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生死界河兩岸(1 / 3)

《廊橋遺夢》reference_book_ids\":[6992925677414517790,721773817001882726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北京。

雍和宮裏香雲繚繞、人頭攢動。

一個麵孔白皙、戴黑邊秀琅眼鏡、短發齊耳、氣質華貴,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婦女正把一大束點燃的香炷插上香爐。

這人就是盧琪。

時光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臉上刻下了歲月的痕跡。盡管是這樣,這痕跡也顯得是那麼與眾不同,尚能看出這張麵孔曾經的嬌美和風韻。而今美麗退去,但那曾經的優雅還在。優雅是與年齡無關的,如果一定要說有關,那就是老來的優雅變得更加厚重了,就像是青春華年品過的一瓶葡萄美酒,歲月的流逝讓酒漿幹涸了,酒瓶也不見了蹤影,甚至連酒杯都不知了去向,但那曾經在舌尖齒隙間的醇香和甘美卻依舊,永遠留在了記憶裏。優雅就是這醇香甘美的葡萄酒永不散去的餘韻。

盧琪剛剛辦完了退休手續,因為晉升了正高職稱,所以在崗位上比一般的女同誌多幹了五年。在工作方麵盧琪忙忙碌碌也總算修成了正果,在領導層裏技術崗的女幹部鳳毛麟角的設計院,盧琪一直幹到了院裏的副總工程師兼任設計分院的院長,技術上成了全國屈指可數的著名繼電保護專家,還兼任著全國機電工程學會繼電保護分會的副理事長、專業核心期刊的副主編等一些專業領域的虛職和頭銜。職業生涯可以稱得上是功成名就。

盧琪退休之後就回到了北京。她像一片樹葉隨風飄蕩,三十多年後,當這片葉子終於又飄回那闊別已久卻牽掛不斷的故鄉時,才猝然發現人已經進入了花甲之年。

母親在世的時候,趕上東四隆福寺那一帶進行老城區改造,拆遷的結果是母親用家裏那套四合院兒換了四套麵積相當的公寓樓房。

她自己住了一套,分給三個兒女每人一套。能在自己還健在時把產業分配給兒女對母親而言也是一件幸事和快事,隻是可惜了那一院子的杏樹、海棠,那是母親對父親的情愫和念想。

於是盧琪在北京又有了個自己的家。兒子大學畢業後在北京找了工作,而丈夫已於退休的前幾年病逝,盧琪就和新婚的兒子兒媳一起住在自己的這套公寓裏。

母親是在盧琪五十歲那年冬天去世的。

那年冬天,北京格外寒冷,陰沉沉的天空像一塊灰色的鉛板壓在人的頭頂,讓人透不過氣來。來自內蒙古錫林郭勒草原的風沙打在人的臉上,刺痛在人的心裏。

盧琪不是學醫學的,但也明白心功和腎功同時衰竭,對一個病人意味著什麼。大夫搖著頭歎了口氣,隻在唇齒間擠出了一句冰冷的話:“準備吧,沒希望了。”從那一刻開始,盧琪就跪在床邊,握著母親的右手,一刻也沒有鬆開,直至母親離去。

那時母親已經氣若遊絲,盧琪覺得母親的手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麼溫度。盧琪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的母親是那麼漂亮、優雅、神采奕奕。因為自己學習成績優異,母親曾經多次在開家長會時受邀介紹對子女的教育經驗。每當這時母親總是一臉笑容,脖子上係著紅領巾,滿麵春風地站在講台上。

盧琪想起“文革”時期母親如何含辛茹苦支撐著這個支離破碎的家,想起自己在大學裏為表示革命而提出和剝削階級家庭決裂時母親的平靜和寬容,想起工作後每每出差經過北京,為母親收拾家務時她手扶著門框注視著自己的那深情慈祥的眼神,想起每次分別前母親給自己包餃子時的專心致誌,還有離家時分暮色蒼茫裏母親在老家門台上那佇立的身影和不舍的神情……盧琪想起了很多很多。

而今這個生了自己、養了自己、培育了自己、寬容了自己、始終鍾愛自己的母親就要離開自己了。生命裏曾經有那麼多次和母親的別離,而這次的別離卻是永遠。

想起這些,盧琪淚如雨下。

懷著對母親的負疚、難舍、痛惜之心,盧琪就這樣一直流著淚把母親的手長時間地握著。“文革”期間那次與家庭的決裂聲明,許多年來一直是困擾盧琪的一個心結,懺悔和歉意在她深感負疚的心裏交相纏繞,但盧琪卻從未麵對母親說出過,她總是以其他的方式變相地表明自己的心跡。

傍晚時分,母親的眼睛睜開了,凝視著天花板,而且看上去比之前明亮了很多。盧琪本能地覺得這是母親的最後時分了,也是自己當麵向母親懺悔的最後機會。她俯下身輕聲問了句:“媽媽您感覺怎麼樣?要喝點兒什麼嗎?”母親眼睛仍舊望著天花板沒有反應。

於是她把臉貼在母親的臉上,在母親耳邊輕聲說了句:“媽媽,小女兒為三十二年前的事情向您道歉,其實我在心裏早已經懺悔過很多次了!”

母親被握著的手在盧琪手掌裏輕微地動了一下,臉上竟然掠過一絲可以察覺的笑意。

當親人們哭聲四起的時候,盧琪才意識到母親已經離開了自己。

她在哽咽和抽泣間透過一雙苦澀迷離的眼睛仔細端詳著母親,她要認真地多看上一陣,把母親的樣子記在心底,因為現實中的母親即將隨風而去,再要相見,要麼是在天堂,要麼就是在夢中了。

接下來打擊盧琪的是當年的情人潘誌平和丈夫王國海的相繼離去。

盧琪是個熱情與溫良兼備的女人,工作上叱吒風雲,在家中相夫教子也是有模有樣。丈夫王國海從年輕時就身體不好,患有肝病,要經常吃湯藥,盧琪有很長時間都是守著一把黑乎乎的藥壺,在彌漫著中草藥味道的空氣裏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當然丈夫也愛她、心疼她。那時的紅色電影裏經常有一句台詞叫“一切權力歸農會”,丈夫就經常戲言家裏一切權力歸婦女會,不過這個婦女會隻有盧琪一個成員。孩子功課學得也不錯,屬於不讓人操心的類型。

按說平靜的日子應該很好了,但在盧琪心底總有一種驅之不散的淡淡的悵然。

盧琪自知這份悵然很大程度上來自她的感情世界。一生之中,與她有感情糾葛的有三個男人:初戀情人潘誌平、丈夫王國海和讓她感情和行為相繼出軌的林陽。最後的結局是不該拋棄的拋棄了,沒想得到的得到了,本該屬於精神層麵的戀情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轉換成了肉體之歡,而這肉體的結合又在她心底烙下了多重負疚和更大的悵然失落。負疚是自然的,就無須解釋了。很久以來盧琪一直認為感情出軌和行為出軌是兩件事,一個屬於情感層麵,一個屬於道德層麵。情感上的出軌似乎無可非議,有了行為出軌才真觸及了道德的界限。那個酒後的晚上在床上麵對活力無限、激情四射的林陽而高潮迭起的時候,她的大腦曾一片空白。四十歲冒頭的盧琪平生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事情居然可以讓一個女人痛快得淋漓盡致。那一刻什麼道德、底線、清白、操守統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而當風暴止息、浪潮退去,一切都回歸理性的時候,盧琪才意識到這一夜死去活來的肉體交歡換回來的是一副將背負後半生的精神十字架。她一直認為此生傷害過的男人隻有當年的潘誌平一個,而一夜之間她傷害的男人就從一個變成了三個。一時間,多重的負疚之情無法平息。對潘誌平是感情層麵的負疚,對丈夫王國海是道義層麵的負疚,而對林陽則是一種精神層麵的負疚。

盧琪是在自己的老同學尉遲婕那裏聽到潘誌平的死訊的。原來隻知道他畢業後回了杭州老家,後來和同在一個工廠的一位姑娘結了婚,以後就再沒了音訊。盧琪那時心裏有些酸楚,但還是在心底為潘誌平送上過無數次的祝福:祝福他快樂,祝福他美滿,祝福他從此幸福一生。盧琪一直認為潘誌平越是生活得幸福美滿,就越能減輕她心底的不安和負疚。對於潘誌平,盧琪並沒有徹底忘懷,她對林陽最初的好感甚至都是源於他和潘誌平的某種神似。

而尉遲婕帶來的消息,卻讓在潘誌平問題上已經心靜如水的盧琪心裏再起了波瀾。長期患有抑鬱症的潘誌平投江自盡!

盧琪的情緒瞬間跌入了穀底。

讀大學時潘誌平因為酒後對清華革命運動的性質提出了質疑和批評,還厚古薄今地褒獎了那麼多民國時代的清華大師並借此評判今不如昔,從而“榮獲”了一頂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畢業時他被打回了原籍,二次分配到了市區裏一家生產小型變壓器的裏弄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