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市長皺皺眉,掐死手裏的煙:“我和劉書記已經講過了,市裏幫助宏光廠消化這七千名職工。”
李亞說:“現在市裏的特困企業很多,我們不好再給市裏壓包袱了。”
黃市長道:“這一次跟TBS公司合資,市裏許多企業都在搶。不瞞你們兩個,這幾天我和劉書記連家都不敢回了,都在找啊。你們就這麼退出去,是不是太可惜了啊?”
劉濟舟看看李亞。李亞笑道:“還是告訴市長吧。”
黃市長一愣,就笑道:“你們兩個還有什麼樣的殺手鐧啊?現在就亮一亮嘛,怎麼對我也保密啊?”
劉濟舟笑道:“昨天陳西培同誌剛剛打回來電話,我們廠的產品,已經跟日本幾家商家簽訂了出口意向。”
黃市長高興地:“你們這兩個小子,我說你們怎麼穩坐釣魚台呢?劉濟舟啊,人家都說你是深藏不露,看來是真的啊。好,好。我馬上向劉書記彙報。”
劉濟舟笑笑:“不是想瞞您,是現在還沒有最後定下來呢。黃市長,那我們回去了。”
黃市長笑笑:“好,及時跟我彙報。”就陪劉濟舟和李亞走出會議室,一直送到市政府門口。劉濟舟和李亞剛剛要上車,黃市長突然喊一聲:“老劉,老李。”
劉濟舟和李亞回過頭來。
黃市長眼睛濕濕地:“我們替宏光廠七千名職工謝謝你們兩個了。”
劉濟舟和李亞一愣,黃市長笑笑,轉身走了。
157
漢頓的汽車駛出市政府門口。漢頓對李翻譯說:“我想現在東風廠的人已經在賓館等咱們了。”
李翻譯笑道:“漢頓先生,我們能考慮東風廠嗎?您不是說,東風廠的人素質太差嗎?”
漢頓笑道:“我們目前需要的是地盤。公司要求我們,要在平陽市這個印製板工業為主的城市,站住我們的雙腿。”
李翻譯不解地看著漢頓。
漢頓看看李翻譯:“如果你連這一點也看不透,那麼你在TBS公司很難有升遷的機會了啊。”說著,漢頓哈哈笑了。
汽車駛進了賓館,漢頓跳下車,大步進去。
坐在大廳裏的田鬆林和楊成群正在等候著。見漢頓進來,田鬆林和楊成群上前跟漢頓握手。漢頓笑道:“你們好。我想到你們會來這裏等我的。”
田鬆林一愣:“漢頓先生真是諸葛孔明啊。”
漢頓納悶:“我知道諸葛亮先生是貴國古代一個很有名的軍事家。諸葛孔明是哪一個?”
田鬆林笑道:“一個人一個人。我們中國的古人,往往有幾個名字。”
漢頓笑道:“中國的事情真是奇妙。”
田鬆林笑道:“這次漢頓先生如果跟我們順清縣合資,那將更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漢頓哈哈笑了。田鬆林也笑了。楊成群也傻傻地笑了。
漢頓說道:“田先生,我剛剛從市政府不愉快地回來,可以坦白地告訴您,我們跟宏光印製板設備廠的合作沒有成功。我們不希望跟東風廠的合作造成第二次遺憾。我希望你們能夠接受我們的條件,我再說一遍:在我們正式簽訂合作文件之前,東風廠必須停產,對所有上崗職工進行必要的培訓。我希望進人這個新的合作企業的是一批訓練有素的新型工人。TBS公司要求,他的每一個員工,都應該是世界上最出色的。”
田鬆林點頭:“好的。”
漢頓笑道:“田縣長,中國人有句話,叫做良辰吉日。我想提議,我們明天應該在平陽市最美麗的飯店簽署我們的合作文件。咱們到我的房間去談,請。”
田鬆林笑道:“好的。”幾個人進了電梯。
158
馬振東回到局裏,沈堅正在等他。沈堅見了馬振東就罵:“馬局長,那個田鬆林也太牛氣了,昨天給我一個下不來台。我去之前已經跟他們那個姓楊的主任講好了嘛。”
馬振東點著一支煙,笑道:“你要是真想掛在合資上,你還就不能跟姓田的生氣。我今天給田縣長打電話了,他同意跟你談談。他說今天就住在你的九天飯店。”
沈堅笑道:“還是您的麵子大。”
馬振東笑道:“什麼麵子大啊,這是你沈堅有實力嘛!對了,你跟劉濟舟的事就算了吧。”
沈堅抱怨道:“馬局長,我可是聽了您的話,白白送給了劉濟舟七十萬啊。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的。”
馬振東笑道:“什麼白白送了七十萬,本來你就該宏光廠嘛。我可告訴你,今後不能再打著我的旗號去賴賬了。現在市裏總強調政企分開,宏光廠的事我不好再多插手了。”
沈堅笑道:“馬局長,您放心。那我現在就回飯店等田鬆林了啊。”
馬振東看看表,站起身:“你去吧。田鬆林現在也許已經跟漢頓談過了。現在也許就去了你那裏了。”
沈堅皺眉:“我就納悶,劉濟舟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麼這回辦開了糊塗事啊?放著合資的事,為什麼竟放棄了啊?我說現在世界上的第一個大傻瓜就是劉濟舟了。”說著,就站起身。馬振東道:“我也搞不明白,濟舟這次是怎麼了?”
159
王小波走進林子涵辦公室,林子涵正在電腦裏調文件讀著。
王小波說:“馮總,我剛剛了解過了,陳西培先生已經跟日本R公司等幾家簽訂了初步的銷售意向。”
林子涵聽後一顫,卻沒有回頭:“數量?”林子涵仍在專注地盯著計算機屏幕。
王秘書說:“接近我公司年銷售量的三分之一。”
林子涵猛地回過頭來。
王秘書苦笑道:“陳先生的確是一個銷售天才。”
林子涵呆了呆,道:“你去吧。”王秘書走出去。
林子涵突然喊住秘書:“回來。”
王秘書轉過身。
林子涵想了想:“你在國際飯店訂一桌飯。我今天晚上和陳先生共進晚餐。”
王秘書點頭出去了,林子涵惱怒地將一張軟盤扔在地板上。
160
宏光廠召開緊急生產會議,劉濟舟布置工作。他這幾天嗓子一直沙啞著,情緒卻十分高昂,他笑著說:“同誌們,陳西培總工程師現在已經同日本R公司等幾家初步簽訂了銷售意向。全廠要立刻投入狀態,各車間都要抓緊。南方公司的第一批合同,一定要在近期完成。隻能提前,不能再拖。機關人員,全部上一線。陳芳,你的車間最為重要。李書記,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那好,就這樣。散會。”
眾人起身走出去了。劉濟舟喊住李亞:“老李,你等一下。”
李亞坐下。
劉濟舟關上門:“老李,我有一個想法。我們能不能跟順清縣搞合作,把漢頓擠出去。”
李亞一驚:“廠長,如果這事讓市領導知道,我們可是擔著破壞引資罪名啊。”
劉濟舟點點頭:“我知道。”就轉身去看牆上的中國地圖。屋裏的空氣緊張了。李亞想了想:“我去找東風廠。”
劉濟舟搖頭:“不,你隻能去找楊帆。”
李亞一愣:“老楊?”
劉濟舟盯著窗外說:“隻有老楊能說動東風廠的。”
李亞想了想:“好吧,我去試一試。”
劉濟舟道:“不是去試一試,而是一定要說服楊帆。”
李亞點點頭,轉身走出去。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濟舟。”
劉濟舟看著李亞,笑道:“你還有什麼話?”他還是第一次聽李亞這樣親切地叫他。
李亞笑道:“我發現,你現在不想當維持會長了。”
劉濟舟一愣,尷尬地笑了。
李亞下了辦公樓,剛剛要上車,任盈走出辦公樓喊了他一聲。
李亞回過頭來,笑道:“有事?”
任盈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李亞一愣:“什麼日子?”
任盈笑道:“你可真是個好兒子啊!”
李亞恍然大悟:“對了,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今天晚上我要回去為媽媽過生日的。”
任盈笑笑:“我跟你去嗎?”李亞高興地:“當然好了。”
任盈笑道:“醜媳婦總要見婆婆啊。”
李亞笑道:“媽媽一定高興,看我把這麼個漂亮媳婦帶回家了。”
任盈笑笑:“早早回來。”
李亞上了車,回頭看了一眼任盈,見任盈正微笑著看他,李亞心頭湧起一陣陣挺甜的感覺,他朝任盈擺擺手:“晚上見。”車子就開出了廠門。
161
田鬆林從漢頓那裏回來,心情很是高興。他看著窗外的城市街道,高興地說道:“將來咱們也得把縣裏的街麵弄寬一點。”
楊成群問:“縣長,咱們還回縣裏嗎?”他想著今天夜裏去電視台找一找常燕。
田鬆林說:“今天就住在四海飯店。”
楊成群奇怪地問:“那不是沈堅的飯店嗎?”
田鬆林笑道:“今天咱們就會會沈堅。”
楊成群笑:“您改主意了?想跟沈堅合作啊?”田鬆林笑道:“我想過了。這個沈堅跟市裏的一些頭頭腦腦的挺鐵的,咱們不用也是白不用。上午機械局的馬振東也給我打電話了。沈堅這個人還是有活動能力的。現在是市場經濟,楊帆這樣的是人才,沈堅這樣的也是人才。”
楊成群笑道:“人才?我看這家夥跟我一樣,也他媽的是個混子。”
田鬆林說:“跟縣委幾個在家的常委聯係,讓他們到四海飯店來開會。”
楊成群問:“楊廠長呢?”
田鬆林皺眉,想了想:“先不喊他了,他對合資的事好像還是挺抵觸的。”
楊成群恨道:“我看姓楊的光壞事了。合資之後,開走他算了。”
田鬆林瞪眼:“你不許胡說八道。楊帆的事你們誰也不準摻和。”
說著話,車子開到了四海飯店。田鬆林看到沈堅正在飯店門口迎候著呢。田鬆林下了車,沈堅迎上來,跟田鬆林握手。
田鬆林笑道:“沈總,昨天我老田態度不大好,你可別往心裏去啊。”
沈堅笑道:“哪裏,不打不相識嘛。”
楊成群道:“沈總,把我們田縣長安排到哪了?”
沈堅道:“十樓高級房間。”
楊成群咧嘴:“媽啊,這麼高啊?”
沈堅笑道:“有電梯。”
幾個人笑著走進電梯。沈堅笑道:“田縣長,咱們可是說好了,今後我沈堅可就是跟著您幹了。”
田鬆林笑道:“沈總,您可別總抬舉我……”
162
李亞的車停在東風廠門口。李亞跳下車來。
李亞走進廠門,直接去了楊帆的辦公室。走到半路,李亞突然感覺頭一暈,險些栽倒。他忙扶住牆,立刻天旋地轉。
李亞站了一下,感覺才好一些了,他苦笑道:“真是要命了。”就走進去了。
163
楊帆正跟王副廠長在車間檢查工人生產,楊帆看了一會兒,就跟王副廠長走出車間。
楊帆看看王副廠長,突然說:“王副廠長,我跟你說個事情。我很快就會離開東風廠的,你這幾天要接手我的工作。”
王副廠長一愣:“楊廠長,這……”
楊帆淡淡地說:“好,這事我們下來再談。你先不要對別人講。你明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王副廠長不明就裏地看著楊帆。
楊帆淒楚地一笑。一個工人推著一車工件走過來。楊帆喊一聲:“站一下。”
楊帆跑到那個工人的車前:“這個部件必須小心些,不能磕碰了。”
有工人跑過來:“楊廠長,有人找您。”
楊帆點點頭:“好。”就對王副廠長說:“就這樣吧。”就走了。弄得王副廠長愣愣的。
楊帆走到辦公室門前,看到李亞正站在門口。楊帆驚訝道:“老李,你怎麼來了?”
李亞笑道:“咱們兩個好像是打不散的冤家啊。”
楊帆苦笑笑:“到我屋裏坐吧。”
兩個人進了屋,李亞坐在沙發上,環顧四周,道:“挺神氣啊!”
楊帆問道:“有事嗎?”
李亞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談東風廠跟漢頓合資的事的。”
楊帆笑道:“我猜你會來的。”
李亞一愣,笑了:“哦?”楊帆也微微笑了。
李亞說:“老楊,事情就是這樣。你說得很對,如果漢頓在我們平陽市合資成功,就等於把我們的印製板工業擠出了市場。”
楊帆苦笑:“是這樣又怎麼樣?市領導是不會聽我們這種意見的。”
李亞一愣:“聽你的意思,你已經找過市領導了?”
楊帆點點頭。
李亞問:“你找誰了?”
楊帆長歎一聲:“不說也罷了。老李,現在局勢已經明朗了。即使你們宏光廠不合資,TBS公司也會在平陽市另外尋找合作夥伴的。而且這是市政府求之不得的事情。不瞞你說,前幾天,漢頓已經到東風廠來考察過了。”
李亞一驚:“你是說漢頓已經開始打你們東風廠的主意了?”
楊帆苦笑:“很可能是這樣的。今天田鬆林和楊成群又到市裏去了,很可能是去跟漢頓談合作的事情了。”
李亞急道:“老楊,你應該製止這件事情啊!”
楊帆搖頭:“我是挾泰山以超北海,非不為也,實不能也啊。”
李亞急道:“你就別咬文嚼字的了。我跟你去找田鬆林。”楊帆搖頭:“我不能去。我想過了,如果一旦合資,我楊帆便離開東風廠,我不會幫著TBS公司擠垮平陽市的印製板廠的。我該說的都說了,該反映的都反映了,現在我隻能做到潔身自好了。”
李亞怒道:“你混蛋。”
楊帆一愣。
李亞火冒冒地:“楊帆,如果你不去製止這件事,那麼,你將要為平陽市十三個印製板廠的明天負責任的。黃市長的幾句話就把你搞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是個人嗎?你……你還像個男人嗎?”
楊帆埋著頭不吭氣。
李亞氣呼呼地說:“好,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去找那個田鬆林。他在哪裏?”
楊帆歎口氣,就拿起電話呼田鬆林。過了一會兒,田鬆林打來電話,問楊帆什麼事。楊帆問他在哪裏。田鬆林說他在四海飯店1012房間。楊帆放下電話,看看李亞:“田鬆林在四海飯店十樓1012房間。”
李亞點點頭:“我去找他談。”就轉身出了楊帆辦公室。
楊帆跟出門去,想說什麼,李亞已經走了。楊帆點著一支煙,發愣。突然他把煙扔掉,按了電鈴。
辦事員走進來:“楊廠長。”
楊帆:“給我派車。我去市裏。”辦事員答應一聲出去了。
164
漢頓給林子涵打電話彙報。漢頓說:“馮總,我已經跟東風廠簽訂了意向。這個廠我已經考察過了。地理位置很好,距離平陽市隻有二十公裏。而且東風廠的場地很好。資金也很雄厚。”
林子涵笑道:“很好。一定要抓住東風廠。漢頓,在平陽市,首先是要站住腳。我們已經失去了宏光印製板設備廠,不能再失去東風廠了。另外,陳西培已經跟日本幾家公司簽訂了機床銷售的合同,很可能對我們的事構成威脅。所以,關於合資的事情,你一定要抓緊進行。好了,就這樣。你不能再失敗了。”
漢頓放下電話,他的心頓時沉重起來。他感覺到了林子涵對他的壓力。
165
李亞開著車離開了東風廠,開進了平陽市區。
李亞看著街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對司機說:“小李,你找一家食品商店停一下車。”
司機小李問道:“李書記,你買什麼啊?”李亞笑道:“我差點又忘了,今天是我老娘的生日,我得買個生日蛋糕給她老人家。”
小李笑了,就把車停在一家商店門口,李亞下了車,走進商店。過了一會兒,小李看到李亞從商店出來,手裏提著一盒蛋糕,上了汽車。小李笑道:“李書記,您就買一盒蛋糕啊?”
李亞道:“我這個兒子不稱職啊,總把老娘的生日給忘了。”就打量著手裏的蛋糕。
車子開到四海飯店門口,小李把車停下。李亞跳下車,進了飯店。
李亞走進去,剛剛要進電梯,服務小姐過來笑道:“對不起先生,電梯壞了,正在維修。”李亞苦笑,就從樓梯上去了。
李亞走上十樓,已經氣喘籲籲了。他找到1012房間,就抬手按門鈴,楊成群開門,見到李亞,很是驚訝:“李書記,你?”
李亞道:“楊主任,你好,我找田縣長。”
田鬆林迎出來,笑道:“李書記,請進。您怎麼來了?”李亞走進房間,道:“我是特意來的。”
田鬆林一愣:“哦?坐吧。”楊成群忙倒了杯茶給李亞。
李亞笑道:“我今天來找您,是想讓您考慮我們兩個廠合作。”
田鬆林笑笑:“此話從何說起?”
李亞笑道:“其實問題就是層窗戶紙,一捅就破的事。我今天來找您,是有理由跟您談這件事的。”李亞就把陳西培在北京了解到的一些情況跟田鬆林講了。田鬆林聽了,好一陣沉默。
李亞說得口幹,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幾口,就盯著田鬆林。
田鬆林沉思著道:“李書記,照您這麼說,我們不該跟漢頓合作了?”
李亞似乎有些頭暈,他用手拍拍腦袋:“田縣長,我想我們考慮問題,不應該隻從我們自己的利益去看。就算不說胸懷祖國這樣的話,我們至少應該胸懷平陽市吧。我剛剛說過了,我們廠想和你們合作。請您認真考慮。”
楊成群道:“李書記,你們那個破廠,現在還有什麼實力啊?除了人多,就是人多。”
李亞笑道:“對,我們是人多,但是如果隻看到這人多的負麵,我們就什麼也幹不下去了,現在好像有一種挺時髦的觀點,動不動就悲觀地認為我們人多。我不想說人多是什麼好事,但我也不認為人多是什麼壞事。如果我們把每個人的潛能發揮出來,人多有什麼不好呢?好了,我今天就談到這裏,田縣長,請您考慮。再見。”李亞就走出門去。
田鬆林起身送李亞走出去。楊帆卻推門進來了。
楊帆跟李亞對視了一下。
李亞笑道:“老楊,我想你會來的。”
田鬆林看看楊帆笑道:“楊廠長,你來得正好,剛剛李亞講了一種想法,你看……”
楊帆籲出一口氣:“我正是為這事來的。田縣長,我想再談談我的看法。”
田鬆林道:“坐下談。”
李亞道:“那你們談,我先走了。”
李亞下了樓,感覺非常疲倦。他突然感到心髒跳得厲害。他吃力地走到飯店門口,覺得腳下像踩在一塊海綿上,登時天旋地轉起來。他下意識地忙去扶牆,卻扶了個空,就一下子栽倒在石階上。
司機小李在車裏看到,忙跳下車,跑過來扶起李亞,大聲喊道:“李書記,李書記……”
李亞沒有吭氣。小李嚇得哭了:“李書記。”他費力地把李亞抱到車上。李亞醒過來:“小李……”
小李哭道:“李書記,您別說話了。”車子飛快地向醫院奔去。
車子行到一個路口。紅燈。小李急得按喇叭。眼前仍然是紅燈。小李一咬牙,衝了過去。一個交通警察看到了,大聲喊著。
兩個警察追上來。小李又闖過一個紅燈。行人紛紛躲開。小李的車飛快地開著,衝進一家醫院。小李急著跳下車。兩個警察趕過來,剛剛要對小李發脾氣:“你……”小李急道:“罰款下來再說,先幫我救人。”兩個警察愣了。小李打開車門。警察們醒過來,過去幫著抬李亞。
一個警察手重了點,小李怒道:“你們他媽的小心點好不好?”小李看著李亞,李亞兩眼閉著,小李的眼淚淌下來:“李書記啊。”
兩個警察順從地幫著小李把李亞抬進醫院,進了搶救室。
166
劉濟舟和孟成功在車間巡視生產情況。
劉濟舟和孟成功走進陳芳的車間。陳芳走過來:“廠長。”劉濟舟問:“陳芳,這批工件能提前完成嗎?”
陳芳笑笑:“應該說不成問題吧。”
孟成功道:“陳芳,你可不能吹大話啊。”
有人跑過來:“劉廠長,九天公司有人找您。”
劉濟舟一愣,笑道:“他們又來幹什麼?”孟成功笑道:“也許又來送錢的喲。”
劉濟舟笑道:“老孟,咱們看看去。”
劉濟舟和孟成功回到廠辦公室,沈堅正在跟秦誌文談話。見劉濟舟和孟成功進來,沈堅忙起身笑道:“劉廠長,我是來要我們劃給你們的七十萬塊錢的。那錢往明白裏講,如果你們不合資,我們是不能給你們的。”
劉廠長道:“沈堅同誌,你搞錯了吧?你那七十萬是還給宏光廠的欠款啊。”
沈堅道:“劉廠長,我什麼時候該過宏光廠的款啊?我是拉走了一些設備,可那些設備一直也沒投入使用呀,你們要是要,可以把設備再拉回來嘛。您的前任許廠長,可是給我們許諾過的,不滿意可以退貨。咱們是老交情了,我就沒好意思退貨。劉廠長,您不知道嗎?我沈堅是給宏光廠做出過貢獻的啊。”
劉濟舟笑道:“我知道,沈堅。但是賬不能這麼算啊。你說說看,這些年,宏光廠給了你們多大的幫助啊?我這些年聽過許多挺能幹的人講一些很不通情達理的話,動不動就說我做了多大貢獻,是不是該這樣說啊?”
沈堅苦笑:“我知道我說不過您的。您是當領導的嘛。您不能就這樣白白地要了我這七十萬啊?”
劉濟舟笑道:“沈堅,你這樣說不大對啊,你……”
門被撞開了。眾人回頭去看。
任盈臉色蒼白地闖進來,哭道:“剛剛醫院來了電話,李書記他……”
劉濟舟慌道:“老李他怎麼了?”
任盈哭道:“他……他怕是不好啊。”
劉濟舟一驚:“什麼?”就帶翻了椅子。
167
兩個警察悄悄走出醫院,一個胖些的警察對另一個說:“咱們走吧。這算怎麼回事啊?”
另一個警察皺眉:“可不,走吧。”
兩個警察騎上摩托車走了。
小李急得兩眼冒火,等在急救室門外。一個醫生走出來。小李忙迎上去:“大夫……”
醫生搖搖頭。小李傻了一樣,猛地一把揪住大夫:“你說什麼?”
醫生毫無表情地:“太晚了,大麵積心梗。”
手術室的門開了。李亞被推出來。
劉濟舟和任盈衝進來。劉濟舟大聲喊道:“老李呢?”
任盈看到被推出來的李亞。任盈長長地喊一聲:“李亞啊。”就撲過去。
劉濟舟跑過去,看著李亞安詳的臉,哭了:“老李啊,這不是真的吧。你別嚇唬我們啊。”
小李放聲大哭起來了。
劉濟舟就轉過身去,滿臉是淚了。
李亞被大夫推走了。劉濟舟轉身,步子沉沉地走出醫院。小李哭著走過來:“我真混蛋啊,如果我再開得快一點,我……”
劉濟舟淚流滿麵:“你已經盡力了啊……”
小李哭得更響了。任盈哭著跑出來,伏在醫院的門上哭著。
劉濟舟呆呆地問:“李書記留下什麼話沒有?”
小李從車裏取出一盒蛋糕,默默地交給劉濟舟。
劉濟舟愣愣地看著那盒蛋糕。
任盈抱過那盒蛋糕,淚流下來。蛋糕上寫著:祝媽媽生日快樂。劉濟舟心裏刀子紮了一下似的,他感覺自己的心裏在淌血。
168
黑壓壓的人群擁在宏光廠門口。
許多工人擁在李亞家的樓下。玲玲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著來到樓下,身旁跟著張大年夫婦。劉濟舟走過來,看到玲玲吃了一驚:“孩子,你怎麼也來了?”
玲玲哭著:“劉叔叔,我要看看李奶奶。”
張大年哭道:“這孩子硬要來啊,誰也攔不住她。”
玲玲眼淚汪汪地看著劉濟舟。
劉濟舟點點頭:“好,孩子。”就上樓去了。
劉濟舟進了李亞家,屋裏已經擠滿了人。趙副廠長江南征任盈等人正在哭著陪著李亞的媽媽。李母呆呆地摟著哭泣的李雪嬌。李軍和薑小麗滿臉是淚。屋裏掛著李亞的遺像。
遺像下,放著那盒蛋糕。任盈淚眼看著劉濟舟。
劉濟舟悶了一下,就從兜裏掏出兩張存折。他走過去,把存折交給李母:“李媽媽,這是李亞同誌留在辦公室的,交給您吧。”
李母看看劉濟舟,苦苦一笑,就推開劉濟舟的存折:“謝謝你們了。我知道我兒子,他一生是不存錢的,他的錢都讓別人花了。這存折不會是他的。你一定是搞錯了。”
劉濟舟尬尬地站到一邊。
董慶祥幾個工人湧進來,朝李亞的遺像鞠躬。哭聲一片。江南征走進來,悄悄地在劉濟舟耳邊說了幾句。劉濟舟點點頭。
李軍對李母說:“媽,該送我哥走了。”
李亞的母親站起來。任盈忙過去扶住李母。
李母看看大家:“大家都去忙吧。不要跟著去了。我知道廠裏一直是挺忙的。”
李母顫顫地拉著李雪嬌走出門去,任盈幾個人上前攙著她們。
大家走到樓下。靈車開過來,不少工人撲到靈車上哭著。
有人看到李亞的母親,就湧上來。玲玲撲過來,哭道:“李奶奶啊。”
李母扶住玲玲:“好孩子,別哭了。”
楊帆大步跑過來,淚眼看著李母,一把抱住了她,哭道:“李媽媽啊。”
一輛轎車開過來。劉書記和黃市長走下車來,跟李亞的親屬握手。
劉書記含著淚看著李亞的遺像,深深地鞠下躬去。
張大年幾個工人上前給李母跪下了:“李媽媽,我們都是您的孩子啊。”
李母眼淚縱橫:“大家快起來吧。大家都去忙吧。廠裏工作挺忙的。我謝謝大家了。”李母就彎下腰去,給大家鞠躬。任盈幾個人就撲到李母的腳下。
任盈幾個人攙著李亞的幾個親屬上了車。李母回過頭來:“孩子們,你們要是聽我的話,就回廠去工作吧。孩子們,聽話啊。”說著,眼淚就在風裏流著。
靈車緩緩開出了廠門。工人們湧過來,呆呆地看著靈車去了。許多工人泣不成聲了。董慶祥哭道:“李書記啊,你為什麼走得這樣急啊?”靈車漸漸遠了。有人突然高聲喊道:“李書記,走好啊!……”
扶著李亞靈車的劉濟舟,已經是滿臉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他抬頭望天,漫天風卷著樹葉,亂雲時聚時散。
169
TBS公司駐北京辦事處的會議室裏,陳西培正在跟幾個外商談判。
一個大胡子的外商笑道:“好的,陳先生。我相信我們的合作一定是非常愉快的。我非常喜歡您的性格。”
王秘書走進來:“陳先生,您的電話。”
陳西培點頭,對外商們笑笑:“對不起。”就起身走到自己的辦公室接電話。
陳西培拿起電話,聽了一句,就呆住了,他雙手握住話筒,顫聲問道:“什麼?什麼時間?……”陳西培淚流滿麵。他手一鬆,電話滑到地上。王秘書吃驚地看著他。
陳西培軟在了沙發上。他痛苦地低聲喊道:“老李,你太性急了啊,先走的應該是我啊。”他腹部一陣絞痛,他按住了腹部,臉上顯出極難受的樣子。王秘書忙過來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他吃力地站起來,臉色蒼白極了。
王秘書擔心地看著他。陳西培緩了緩,對王秘書說:“我沒事,你先去吧。”王秘書走出去了。
陳西培重新走進會議室。外商們笑著把幾份意向書遞給陳西培。陳西培卻呆呆地,目光茫然地看著大家。外商們發愣,互相看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林子涵走進來,見狀也不得其解。
陳西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臉上僵硬地笑了笑:“對不起,我剛剛接到一個電話,我的一個同事病故了。”
眾人看著他。陳西培突然捂住臉,淚水淌下來。
林子涵走過來,輕聲道:“西培,你怎麼了?”
陳西培擦了把淚水,抬起頭:“對不起,我現在頭很疼。”眾人點頭。一個外商起身說:“陳先生,我們深表同情。我祝願您的朋友靈魂安息。”
陳西培點點頭:“謝謝了,我們可以往下進行了。”就在合同上簽字。
170
陳西培呆呆地坐在辦公室,他的桌上是幾份剛剛簽的數控整平機的合同。陳西培腦子裏一片茫然,他感覺李亞就在他眼前晃動。林子涵悄然進來,呆呆地看著陳西培。
林子涵難受地說:“西培,我也知道了。是李亞去世了。”
陳西培哭道:“他是累死的啊,累死的啊。他真是太累了啊。”
林子涵歎了口氣,呆呆地看著窗台上的一朵花。花開得正旺。
171
漢頓的汽車開進東風廠門口,漢頓挺奇怪竟沒有人接他。漢頓和李翻譯跳下車來,直奔廠辦公室去了。楊成群迎出來。
漢頓問道:“楊主任,你們的田縣長呢?”
楊成群苦笑笑:“漢頓先生,田鬆林正在等您呢。”
漢頓笑道:“好。”楊成群帶著漢頓進了會議室。
田鬆林和楊帆幾個人坐在會議室裏。楊成群帶著漢頓走進來,田鬆林起身道:“漢頓先生。”
楊帆也起身跟漢頓握手。
漢頓笑道:“田縣長,我們今天可以簽訂合作文件了。”田鬆林笑著,沒有說話。
楊帆笑道:“漢頓先生,經過考慮,我們還是不準備與你們TBS公司合作了。”
漢頓驚訝地看著楊帆,又看看田鬆林:“什麼?你們不想合作了?”
田鬆林笑笑:“漢頓先生,我們也許明白得稍稍晚了些。我們被一個問題困惑著,那就是,如果我們合資,那麼,我們就隻能生產TBS公司的設備了。我們不能不想,明天還有沒有中國的印製板設備了。”
漢頓一怔。楊帆站起身:“很遺憾,是這樣的,漢頓先生,你在跟我們做了一場遊戲。”
漢頓突然笑了:“你們的設備真的能夠打入國際市場嗎?你們真的相信這一非常美好但卻很難實現的假設嗎?”
楊帆站起身:“漢頓先生,我們相信,但這不是一種假設。”
漢頓笑道:“好的。”田鬆林幾個人站起身。漢頓跟田鬆林幾個人握手。漢頓走出門去。
田鬆林楊帆楊成群在廠門口與漢頓握別。漢頓上了車。車子駛出東風廠。
李翻譯問:“漢頓先生,就這樣走了嗎?”
漢頓火道:“不這樣走還要怎樣走?我們都是一群豬,豬。”
李翻譯不再說話了。
漢頓靜下來,平靜了一下:“我回去將會被辭退。公司是不許可他的雇員出現這種失誤的。”
李翻譯看著漢頓。漢頓臉上出現了難受的表情。
良久,漢頓自言自語道:“這次的問題出在哪裏呢?”
李翻譯微微一笑:“漢頓先生,還記得油炸臭豆腐幹嗎?”漢頓愣住,看著李翻譯。
李翻譯接著說:“這就是我那天說的:義氣。”
“義氣?”漢頓重複著,似有所悟。
東風廠門口。田鬆林楊帆幾個人目送著漢頓遠去了。田鬆林回過頭來:“楊廠長,咱們下來該商量怎麼跟宏光廠合作了。”
楊帆笑道:“是的。合作。”他臉上卻露出迷茫的神色。田鬆林問道:“楊廠長,你怎麼了?”
楊帆道:“田縣長,你相信緣分嗎?我們的緣分怕是盡了。如果東風廠跟漢頓合資,我會離開的。如果東風廠跟宏光廠合作,我也會離開的。”
楊成群不解地問:“楊廠長,你什麼意思啊?你們這些有知識的人,說話總是讓人不明白。”
楊帆苦苦笑了:“即便是東風廠跟宏光廠合作,我也不能回去了。”
田鬆林問:“為什麼,楊廠長?你也是讚成東風廠跟宏光廠合作的,你也是讚成我們成立印製板設備生產集團的啊。”
楊帆苦笑:“我已經把宏光廠得罪得很苦了。我怎麼好再回去啊?”
田鬆林愣愣:“楊廠長,你到集團,於情於理都不錯嘛!你何必要……”
楊帆尷尬地笑笑:“話是這樣說,我還不知道我在宏光廠職工心目中是個什麼樣子呢。即使別人不說什麼,我自己的自尊心也會受不了的。請原諒,這一個結局是我料想到了的。我極力跟李亞同誌促成東風廠跟宏光廠聯合這件事的時候,我已經知道在這張聯合的桌子上,不會有我楊帆的席位了。東風廠跟宏光廠聯合之日,不應該再有我楊帆的一足之地了。”
楊成群開口道:“楊廠長……”
楊帆苦笑:“好了。我謝謝你們這半年多來對我的支持。工作我前幾天就已經向副廠長交接了。我今天就走。”
田鬆林不舍地:“楊廠長,你不能走。”
楊帆淒楚地一笑:“再見。”就大步走出門去了。田鬆林發現楊帆的背有些駝了。
做出今天這樣的決定,田鬆林也是作了一番思想鬥爭的。作為一縣之長,他自認為是個好官,順清縣這幾年的飛速發展,是滲透著他的心血的,而東風廠從建廠到發展至今,也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尤其是這次引資,成功的話,會在他的政績上添上重重的一筆。
可是,麵對民族的大利益,麵對中國工業的大前景,他必須權衡清楚,個人的利益是小利益,更何況這種合作也有利於順清縣的發展。
他不由深深吸一口氣,想了想:“咱們明天去宏光廠。”
172
吃過晚飯的時候,馬振東來到劉濟舟的家。劉濟舟正在看新聞,忙站起身來,笑道:“馬局長。坐。”
許芬笑道:“馬局長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
馬振東道:“一天到晚亂糟糟的。濟舟啊,時間真是快啊,轉眼半年就過去了。”馬振東注意到劉濟舟好像蒼老了許多,眉宇間透著疲憊。他心裏感慨,現在這企業真不是好幹的。
劉濟舟苦笑:“是啊,這半年多時間真是苦辣酸甜啊。”
馬振東道:“我已經跟市委講了,我這個月就退下來了。你回去接手我的工作。你有了在宏光廠的這一段工作實踐,回去當局長,別人沒得說了。”
劉濟舟含笑不語。
馬振東道:“你明天準備跟孟成功交接工作吧。我這是先給你透個風。明天下午市委組織部的就要來找你談了。如果快一些的話,你後天就到局裏上班了。”
劉濟舟搖頭道:“局長,我不想離開宏光廠了。”
馬振東一愣:“為什麼?你開什麼玩笑啊?”
劉濟舟笑道:“真的,也許我真是陷在這裏出不去了,我是說感情出不去了。”
馬振東怔怔地:“濟舟,你不能一時衝動啊。”馬振東一時轉不過彎子來,他不知道劉濟舟怎麼了。
劉濟舟搖搖頭:“也許真是事與願違。我也想不到我會有今天這種想法。古人說,世上幾多開山戲,臨到收場總傷神。也許是吧。半年前我來宏光廠時,我很是討厭這個亂糟糟的廠子的。怎麼說呢,我那時隻想當好一個維持會長。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什麼時候悄悄地變化了。也許是陳媛媛,也許是董慶祥師傅,也許是李亞同誌。我也說不大清楚。也許正是這種衝動使得我跟這裏的工人們產生了一種共鳴。有一句大家都知道的老話,士為知己者死。局長,這裏的工人就是我的知己啊!”劉濟舟猛地哽住了。
馬振東盯著他,發現劉濟舟的眼睛濕了。
劉濟舟轉過身,眼睛看著黑黑的窗外。窗外的風在掃著樹梢,劉濟舟知道,現在已經是樹梢發芽的時候了。劉濟舟長歎一聲:“我發現我現在已經很難離開宏光廠了。我現在如果離開宏光廠,我會一生不得安寧的。局長,我還是留下來吧。”他回過頭來,看著馬振東。
馬振東認真地聽著劉濟舟講著。他沉思地點著一支煙,吐一口煙霧,把目光投向牆壁。牆壁上是那幅條幅:每臨大事有靜氣。他還是不理解,像劉濟舟這樣一個十分理智的人,怎麼會在宏光廠這個問題上感情用事呢。馬振東皺皺眉,回過頭,看著劉濟舟:“濟舟,人各有誌。如果你想繼續在宏光廠,我可以向市委報告。但是現在李亞同誌不在了,誰來當書記呢?”劉濟舟看著馬振東:“如果局黨委同意,那麼我來當宏光廠的黨委書記。”
馬振東愣了一下:“你當書記?那廠長該是誰呢?”
劉濟舟想了想:“有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
馬振東想了想,搖搖頭問:“誰?”
劉濟舟微微笑了:“楊帆。”
馬振東呆住。他沒想到劉濟舟會提出楊帆來。馬振東皺眉道:“楊帆行嗎?”
劉濟舟苦笑笑:“事到如今,我們是不能不反思一下了。我們對楊帆的問題處理得太草率了一些。”
馬振東想了想:“即使是局黨委同意,楊帆能夠回來嗎?”劉濟舟歎口氣:“李亞同誌生前曾經和東風廠談過,我們想成立平陽市的機床生產集團。如果東風廠同意,那麼楊帆自然要回來的。”
馬振東把手裏的煙蒂掐死:“好吧,濟舟,你的意見我馬上向市委彙報。”
劉濟舟點點頭:“關鍵是要楊帆同誌回來。”
馬振東告辭:“就這樣,我們下來再談。濟舟,你這個決定真是出乎我的預料啊。”就出門走了。劉濟舟送馬振東出門。劉濟舟轉身回來。妻子許芬從裏屋出來。許芬看著他:“你真的不走了?”
劉濟舟點頭。
許芬火道:“你這人真是變了。你留在這麼個破廠子幹什麼?放著局長不當。我真是看不透你了。”
劉濟舟看著許芬:“你不懂的。”
許芬恨恨地:“你懂。我看你越來越傻了。”就摔門走了。
劉濟舟一動不動地站著。轉眼看到牆上那幅“每臨大事有靜氣”。劉濟舟盯著那幅字,喝了一口茶。他猛地手一揚,手裏的茶杯就拋出去了,水杯砸在那幅字上。劉濟舟轉身走了出去。
173
陳西培辦公室。陳西培送走幾個外商。
一個外商嚴肅地說:“陳先生,我們需要的是進度。如果你們宏光廠的生產能力不能滿足我們,我們是要索賠的。”
陳西培笑道:“我們中國人有句話,叫做胸有成竹。老百姓說,沒有金剛鑽,不攬磁器活。”
外商點頭:“可是隻有一個月的時間。這在西方印製板設備生產曆史悠久的國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陳西培正色道:“請相信我們的合同吧。我們中國人有句話,叫做一諾千金。”
外商跟陳西培握手,走出去了。王秘書也轉身進了林子涵的辦公室。
林子涵正在辦公室跟總部打電話,她放下電話。王秘書說:“林總,不出您所料,陳先生今天果然要回去了。”
林子涵歎口氣:“他會走的。我還是沒有留住他。”
王秘書為難地說:“林總,我們跟平陽市的合作項目完全失敗了,總部對此非常不滿。”
林子涵苦笑:“這個責任完全要由漢頓來負責的。他太自負了,他太不了解中國人了。在中國,許多事情並不是能用錢來解決問題的。”
王秘書想了想:“林總,漢頓先生應該算是一個中國通了,但是我感覺他對中國的文化還是沒有徹底了解。中國的文化可以說浩如煙海,漢頓先生也許是太自信了些。”
林子涵苦笑:“其實他至少沒有弄懂中國文化的重要的一個環節,他應該先從學習中國人的自尊開始。這是一個充滿了自尊的國家。”
王秘書點點頭,林子涵長歎一聲:“我去送陳西培。”就出去了。
陳西培正在收拾行裝。突然腹部一陣劇痛,他痛苦地彎下腰去。林子涵走進來。陳西培感覺到有人進來,吃力地站起身,回過頭來。林子涵看著陳西培滿頭大汗,慌道:“西培,你又犯病了。”
陳西培擺擺手:“沒事,我坐一下就會好的。”就坐在沙發上。
林子涵倒了杯水給陳西培。陳西培吃了兩粒止疼片。兩個人對視著。林子涵淒然一笑:“你真要走了?”
陳西培點點頭。他感覺好一些了。
林子涵看看陳西培:“我可以告訴你,漢頓在平陽市的合作項目失敗了。”
陳西培臉色蒼白地一笑:“我已經料到了。”
林子涵苦笑:“你不恨我嗎?”
陳西培搖頭:“為什麼要恨?商場如戰場,這話是你告訴我的。”
林子涵盯著陳西培:“但願這件事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陳西培笑道:“不會。”
林子涵看看陳西培的行裝:“一定要走?”
陳西培道:“是的。”
林子涵皺眉道:“擺在你們麵前的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你們首先要擴大生產場地。你們簽訂了這些合同,可是你們有這個生產能力嗎?”
陳西培笑笑:“困難是有一些。但是我相信狹路相逢勇者勝。”
林子涵道:“勇氣可貴。但是你們畢竟已經是倒計時了,你的路程就得兩天。你不想坐飛機回去嗎?”
陳西培看著林子涵:“我沒有買到機票。”
林子涵笑道:“如果你連火車票也買不到呢?現在是中國大中專學生放假的時候,車票是很緊張的。”
陳西培笑道:“我已經想到了,我準備租車回去。”陳西培掏出一封信,笑道:“這是一封信,等我走後你再看。有些話,我寫在上邊了。”
林子涵有些愣,接過信,裝起。
陳西培提起皮箱,站起身:“再見,子涵。”他走出去。
林子涵跟陳西培出來。林子涵的轎車停在門口。林子涵上前打開車門:“上車吧。”
陳西培一愣。林子涵掏出機票:“我已經替你買好機票了。”
陳西培怔住:“子涵,你該恨我啊?”
林子涵含淚看了西培一眼:“西培……”
陳西培怔怔地。林子涵撲過來,摟住了陳西培。
林子涵眼淚流著:“你還是那樣,我喜歡你。我們永遠是朋友。”
陳西培眼睛濕了。
174
北京機場的候機大廳。林子涵和陳西培進來。陳西培檢票進了候機室。
陳西培回過頭來,林子涵朝他擺擺手,陳西培也擺擺手。林子涵直看著陳西培彙入了人流。林子涵轉身走出大廳。她打開陳西培的那封信,讀著,她臉色大變。
子涵:
我的時間已經不很多了,我知道我是喜歡你的,仍像二十幾年前那樣。如果時間可以倒退,那麼……當然,這一切都不可能了。醫生說,我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如果這三個月裏,我能把中國的印製板設備推向國際市場,我今生也算沒有虛度。謝謝你的一片真情。我愛你……林子涵捂著臉哭了起來。她突然又站起來,仰頭朝天看去,那架銀色的飛機,已經起飛了。林子涵熱淚長流,喃喃道:“西培,我今生失去你了。”
林子涵步子軟軟地走到機場停車場。王秘書迎過來,看到林子涵魂不守舍的樣子,很驚訝,他剛剛要說什麼,林子涵已經上了汽車。林子涵突然跟換了個人似的,臉上的悲戚之色全然不見了:“開車。”
汽車開動了。王秘書有些難受地問:“林總,陳先生就這樣走了嗎?”
林子涵一臉平靜地說:“記錄。向公司彙報。要求重新設計市場思路。”
王秘書看了一眼林子涵,心裏感慨,這個女人真是了不得。他埋下頭,認真地記錄。突然林子涵停住了,王小波回頭看看,林子涵已經淚流滿麵了。
175
任盈走進劉濟舟辦公室:“廠長,田鬆林來了。”
劉濟舟正在看各車間的生產報表,他抬起頭:“哦?”任盈說:“他們現在在會客室裏。”
劉濟舟起身說:“我想他們應該下決心了。”就走出辦公室。
劉濟舟進了會客室。田鬆林楊成群正在跟孟成功秦誌文江南征幾個人說話。田鬆林見劉濟舟進來,忙站起身。劉濟舟笑道:“田縣長,你們一定考慮好了。”
田鬆林笑道:“是的。咱們成立平陽市印製板設備集團。還是那句老話,擰成一股繩的力量還是大嘛。縣委已經做出決定,今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跟你們搞好這次聯合。”
大家都笑了。
田鬆林又說:“劉廠長,現在咱們把巴掌握起來,就是一隻拳頭,打出去。東風廠馬上合並車間,可以作為平陽總廠的一個分廠。我們這十幾天就把工作做完。”
劉濟舟說:“田縣長,我們不比外國人差什麼。我們一定能做好的。”
田鬆林道:“劉廠長啊,咱們兩家過去發生過許多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劉濟舟笑道:“既是一家人了,就不說兩家話了嘛。”楊成群點頭道:“就是就是。”
劉濟舟問:“楊帆同誌呢?”
田鬆林和楊成群互相看看,一時有些尷尬。田鬆林苦笑道:“他不肯回來。”
劉濟舟問:“他去哪了?”
楊成群道:“楊廠長現在也許去了車站。他要回老家。”
劉濟舟站起身來:“一定要把他追回來。”
176
火車站,楊帆買好了車票,腳步沉沉地走向檢票口。
劉濟舟坐車到火車站,跳下車,大步跑向檢票口,果然看到了楊帆的背影,劉濟舟大喊一聲:“老楊。”
楊帆一愣,回過頭來,看到劉濟舟。楊帆怔了一下,轉身又走了。
劉濟舟大喊:“老楊。”楊帆沒有停下。
劉濟舟大喊:“老楊,老楊,楊帆。”
楊帆身子晃了晃,似乎站了一下,大步走進了檢票口。
劉濟舟緊跑幾步,衝進檢票口。檢票員把他攔住。他吼道:“楊帆,你想過沒有?你有必要這樣做嗎?現在宏光廠需要你,你擺什麼架子啊?李亞同誌走了,他是帶著一肚子心事走的啊,咱們這些活著的人,想想看,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啊?我不想多說了。你要走就走,你永遠不回來了嗎?楊帆同誌!”欄杆內,楊帆怔怔地站著,背對著劉濟舟。半晌,他還是緩緩地走了。
劉濟舟泄氣地轉過身。天空陰得重了,好像就要下雪的樣子。劉濟舟上了汽車,汽車開出了車站。
劉濟舟沒有看到,楊帆沒有上車,他怔怔地站在月台上,火車開動了。
楊帆看到有一個男人送站,跟著車跑,一個小女孩探出車窗,朝送站的人揮手。楊帆的眼淚流下來了。
177
宏光廠召開廠長辦公會。劉濟舟主持會議,趙副廠長、任盈、江南征都在座。
劉濟舟看看大家:“同誌們,現在陳西培同誌已經跟幾家外商簽訂了合同。他正在往回趕。我們的生產任務是很重的,各車間必須抓緊。”
趙副廠長說:“現在職工對合資的事情還是挺有情緒的。廠長,您應該對大家講一講了。澄清一下認識。”
劉濟舟想了想:“好。召開全廠廣播大會,通知全廠。”他站起身,去了廠廣播室。
廣播室裏的幾個麥克風全部打開了。劉濟舟靜了靜,開始講話:“全廠職工同誌們,這幾天,全廠都議論紛紛,中心話題是關於我們跟TBS公司合資的事情,許多同誌都是想合資的,大家都知道合資企業工資是很高的,但是,同誌們,職工代表大會最後表決,我們退出了。”
178
各車間裏都亂了。人們聽著劉濟舟的講話。有人就開始嚷嚷:“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怎麼又不幹了。”
“這窮廠子外國人看不起啊。”
“窮怎麼了?看不起咱們,咱們還看不起他呢。”
陳芳嚷道:“嘈嘈什麼,聽著。”
工人們靜下來。
劉濟舟的聲音有些憤怒了:“那個漢頓先生講得很清楚,要一下子裁減我們廠七千工人啊!”
工人們呆呆地聽著。董慶祥悶悶地抽著煙。
劉濟舟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了:“大家都知道,三天前,我們的李書記去世了。他走之前,講的一句話是,如果剝離一個職工,那麼就先剝離他。”
董慶祥等一些工人哭了。
劉濟舟繼續說:“我們七千名職工不是包袱,我們誰也不能開走。李亞同誌講過,七千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劉濟舟突然停住了。廣播裏能聽到劉濟舟哽住的聲音。
人們靜靜地聽著,劉濟舟沉沉的聲音“同誌們,我們現在麵臨著很大困難。銀行已經不能給我們貸款了。我們的產品也麵臨著被市場淘汰的危險。我們落後了啊,同誌們,我們已經付出了連工資都不好發的代價了。我們沒有理由再這樣下去了。虧損這頂破帽子,我們不想戴了,也不能再戴了啊!”陳芳一拳砸在車床上,血從她的手上洇出來了。
劉濟舟說:“有兩件事通知大家。一是我們廠已經跟東風印製板設備廠簽訂了聯合意向。以前我們是市場競爭中的對手,現在我們是一個命運共同體了;二是,陳西培總工,已經從北京打來電話。他已經與外商簽訂了兩千萬的合同。但是條件是十分苛刻的:限定我們必須在一個月內生產出全部產品。我們的設計能力十分困難,我們很吃力啊,同誌們。但廠黨委認為,這是一次機遇,我們不能錯過。廠黨委決定,接下這個合同,與東風廠聯合起來,把我們的產品打出去。我現在代表廠黨委,要求全廠共產黨員都站出來。我們就是用手,也要在一個月內把這些車床做出來。國際歌裏唱得好,從來就沒有什麼神仙皇帝,全靠我們自己。”
車間裏一片安靜。
董慶祥低低地罵道:“媽的,幹了。吐血也要幹出來。”劉濟舟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我們中國工人階級,從來就沒有被困難所嚇倒過,過去沒有,今天沒有,將來也不會有。我們一定能夠戰勝我們麵前的一切困難。天是我們的天,地是我們的地,在中國的土地上,我們工人階級是頂天立地的。”
陳芳心裏一陣熱。突然,劉濟舟喊了一句:“下雪了。”陳芳扭頭去看,窗外的大雪果然飄飄地落下來了,風打著呼哨在天地間刮著。
179
劉濟舟走出廣播室,他大步在廠道上走著,他想去各車間看看。他剛剛走到堿蝕機車間的門口,突然看見雪中站著一個人,攔住他的去路,也許那人在雪地裏站久了,已經渾身是雪了。劉濟舟定睛一看,那人是楊帆。
楊帆看著劉濟舟,劉濟舟看著楊帆。劉濟舟突然笑了。遠處一個人慢慢走近,劉濟舟和楊帆一齊叫出來:“西培。”
劉濟舟迎上去,楊帆也迎上去。劉濟舟心疼地說:“西培,你辛苦了。”楊帆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同學……”
三個人又回到廣播室,相互望著,一時無語。
一輛車悄無聲息地駛進來,在他們不遠處停下。從車裏下來一個人,衝著廣播室一步步走過來。
三個人都愣了。陳西培率先叫道:“子涵?”
劉濟舟和楊帆也驚訝道:“林總?”
林子涵淒然一笑,對陳西培說:“你走的當天,我就向TBS公司遞了辭呈。”
陳西培低低問道:“你為我留在平陽?”
林子涵點點頭,又搖搖頭:“為你,也為中國印製板事業的發展。”
幾個人的對話從麥克風裏傳了出去,工人們靜默了一下,然後響起了掌聲。
窗外,漫天大雪飄飄灑灑落得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