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激水篇(3)(3 / 3)

想起父親的夢,忽然想到“我何不逃南邊去找母親?也許母親正在那裏等我!”一下子興奮起來,小小少年要做一件大事,逃離這一切。起身摸到門口,伸手去撥外麵的鎖,很奇怪,輕輕一撥鎖就掉地上。不敢相信,大起膽子推,門真的開了。忽然想起白天叔叔來過,還說:“好孩子,去向你父親認錯。”原來是叔叔想放他出去,但不是想放他走,而是要把他放進更大的籠子,要他向父親認錯。他問自己:究竟誰錯了?都錯都沒錯?天知道。叔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仿佛雷鳴。他不願意屈服,鼓起嘴,“砰”地把門關上。收回腳,退回去,抱起膝蓋在屋角坐了很久。

不知什麼時候,一顆星星把窗戶照得透亮。忍不住站起身,一腳踢開門,四顧無人,跑回到自己的帳蓬對親兵說:“父王把我放了,現在命令我巡邏去。快去牽匹好馬給我,多帶幹糧多帶水。我不要帶兵器。”那親兵什麼也沒想,照他的話做,問要不要派人跟著?慌忙擺手,翻身上馬,一路狂喊大叫:“我是王子苻丕,父王命我去遠處巡邏,你們不要攔我!誰攔我就殺誰!我有刀!”狂飆一陣,踢翻一個帳蓬,喧嘩聲中縱馬出營,星光底下奔跑起。風吹過來,人像放風箏。從來沒有如此輕鬆過。感覺到母親正在前方等著他。母親瘦了,依然那麼美麗。

不知跑了多久,累得快要虛脫,看見路邊有間草房,跳下馬使勁敲門。沒動靜。滿臉油汗推門進去,屋裏燈光昏暗,好像又回到禁閉房,急忙取出火折子點燃,“轟”地照亮了。還沒來得及看,聽見一個老翁害怕的聲音說:“啊是軍爺!快跑啊!”似乎有人暗中發抖。

舉火去照,有個女孩十三四歲,清清秀秀,是黑屋裏的一朵花。卷在床上驚慌看他。另一張木床上,一個老翁望天睡,胡子往上翹,歎息說:“又活不成了。”苻丕忍不住笑:“什麼活不成了?老人家,我想在你這兒休息一下可以嗎?”“好好。”老翁慌忙答應。苻丕點燃桌上燈,把火折子滅了。找根板凳坐下來,幽寂中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環境發呆。燈漸漸明亮,發出清貧的光。四壁都是塗鴉,畫著花朵。屋中間是木桌子,兩根小板凳;屋裏邊是兩間木床,床頭有個冷清清的灶頭,除外什麼也沒有。三個人在燈下沉默,女孩的喘氣聲漸漸大了。

老翁說:“軍爺,孩子怕你。請軍爺把刀收好,不要拿出來。”苻丕說:“沒刀。”那老翁又沉默了一下,猛地坐起來,枕頭底下抽出一把菜刀,下床猛砍:“劈死你這畜牲!我不活了!”苻丕嚇了一跳,趕緊把刀奪過來扔地上,把老翁扶上床,安慰說:“別這樣,我不會傷害你們。”老翁到底不相信他,扭頭睡。

苻丕無可奈何,轉過身來問那女孩:“你相信我嗎?”女孩使勁搖頭。“那我走了。”女孩還是使勁搖頭,想想又使勁點頭。苻丕白了她一眼,把身上所有的幹糧所有的水都掏出來放桌子上:“你吃吧!”女孩反應奇快,一軲轆掀開被子爬起來,直奔飯桌,拿起幹糧就啃。啃了兩口停下來,把幹糧送到床前,推推老翁。老翁很吃驚,一拶手把幹糧打掉,嗬叱說:“吃人家的飯,就是人家的人!”女孩哭哭啼啼。苻丕煩躁起來,跑到門外,翻身躍上草堆,屋簷底下睡著了。

青草幹草,露水打濕。

星光下醒過來,看見那女孩站在自己麵前,以為是做夢。那女孩推了他一把:“爺爺請你進去睡。”“不去。”“還生氣呀?我叫芳菲。你知道我的名字什麼意思嗎?芳就是青草,菲就是幹草,又有青草又有幹草,就叫芳菲。”“菲怎麼是幹草呢?”“草幹了不就飛了嗎?嘻嘻。”“原來這樣啊。你爺爺討厭我,天亮我也飛了吧。”“那你討厭我爺爺嗎?”“他是你爺爺,我討厭他幹什麼?”“你真好。你不進去我也不進去。”“我睡幹草。”“我也睡幹草。”“我睡青草。”“我也睡青草。”“我睡天上”。“我也睡天上”。“你的名字真的叫芳菲嗎?”“是啊,我自己取的。我的爹我的娘很早就死了,我是被這個爺爺收養的,他的兒子全部都打仗死了。你真是兵嗎?你是什麼兵?啊我知道了,你是逃兵,嘻嘻。”“我不是逃兵,我是秦國的王子苻丕。你不用害怕。”“啊,你真是王子嗎?怪不得頭上有顆星星。”“是啊,這顆星星照著我跑到你們這裏來了。父王把我關起來,我偷偷跑了找我母後。”“你真好,還有父王母後。”“以後我帶你去見他們。”“好啊好啊!”芳菲高興得抱住他:“王子王子,你當我哥哥。”苻丕也樂得傻笑。“哥哥你的名字真難聽,別叫‘虎皮’了,我給你取個名字吧。”“隨便你取,你取什麼我就叫什麼。”

星光屋簷下,幹草青草。

父王說:“你以後遇見了漢人姑娘,見一個殺一個。”

父王說:“我不是你父親,找你的漢人父親去。”

父王說:“你的母後原來也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