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何惜惜番外 歲月掩於黃昏(1 / 3)

她的愛情,止於唇齒,掩於歲月。

1.

何惜惜25歲那年回國,北京下了一場雨,飛機在滑道上耽誤了很久。周圍人都無比焦急,唯獨她一個人坐在窗邊,托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

家裏的三姑六婆喜歡嚼舌根,知道她回國,簡直是欣喜若狂,甚至跑到她家裏借她爸媽的電話給她打電話:“喲,不是說世界名校嗎,不是說學的石油能源專業嗎,不是說要嫁人了嗎,不是說對方英俊多金嗎,不是說嫁過去就能拿到綠卡嗎……”

何惜惜的母親在電話裏訕訕,安慰她,惜惜,你別往心裏去。

她笑了笑,艙門終於打開,疲憊的旅客一個個離開,她走在最後。取完行李,已經比預計晚點一個半小時,何惜惜正往機場大巴的方向走去,忽然聽到有人叫她:“惜惜。”

聲音不大,但是像是有某種魔力。

何惜惜轉過頭去,看見穿著黑色襯衫的陳爍。他身後是來往的行人車輛,這城市塵土飛揚人來人往,他隻單單站著,猶如初遇那天。

何惜惜一愣,表麵上卻是不動聲色:“你怎麼來了?”

他笑,眉和眼一齊上揚,自有一種風流倜儻,他說:“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何惜惜靜靜地看著他,無人招架得了她的眼神,饒是陳爍也不行,他舉著雙手投降:“以前不是說過麼,你要是回國,我一定來接。”

何惜惜捏著旅行箱拉杆的手鬆了又緊,出了一手的汗,她點點頭,才淡淡地開口道:“好久不見。”

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這一句話,適合她與陳爍了。

何惜惜被美國排名前三的名校錄取那年,周圍的同學還拚死拚活通宵達旦地在備戰高考。大家投向她的目光已經不止是羨慕,早就升級到了嫉妒。她麵色平靜地走到辦公室,向老師遞交了退學申請。

老師一臉猶豫:“惜惜,你要不還是把高考參加了吧,學校培養你也不容易,大家都一直指望你能考清華給母校爭光。”

何惜惜低著頭:“抱歉。”

她收拾書包和日用品回家那天,全班同學都光明正大地指著她的鼻子大罵:“白眼狼!拽什麼拽,賤人!”

班主任就在一旁,漠然地寫著板書,並沒有製止他們。

從那天開始,何惜惜一天打三份工,去麵館裏當服務員、超市收營員、夜市擺地攤,周末還要去給附近的小孩當家教。偶爾沒有客人的時候,她忙裏偷閑,就拿出單詞書和MP3背英語單詞,厚厚的一本書,已經被她背到每一頁都脫落了。

出國前,何惜惜實打實地掙了一萬塊錢,四個月裏,她瘦了十斤,可是看起來反而胖了不少,全部是浮腫。拿到簽證那天,何惜惜偷偷回了學校一趟,同她一般年紀的男孩女孩們,穿著洗得有些褪色的校服,在陽光下並肩行走,笑得一臉無憂無慮。

那一天,何惜惜在學校門口買了一支紅色的玫瑰,用玻璃瓶子裝著,等到辦公室的老師們都出去開會了,她才走到辦公室,畢恭畢敬地將它擺在班主任的桌子前,鞠了三躬後離開。

為了省下路費,她獨自一人坐火車去廣州轉飛機。沒有想到遇上台風,飛機延誤,開學的時間迫在眉睫,周圍的人都匆忙買了最近一班上海起飛的機票,何惜惜麵色平靜地給學校發了一封郵件,告訴他們自己會遲到一周。

一周後,她疲憊地抵達美國舊金山,穿著最廉價的T恤和牛仔褲,卻被剛剛認識的室友拉去了新生的開學晚會。

好在這裏提供免費的食物,披薩、蛋糕、曲奇、薯條……對饑腸轆轆的何惜惜來說,簡直就是美味佳肴。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陳爍的。他穿著黑色燕尾服,走到何惜惜對麵,輕聲笑起來。

何惜惜端著cup cake抬頭,他指了指何惜惜,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何惜惜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嘴角沾滿了蛋糕渣,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方卻風度翩翩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陳爍,不知道可否與你共舞一曲?”

有首歌裏唱,遇見一個人然後生命全改變。像陳爍這樣的花花公子,其實沒那麼大能耐能改變她何惜惜的一生。

可是她卻為了他,放棄了一種人生。

2.

陳爍學的是建築,比何惜惜高一級,正好是念五年。因此他們做了四年的朋友,其實連何惜惜自己都沒有搞懂,陳爍為什麼要和她當朋友。

開學後何惜惜在一家日式壽司店找到服務員的兼職,快下班的時候突然聽到幾聲槍響,從同事的對話中得知是出了槍擊案。這是何惜惜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距離自己太近,反而連害怕都沒有了。

她還是平靜的收拾好餐廳,換下衣服,走出門的時候接到了陳爍的電話。

“何惜惜?你沒事吧?”

何惜惜愣住,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麼事,她輕鬆地笑笑:“沒事。”

“等我十五分鍾,”他說,“我來接你。”

十五分鍾後,陳爍將車停在餐廳外的街道上,四下無人的街,他大刺刺地摁喇叭,何惜惜推開玻璃門,看到他搖下車窗,一陣長風吹過,她忽然覺得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心安。

無論再怎麼成熟、堅強、冷漠,她其實也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渴望著愛,渴望著被愛,渴望一種絕不會屬於她的人生。

“謝謝你。”她說。

“沒什麼,”陳爍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們是朋友。”

他是天之驕子,他的世界和她截然不同。可就是這樣拉拉扯扯含含糊糊的,她成為了他身邊唯一能說心事的朋友。

趙一玫曾經評價過:“他並不愛你,隻是他從小身邊太多爾虞我詐,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純粹地愛他罷了。”

何惜惜反問:“這世上,又哪裏還有那樣純粹的愛?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

陳爍和何惜惜同年畢業,陳爍連畢業典禮也沒有出席,一個人飛到巴西,橫穿了亞馬遜叢林,結束那天陳爍直接從裏約熱內盧回國,他更新過一條facebook狀態,他站在黃昏下,背對著鏡頭,伸著手臂,揮了揮手。

何惜惜正好在瀏覽網頁,鼠標很快滑了過去,一直滑到網頁的最下角,她又無力地鬆開鼠標,按著鍵盤,一點一點地挪上去。

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她收到第一份工作的offer,算不上太好的職位,但是至少能繼續留在美國,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她曾經為之奮鬥的一切,終於有了著落。

所以那個炎熱的夏日午後,她坐在電腦前,看著那張照片許久,以為這就是結局了,他們各自生活在大洋兩岸,再不相見。

大學畢業後第二年,何惜惜在書店遇見john,也就是後來她那群親戚口中“英俊多金”的未婚夫。

就像何惜惜同薑河講的那樣,一個又狗血又浪漫的故事,三月的舊金山下了一場雨。她在路邊的書店裏躲雨,年輕英俊的服務員主動遞給她送上熱茶和可可蛋糕,她驚訝地抬起頭,他笑著衝他紳士地鞠了一躬:“For your beauty。”

那似乎是她這一生,第一次被人稱讚說她美麗,何況對方藍色的眼眸是如此的真誠。

下一周周末,何惜惜習慣性吃完飯後散散步,不知不覺又走到那家店裏,他穿著藏綠色的店員服,大大地鬆了口氣,笑著說,你終於來了。

後來漸漸的,她養成了習慣,每周末都會去那家書店。

他們也開始聊天,多半都是他聽她說,她說自己來自中國,她的故鄉臨海,但是和舊金山大不相同,他們的碼頭不像漁人碼頭那樣浪漫與詩意,那裏全是打魚的船隻,工人們被曬得脫皮,年紀輕輕就已經將眉頭皺成“川”,家裏有一大家人等著養。

“‘川’你知道嗎?”她笑著問他,用手指在木桌上寫,撇,豎,再一豎,就是一個漢字了。

他覺得驚訝,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River,”她想了想,又覺得無論用什麼語言也無法描述出這個字真正的意思,於是用手機找來一副水墨畫,指著上麵勾勒出的江川給他看,“這就是‘川’。”

後來有一次,公司臨時放假,她不想太早回家,便開著車去了一趟書店,服務生已經換人,帶著奇怪帽子的年輕人說:“我是這裏的店長,也是唯一的店員。”

她奇怪地說:“How about John?”

對方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說原來你就是那個女孩。

何惜惜這才知道,對方其實並非這裏的店員,隻是店長前段時間失戀,待在家裏不肯出門,作為朋友他正好沒事,過來幫他。

“因為你的原因,他現在每周都要過來工作。我還得給他付薪水呢。”真正的店長開著玩笑抱怨地說。

大約是一年後,何惜惜因為身份問題工作受到牽連,自己一個人躲在家裏哭,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有人在窗外叫她的名字。

何惜惜推開陽台的門,看到John站在那裏,穿著酒紅色的襯衫,他衝她笑了笑,何惜惜十分吃驚,問他為什麼知道自己的住址。

他沒有回答,隻是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何惜惜一時忍不住,將所有的抱怨都對他吐露,她明明已經很努力了,但是在一張綠卡麵前,還是什麼都化做虛有。

等何惜惜說完最後一個字,抬起頭發現John認真地看著自己,問:“你可以嫁給我嗎?”

何惜惜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或許說的是“merry”或者“Mary”,但絕不可能是“marry”。

是的,沒有身份,她就要丟掉飯碗,找不到工作,她就得回國,這個國家,天天叫囂著人權和平等,其實是世界上最看重階級的地方,她需要一張綠卡,發了瘋的想要,可是不是這樣的,她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