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山途中,趙安一行人走過那些錯綜複雜的小路和崎嶇難行、亂石遍布的山道,不止一次地迷失方向。他們連夜趕路,直到天亮,依舊置身於一片群山之中。
遠望群山,景色異常淒涼,卻也異常壯麗,重巒疊嶂的群山,一直綿延到遙遠的地平線上。山路兩旁是懸崖絕壁,山間的鬆樹仿佛懸掛在頭頂。不時地有山石和樹木,從懸崖絕壁上跌落,落入草木叢生、亂石雜陳的荒涼的山穀之中,發出雷鳴般的響聲,在這靜靜的山穀裏回蕩。
這一行人走啊走,都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裏,沒有徐元指明方向,他們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遠離古墓,向下行走。
當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緩慢升起的時候,群峰便像宴會前的紅燈,一個接一個被陽光點亮,直到所有的山峰都被陽光抹成一片微紅,這片世界才耀眼明亮起來。這種景象使得大家振作了一些,仿佛陽光的熱量注入了身體,使得這五個人有了前進的動力。
最後,他們在一個激流洶湧的穀口停了下來,休息了片刻,捧了點水喝,然後直奔山下。
在到達最近的村鎮後,思思買了個小小的盒子,將父親留下的那件馬褂放入其中,自己抱著這個盒子,跟隨大家向西安城走去。
這一整天,一行人都在奔波前進,快到黃昏的時候,終於抵達西安城。
他們找了家旅店,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思思抱著那個盒子,宛如抱著生命中最後的珍寶,一行人趕往金可兒的墓地。
思思抱著那個小盒子,麵色凝重,一步步邁向墓前。冷風吹過,寒意四起。
來到墳前,思思小心翼翼地盒子打開,將那件馬褂放在了墓前。
於一鳴走上前去,拿著剪刀,小心翼翼地將馬褂上所有的紐扣全部剪掉,收好,然後用布帶將衣服係好,打成活結。
隨後,楊誌武遞給趙安一杯白酒,趙安將白酒撒在馬褂上,邊撒邊念:“開鼻光,聞花香……開右手光,寫文章;開左手光,抓錢糧;開腳光,腳踏蓮花登開堂。”
思思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墳前,放生大哭。從此,她龍思思再也沒有親人,此生最親最愛她的父親,已經長眠在終南山之中。從此,她渴了,再沒有父親端上的那杯熱茶;她哭了,再無父親為她擦幹眼淚;她餓了,再不能撒嬌地要父親帶她出去下館子;她難過了,再無父親溫暖的肩膀可以依賴。這世間的一切,從此都要自己和趙安一起去扛了,她在這一夜之間,不得不長大成人。
思思撕心裂肺地哭嚎:“老天不公啊,讓我從小喪母,如今又沒了父親,老天爺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一行人靜默而站。
楊鐵城、楊誌武撒下無數紙錢,隻願龍飛能入土為安,洗去一生的煩惱,快快樂樂地升天,上西方極樂世界去過天上的極樂生活。
最後,遵照於一鳴的吩咐,趙安跪在墳前,將那個小盒子舉過頭頂,高聲喊道:“父親大人,您一路走好”,用力將盒子摔碎在墳前。
楊誌武、楊鐵城和於一鳴一起朝天鳴槍。
思思點燃那件馬褂,任憑灰燼灑落在金可兒的墳墓之上,算是給二人合葬。
就在灰燼落地的那一刻,趙安將手按在墳墓之上,對天發誓,“此生,我趙安必遵照嶽父大人龍飛的遺願,照顧好可兒,報效國家!”
當日,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粒,雖然不過是深秋,卻下起了小雪,這是當地百年不遇的奇景。
直到此時,趙安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然而誰都看得出來,這一天,趙安和思思一樣,宛如喪魂之人,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眼中隻有無盡的悲哀。
最後,眾人將一鏟鏟黃土蓋在墳墓之上,此時,趙安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趙安的哭聲,在墓地上方久久回蕩,他一個接一個地磕頭,磕到額頭鮮血直流,卻渾然不覺。
最後,所有的人都哭了起來,哭泣聲在蒼茫的大地上,久久縈繞不去。
一行人回到住處,收拾行囊,準備離開西安。楊鐵城就此和大家告辭。
趙安跟楊誌武商量:“武哥,我們隨鐵城去趟楊家吧,楊家子弟那麼多都長眠終南山,我們總要去楊家道個歉,唉,也算是對楊家子弟的哀悼吧!”
思思聽聞,插言道:“安子哥,我們去了楊家,該怎麼解釋他們的死因?這些楊家子弟,都是楊家的骨幹,楊家主一定會仔細詢問。鐵城哥,您若對家主說出蘭亭序之事,恐有不妥吧。”
趙安沉吟片刻,答道:“就讓《蘭亭序真跡》成為永遠的秘密吧,我們都不要再提起。鐵城,若楊家主追問,就說楊氏諸子弟在保護終南山武功秘藉的過程中,同日本鬼子同歸於盡。楊家嗜武,必然不會懷疑。”
2
當日,一行人起身,前往楊家。
再說這楊勇和楊智,在楊家子弟走後,便開始籌劃重回上海,他們想憑借龍飛之力,再次駐足上海灘。
可沒想到,趙安和楊誌武帶來了龍飛等人的死訊。
楊勇悲痛不已,楊智皺起了眉頭,歎道:“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看來我楊家,再難駐足上海灘。”
思思眼珠一轉,說道:“楊家主,楊家折損五名幹將,皆因我們而起。如今雖然家父已然和楊家子弟一樣,長眠終南山,但還有我在。我書信一封,給表舅黃金榮,請他協助楊家立足上海。表舅最疼我,對我父親也最為敬重,絕不會駁我的麵子,如此,也算我替亡父還了關中楊家的人情。楊家主意下如何。”
楊勇歎道:“龍小姐,我楊家子弟與鬼子同歸於盡,也算為國捐軀,你也就不必再惦記我楊家的人情了。龍先生新亡,龍小姐多多保重啊。”
思思決絕地說:“父債子還,我龍思思說到做到,上紙筆!”
當下,思思書信一封,遞給楊智。
楊勇不禁感歎:“虎父無犬子啊!”
連趙安都禁不住在心裏感歎,思思真的是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了!
趙安、楊誌武、思思、於一鳴,就此與楊鐵城告別,打算返回上海。
然而,出了楊家之後,楊誌武卻與趙安、思思和於一鳴道別。
趙安問及原因,楊誌武一聲長歎,答道:“我楊誌武也再無親人,如今,《蘭亭序》真跡塵埃落定,楚芳也魂斷終南山。不管怎樣,我也要在終南山下,給楚芳立一座墳,以慰亡靈吧!”
趙安歎道:“武哥,我竟然忘了此事,罪過罪過,我們陪你去吧。也算是祭奠祭奠小芳。唉!”
思思在一旁,禁不住又淚水盈盈。
楊誌武擺擺手,說:“不必,不必,還是我自己去吧,我想一個人陪她兩天,盡管屍骨已然不再,可我總覺得,楚芳還沒有走,她一直還跟在我們身後。你們先回上海吧,過幾日,我再回去。”
於一鳴長歎一聲,拍了拍楊誌武的肩膀,說:“誌武,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一直覺得龍爺沒有走,他隨時都會走過來,叫我一聲:‘老於’!”
於一鳴一番話,幾人低頭垂淚,半晌無言。
隨後,趙安、思思和於一鳴與楊誌武道別,趕往火車站。
就在三人正準備踏上開往上海的火車時,卻被一行人攔住,這行人上來就問:“三位慢走,請問可找到《蘭亭序真跡》?”
趙安等三人一聽,禁不住大驚失色,這行人從何而來,為何單刀直入,探問《蘭亭序真跡》的下落?
這行人不是別人,正是楊誌武的同事,也就是軍統局的特務。
話說楊誌武在帶隊到西安之前,就已經和軍統局局長戴局長彙報了有關《蘭亭序真跡》的情況,軍統局也根據截獲的日軍情報,得到了織田橫一和佐佐木的幽影小組即將前往西安追蹤《蘭亭序真跡》的消息。
於是,戴局長給楊誌武派了一隊精幹人馬,還下了死命令,不取回《蘭亭序真跡》,就不要回上海。
當楊誌武等人折戟終南山後,留守的軍統特務便連夜將終南山坍塌,楊誌武等人全軍覆滅的消息彙報給了戴局長。戴局長再三叮囑,一定要找到《蘭亭序真跡》,並且為了能找到這件寶物,獻給委員長,竟然親自帶著軍統心腹,秘密離開重慶,來到了西安。
要說這軍統局局長戴局長,可是國民黨的資深特務,從一個十人的情報小組開始,一手建立了強大的軍統局。軍統是一個曾經與“暗殺”、“殘忍”、“情報”等詞彙緊密相連的組織,一個神秘莫測而又令人恐懼的組織。在當時內憂外患的局勢下,軍統從藍衣社,也就是複興社起家,逐漸成長為國民黨的重要特務機構之一。在日寇侵華,國難當頭之際,複興社醞釀並參與了很多跟抗日有關的重大事件。成立了“抗日殺奸團”等多個鋤奸組織,以暗殺等形式,為抗日鋤奸。抗日戰爭期間,軍統人員幾乎遍布了國民黨的所有部隊,包括遠在異國的中國遠征軍。軍統局通過暗殺等手段,除掉了很多軍閥、漢奸、日寇,在北伐戰爭和抗日戰爭中立下戰功。但同時,戴局長為了排除異己,也殘害了不少共產黨人和民主愛國人士。
戴局長對於文物古跡,一向頗感興趣。在聽說了《蘭亭序真跡》之事後,頗為興奮,一心想要得到這件曠世國寶,獻給委員長,以穩固自己在黨內的地位,贏得委員長的再度信任。所以他帶著一行人,來到了西安。
這行人中,有人見過趙安,於是,就當趙安和思思準備踏上列車,返回上海之際,被這行人攔住。
趙安見是楊誌武的同事,也未曾隱瞞,將事情經過講述一遍。然而這行人卻不肯放三人離去,而是軟硬兼施,將三人帶到了戴局長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