完,白玉蘭就叫住了他,小丁,我這刹那有點不對勁,你來幫我看一下好嗎?丁雄一檢查,發現是螺絲鬆了,便把螺絲擰緊說,好了,小毛病,是螺絲鬆了。
白玉蘭微微一笑,從包裏拿出兩個桔子,遞一個給丁雄說,坐一會吧,也沒有矸石倒了。
丁雄坐下剝桔子時,就把手套放在一邊。白玉蘭心細,一眼就看到那手套上有一個大洞。吃好桔子,白玉蘭便拿出針線替丁雄縫手套。丁雄不好意思地說,白大姐,麻煩你了。白玉蘭縫好手套後說,小丁,你怎麼不大上絞車房來玩。
丁雄想到了焦明亮,就說,不是有人常在這兒玩嗎?就象常駐大使,我幹嗎要湊熱鬧。
白玉蘭翻了他一眼說,看不出來,你小丁還挺會挖苦人。
從那以後,丁雄也不由自主地向絞車房靠攏了,也不知是白玉蘭的暗示,還是他戴著白玉蘭縫補的手套心裏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他倒不是想和焦明亮競爭,他丁雄還不至於那麼沒有骨氣,他是確實感到白玉蘭有可愛之處。那次夜班,白玉蘭提前喊他去幫助燒爐子,他欣然前往。爐子燒紅後,白玉蘭就坐在爐邊織毛衣。丁雄望著她被爐火映照的美麗臉蛋,不由自主把手放在了她的腿上。白玉蘭沒有拒絕,丁雄開始想入非非,手指也躁動不安,企圖向她胸脯挺進時,白玉蘭抓住他的手說,小丁,別這樣。
丁雄說,白大姐,我喜歡你。
白玉蘭另一隻手在丁雄臉上摸了一下說,我知道,我也喜歡你。
這時,絞車房的鈴聲響了,那是井口發來的信號,井下矸石上來了,他們要開始幹活了。白玉蘭站起來說,小丁,下去吧,我要拉矸石了。
丁雄戀戀不舍地離開絞車房。
沒過幾天,焦明亮突然在同事麵前大言不慚地說,弟兄們,我已經采到白牡丹了,你們就不要再學猴子撈月亮。
運輸二班的工人在背後把白玉蘭叫白牡丹。
焦明亮的話顯然是說給丁雄聽的,丁雄嘲笑他說,你不像白馬王子,白牡丹也不是灰姑娘。
焦明亮斜了丁雄一眼說,你不信?敢不敢和我打賭?
馬小半喜歡看人家打賭,慫擁說,這有什麼不敢賭的,小丁,就與他賭。
焦明亮悠悠然地吸了一口煙說,今天晚上轉夜班,你們悄悄蹲在矸子山後,從絞車房的窗口看我和白牡丹親嘴,怎麼樣?
馬小半激將說,你******就會吹牛,要是親不著呢?
焦明亮得意地說,親不著我輸一條紅塔山,要是親到了呢?
丁雄氣憤地說,你要是親著了,我出一條紅塔山。
礦山的夜晚,自有它的雄渾與神奇。月光籠罩著矸子山,絞車房在朦朧的月光中象一座古代的城堡。白玉蘭在月光裏就象一位美麗的仙女,緩緩走上矸子山,走進絞車房。她先在值班記錄上簽了名,然後把絞車檢查一遍,便坐在煤爐邊織毛衣。丁雄和馬小半蹲在矸子山上,透過絞車房的窗口注視著白玉蘭的一舉一動。不一會,隻見焦明亮象一個幽靈鑽進絞車房,挨著白玉蘭坐下來。丁雄的心跳開始加快,他無意識地撿了一塊矸石捏手心。忽然他們看到焦明亮把白玉蘭摟在懷裏,一雙手肆無忌憚地她胸前搓揉。丁雄感到焦明亮不是在搓白玉蘭,而是在踐踏自己的心。快看,親嘴了!馬小半不服氣地說,這****的真得手了。丁雄看到焦明亮抱著白玉蘭轉向絞車房的窗口,瘋狂地親嘴。一刹那間,他眼前產生了一片幻覺,象是麵對一個日本鬼子強奸良家婦女,他把手中的矸石象摔手榴彈似的摔進絞車房。隻聽“哐當”一場響,矸石飛進窗口打在絞車上。焦明亮和白玉蘭嚇了一大跳,立即跑出絞車房找人,但隻見矸子山上光禿禿一片,早已沒有了丁雄和馬小半的蹤影。
丁雄絕不相信焦明亮會真的愛上白玉蘭,而對白玉蘭投入焦明亮的懷抱既不理解,又深感惋惜。白玉蘭明明說過也喜歡自己呀,怎麼又和焦明亮那麼親熱呢?丁雄畢竟太年輕,21歲能懂得什麼呢?當然他更琢磨不透一個少婦的心。然而他也有年輕人的好勝心,他要到白玉蘭麵前討過說法。這天晚上,他老早就到絞車房等白玉蘭。白玉蘭走進絞車房,一見丁雄坐在煤爐邊,便明白他的來意,笑著說,小丁,你真早啊。
丁雄沒好氣地說,早有什麼用,不是有人早就捷足先登了嗎?
白玉蘭不做聲,坐到煤爐邊織毛衣。丁雄說,毛衣是給焦明亮織的吧?
白玉蘭臉微微一紅說,是他請我織的。
丁雄說,我也要請你織。白玉蘭說,行啊,那就等我有空再幫你織一件。
丁雄說,不,我要你先給我織。
白玉蘭笑笑說,小丁,你還年輕,有些事你不懂。
丁雄把毛線團抓到手上說,白大姐,我不要你織了。
白玉蘭故意板著臉說,小丁,你別搗蛋。丁雄望著她的眼睛說,白大姐,你不是說過,也喜歡我嗎?那你怎麼還要……
白玉蘭歎口氣說,小丁,我確實也很喜歡你,可是我已經死了一個礦山的丈夫,不願再死第二個了。焦明亮答應過我,盡快幫我調到城裏去。
丁雄說,白大姐,我敬重你,就是因為你愛礦工,敢於嫁給煤礦工人。雖然你丈夫死在井下,但那是偶然的事故。我覺得焦明亮那種人不可靠,他不會在礦山幹多久的,你不能輕信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