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1 / 3)

你穿這鞋不合適

在這高檔小區內的會所門口,出人意料地擺著一個修鞋攤。修鞋的老頭,體微胖、頭微禿,臉常掬著微笑。聽說這是一位老鞋匠,子女把他接來住了,他卻閑不住,在這兒擺起了攤位。好在他安靜、規矩,收拾得也挺整潔,居民們圖個便利,因此對他也很歡迎。管理小區的物業公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這天,明人路過那裏,卻聽到了一個女人的不和諧的高嗓音。

他循聲望去。那是一個打扮入時、不失典雅的少婦。她此時蹙著眉,眼裏暗含不滿,正在質問老鞋匠。

少婦說:“你怎麼老說我穿這鞋那鞋的不合適。我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是英國‘金姬佳人’,著名品牌!是高貴的標誌,你明白嗎?”

“姑娘,我沒對此有什麼懷疑啊。”老鞋匠不卑不亢地解釋。

“那前兩次,你也這麼說我,什麼意思呀,是說我不配穿這種鞋嗎?”少婦白淨的臉龐,都憋出紅暈來了。

“不是呀,姑娘,”老鞋匠抬頭瞥了一眼少婦,繼續不急不緩地說道,“你應該相信我。我做了一輩子的鞋匠,知道什麼樣的鞋子適合什麼樣的腳。”

“那,那都是我老公特意給我帶回來的,你看這鞋,多漂亮、多昂貴,我穿著也感覺人精神了許多,你怎麼老說不適合呢。”

老鞋匠意味深長地看了少婦一眼,搖了搖頭,說:“你愛信不信。”便不再吭聲了。

少婦有點氣咻咻地“蹬蹬蹬”走了。明人發現,老鞋匠目送著她,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明人蹭在鞋攤邊,與老鞋匠扯了起來。

老鞋匠說,他知道她穿的是世界頂級品牌的鞋子,也知道這品牌價值不菲,許多海外女明星都喜愛穿這鞋。但他也坦率地說,這品牌穿不慣的人容易硌腳,得用鞋石撐撐,就會好很多。

他還說,他向她指出的絕不是一句無厘頭的話,也不是這鞋本身的問題。他完全是出於對這姑娘的愛護。“這姑娘與我女兒差不多年紀,不應該受太多委屈呀!”老鞋匠又不由得搖首歎氣起來。明人似有些不解。

過了幾日,明人自己的鞋跟脫落了,找老鞋匠修補。明人坐著等候時,被老鞋匠嫻熟的技術所吸引。老鞋匠右手握小鐵錘,左手撥弄著鞋跟,一陣輕快的“叮叮當當”聲之後,他把已修繕好的皮鞋遞到了明人腳下。

明人感慨著老鞋匠的精湛技藝,忽然瞥見了一雙精致的女式皮鞋,就躺在老鞋匠的鞋櫃上。

“那不是‘金姬佳人’嗎?”明人脫口而出。

老鞋匠點頭稱是。

明人問:“是那個少婦的嗎?”

老鞋匠這回遲疑了一會兒,慢慢地,搖了搖頭。

明人不解,但又不便多問,正暗自尋思間,就聽到一陣清亮有力的腳步聲,無限風情地傳來。明人定睛一看,是一位妙齡姑娘正款款走來。她比那少婦年輕,也比那少婦更嫵媚,她嫋嫋婷婷地徑直走近老鞋匠。老鞋匠指了指那雙女鞋。

姑娘情不自禁地口吐蓮花:“這麼快就修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姑娘脫下自己穿的鞋子,迅速套上了這雙鞋。眼前的她立馬挺拔婀娜許多。

這時,明人聽到一直未出聲的老鞋匠,仿佛空穀回音般說了一句:“你穿這鞋不合適。”

欣喜中的姑娘愣了一愣:“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都說過好幾次了。”姑娘的嘴唇鼓凸了起來。

“這是誰給你買的呢?”老鞋匠和氣地問道。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這是我男朋友從英國專程給我捎來的。這是他對我愛的心意!”姑娘不無得意。

老鞋匠看了看姑娘,又搖頭歎氣了,手中的小鐵錘狠狠砸在了鐵製的鞋樁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姑娘遠去了。老鞋匠尾隨的目光充滿哀憐。

又一日,修鞋攤前忽然鬧騰起來。少婦和妙齡女在那兒撞見了,都是來找老鞋匠修鞋的。她們發現了彼此擁有同一品牌、同一款式的“金姬佳人”。這種品牌,在國內極其少見,而住在鄰近單元的陌生的她們倆,竟然有同樣的“金姬佳人”。

圍觀的人群外,恰巧走過一個男人,走得很急,有點落荒而逃的匆忙。少婦和妙齡女抬起頭,都看到了這個男人。

這一刻,她們明白了。

隻是,她們不明白,她們被同一個男人耍弄的事實,早已被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鞋匠洞察到了,他已無數次善意地向她們發出警示……東區有個郭美女

家住東區的郭美女是真美女。明眸皓齒、貌美膚白,一張娃娃臉頗有明星相。可貴的是美女其心也善,善良根植於她的心間,在平常的一言一行中時有閃爍。

明人受邀為她講授文學課,接觸多了,發覺她真的是善良得可以。

有次兩人各騎了一輛小黃車在路邊行進,忽然前麵的郭美女搖晃幾下刹車了,隨後的明人也趕忙雙腳踩地。隻見郭美女下了車,把車放穩,回過頭來,蹲下身去。原來地上有一枚雞蛋大的石塊。她把它撿起,輕輕地放進了綠化隔離帶裏。明人開玩笑道:“你怎麼對石頭也動惻隱之心呀?”她仰臉笑道:“不是,萬一別人騎車碰著了,要摔倒的。”

後來明人發現,隻要路上有什麼樹枝、硬物之類的,她見了,都要立馬把它們撿拾起來,投進垃圾箱或者綠化帶中,仿佛她的孩子就在路邊,她怕孩子磕著了。

明人聽她敘述過自己小時候的一個故事。烏漆墨黑的晚上,哥哥騎著車帶她回家,冷不丁地車子翻倒了,他們都慘跌在地。她的額角撞開了一個口子,鮮血淋漓。至今,一個小小的毛毛蟲一般的疤痕,還臥在她光潔的額角上。當然,瑕不掩瑜。她的美還是光彩照人的。她告訴明人,當時就是路上的一個小木塊,讓哥哥猝不及防的。

商城、地鐵門口,時常會遇到衣衫襤褸的乞討者,向她伸出手時,她二話沒說,就從小坤包裏掏出紙幣,塞到他們的手中。那時,她的目光是仁慈的,毫不厭惡。

坐出租車,她一般都不要發票,給了錢就下車。開車到停車場,也是給了錢,什麼發票都不要。她說,人家幹著活蠻可憐的,就算給人家小費吧。

明人說:“你好大派頭呀!當自己是老板呀。”郭美女真不是老板,在一家合資企業做白領,收入不錯的,但也不算太高,不過她的善心卻是大過周圍許多人的。明人說:“你和那個所謂的紅十字會商業總經理郭美美一比,真有天壤之別呀。”郭美女抿嘴一笑,臉頰緋紅。

這樣的女孩,一定讓很多人心有所動的。明人想:可這女孩心也太善了,不會被欺負吧。人善被欺,也是一種古訓呀。明人雖隻是一課之授,但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自己有必要向她做個提醒呀。

明人心直口快地對她說了。一讓她防範小人;二呢也要她別寵壞了好人。對第一點,郭美女當場接受了。但對第二點,她存有異議。她說:“不是早說了嗎?那些人都是弱者呀!”

“可你不拿發票,是在助長一種貪婪之心呀。”明人不吐不快。郭美女又好看地笑了:“老師,沒您說的這麼嚴重。”

那天明人去東區一家藝校講課,郭美女也去聽。明人在校門口碰見她,她正在停車,一位黑臉保安在收費。她又付了錢,說了一聲:“發票就不要了。”然後,迎著明人走來。明人說:“你怎麼還這麼個德行。”她嫣然一笑:“這不是很正常嗎?你不知道吧,這裏原來是我母校,我常來停車,都很多年了。每次來,我都這樣。”她說得很輕鬆,明人總感覺有點不適。

課後,明人與一些學生留下交流後,要出教學大樓,就見停車場上,郭美女的車還在。郭美女在車上尋找著什麼,滿頭大汗。“你找什麼呀,還不走?”明人和她打招呼。

“人家托我帶的兩個LV包包找不見了,我記得放車上的。”她前段時間剛去過法國出差,明人知道的。

“是放車裏了,我來時還在車上。”她肯定地說。

明人朝保安那邊瞟了一眼,他發覺遠處那個黑臉保安,故意把腦袋轉方向了,避開了他的視線。他說:“保安可能有問題。”郭美女說:“不可能吧,都算是熟人了。”“去問問吧。”明人說道。

問了保安,保安說什麼都沒看見,不知道,還一臉無辜。明人注意到,那邊圍牆角落邊,正好有個探頭對著停車場,他讓郭美女一會去找保安領導。

那個管保安的領導,竟然與郭美女熟悉。郭美女悄聲說,他原來也是做保安的,沒想到提任做官了。“那你也給過他不少‘小費’吧?”

明人故意把小費兩字說得一字一頓的,郭美女明白了,說:“人家是弱者呀!”

那個管保安的人聽了郭美女的述說,再三拍胸脯保證,他們這裏不會出這事,也許是郭美女自己記錯了,東西根本不在車上。明人說,那查一下監控,不就很清楚了嗎?管保安的堅決搖頭:“這不行,查看監控我們有規定的。”他轉臉對郭美女說,“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總該相信我吧。”

郭美女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但還是向保安表示了信任,拖著明人走了。

“你應該去報案的。”明人說。

“算了,算了,這包也不值幾個錢,真的查出事,保安和那個管保安的,不都得被查被撤嗎?算了,算了,人家是弱者,不容易的。”

“那個管保安的也是弱者啊?不比村官小了呀。”明人說。

郭美女還是走了。出了門,還和保安揮了揮手,加大油門,走了。

有一天,明人正在給郭美女講課,她的手機聲驟響。明人停止講課,示意讓她接電話。她接了,很快,臉上展露出一片驚訝。

那是當地警署打來的,說他們抓獲了一個監守自盜的團夥,發現了她被盜的LV包。他們讓她過去認一下,並做證人。

明人陪同郭美女迅速趕了去。通過審訊屏幕,那個管保安的正在交代,一臉後悔:“當年我做保安,有人停車給錢,不要發票,我開始私下把錢吞了,後來,胃口也越來越大,升任經理後,便與手下人聯手,開始對停車場的車輛下手……”

郭美女此時一臉震驚,美麗的大眼睛瞪得燈泡一樣大,漸漸地雙眉垂落,神情黯淡了下來……

風中的鈴鐺

這條位於南市的老弄堂,雖然狹窄、陳舊,但現已改為一條文創小街,破損的街麵和道路也都修舊如舊了,倒也顯示出一點特色和生氣來。明人和周君步入這條弄堂,饒有興味地溜達和觀賞著,各家各戶開設的文創店麵,有的就把許多小玩意放在門口的橫板或者豎條桌上。周君看得特別帶勁,之前他也來過,給明人做過推薦,說這個弄堂,文創之風吹遍了家家戶戶,確實值得一看。老弄堂裏微風徐徐,倒也顯得十分愜意。

這時,他們就聽到了鈴鐺清脆悅耳的叮叮當當之聲,像音樂一樣優美。他們循聲望去,瞥見了一戶人家,在窗扉上係掛著一副鈴鐺,這些金屬玩意兒擠堆在一起,發著幽幽的金銅色的光芒,在風的推擁下,碰撞出好聽的聲音。周君的眼睛也亮了,小時候他和明人都看過一部故事片,裏麵就有一個小鈴鐺,小鈴鐺十分可愛。鈴鐺之聲也像童真的笑聲一樣,極為清純。周君禁不住走了上去,想用手去撫摸一下。不曾想,一不小心,手臂就碰到了門板上的一個玻璃工藝品。那藍色的玻璃工藝品,搖搖晃晃地,就往地下墜去。明人想去擋住,卻來不及了,藍色的玻璃工藝品,在地上砰然作響,碎了一地。這下弄得他們倆人麵麵相覷。這時,從屋內就走出一個中年婦女來,胖胖的身材,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柳眉倒豎著,她毫不客氣地斥責他們,把東西弄壞了要賠償。

容不得他們兩人解釋,她又說道:“這個工藝品價值上千,你們必須拿出現錢來才能走人。”她的態度相當蠻橫,周君很不服氣,他說:“是你這個東西沒放好,我們隻是看一下風鈴,你是不是故意挖坑啊?”那婦人咆哮了起來,說:“你這個男人太不像樣,碰壞東西還不講理,趕快給我買下來,要不然就給你顏色看看!”

她這麼一吼叫,好些人圍攏上來,其中就有這個弄堂的租客、主人們。明人一看這架勢覺得不太對勁,便息事寧人地跟婦人說:“是我們碰壞了東西,我們應該賠的,你放心,不過你開個合理的價格,好不好?”那婦人眼睛都不眨,隨口就說了句,那就付九百塊。明人向周君翻了翻眼,看著那婦人這副模樣,禁不住搖起頭來。有一陣風正巧吹來,鈴鐺又發出聲響,叮叮當當的,這時候,明人和周君忽然感覺這鈴鐺聲多少有點刺耳了,他們付了900塊錢,就匆匆地離去了。他們不是擔心懼怕什麼,隻覺得剛才的那種愉悅的好心情被糟蹋了,他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裏為好。

在弄堂裏又逛了一會兒,明人和周君一不小心又拐到了這家門口,風吹動著鈴鐺,鈴鐺依然叮叮當當地響。他們想到了剛才那個場麵,想到了那個婦女,便踅身離開。剛轉身還沒有走出幾步,就聽到背後有女孩的喊叫聲:“哎,就是你們兩位,請留步,請留步!”他們還以為又是那個婦人要出什麼花樣,頭也不回,還是往前麵走去。沒想到那個女孩竟然從後麵追了過來,攔在他們麵前。小姑娘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還紮著馬尾辮,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這副眼鏡。框架大大的,形同於蛤蟆鏡,很誇張地擱在她的鼻梁上,但這女孩的目光和語氣都是柔和的,她說:“兩位叔叔,你們請留步。”看她這樣笑模笑樣,本來想發脾氣的周君,也明顯地表情緩和了,隻聽小女孩說:“剛才是我媽不好,你們碰壞的那個工藝品,最多也就值兩百塊錢,諾,這些錢退還給你們。”說著她把一疊紙幣塞到了周君的手上。還沒等他們緩過神來,她已經離開了,還回過頭來,說了句:“對不起啊,兩位叔叔,我媽媽脾氣不好,你們多原諒。”

鈴鐺又在風中響起了,叮叮當當的聲音清脆而且悅耳,明人和周君凝望著小女孩小巧的背影,他們愣怔了好久。那背影是那麼可愛,而那鈴鐺聲也令他們感覺心情愉悅。

忘夫記

終於看見許太太在路口一閃,向大巴車走來了,她左手提著一個大挎包,右手拿著一個雜貨袋,連脖頸上也套著一個大紙袋,完全是收獲滿滿的狀態。巴士上的許老弟已經按捺不住了,兩眼像噴火,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激動。”他的目光仍是直麵前方。許太太汗流浹背,挪著步,有些艱難,但臉上卻洋溢著十分愉悅的神情。

許太太走到了巴士車門口,驀然看到了座位上的許老弟——自己的老公,竟然說出一句令明人也十分震驚的話,她說:“咦!你怎麼也來了?”那神情十分詫異,完全是自然流露的表情。明人驚呆了,瞥了瞥身旁的許老弟,他的臉也更加鐵青,好不容易抑製住的怒火在兩個瞳仁裏迅即集聚噴發:“怎麼叫‘你也來了’?!”明人也好生奇怪。他們這個旅行團雖然是來自各方的散客,但也一起待兩三天了,他們夫婦兩人是結伴出行,剛剛三四個小時的自由活動,他們倆是攜手同去的,怎麼竟然這麼問?

許老弟此時像炮彈一樣“蹭”地站了起來,劈頭蓋臉地對他太太高聲斥責起來:“你這個人!你這個人!你這個人簡直是……”許老弟呼哧呼哧地喘氣,胸膛急促地起伏著,他是義憤填膺啊!那個采購大有收獲的許太太卻是一臉無所謂,她自己把身上的重物一一放到車上,然後才突然想起什麼地說:“咦!你不是在那裏喝茶嗎?”這下許老弟又暴怒了:“你這個!你這個人!這時候你才想起來啊!”

想到剛才的那一幕,明人又瞥了瞥許老弟,不禁要笑出聲來,這對夫妻也真夠奇葩的,下午是自由活動,明人遂和幾位旅友在這著名的購物商場逛了幾大圈,商場實在太大了,說它是一個小型的城市都不為過。走了一個多小時腿就累了,明人他們找了一處僻靜處喝咖啡聊天,快到集合的時間了,幾位旅友突然想起有些東西要買。明人一人溜達,又從商場西北角穿插過去,這是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他隻是感受一下這種風情。

突然聽到有一聲叫喊,而且是帶著特別的驚喜,他循聲望去,就是這兩天剛剛見過但未及交談的旅友,那對年輕夫婦中的先生,他長得瘦瘦的、黑黑的,鼻子小小的,眼睛也小小的。他的妻子倒人高馬大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也是挺有趣的一對。他們兩人在車上總是竊竊私語、相互依偎,就像蜜月或者熱戀一樣,膩得很。這會兒,怎麼他獨個坐在那裏?那個男的在那裏拚命向他招手,神情很急迫,明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就快步走了過去。還沒到跟前,許老弟已經衝到他前麵,緊緊握住他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幸好看見你!”明人問,到底怎麼回事?許老弟乜斜了茶坊的櫃台一眼,明人也望了過去,那裏的一個夥計也正定定地望著他們。許老弟迫不及待地說:“老哥,你幫我下忙,借我三百日幣。”明人問:“就這個事情?”許老弟使勁點頭:“你不知道,我在這裏已經坐了有三個多小時了,那個夥計都快要報警了。”

明人充滿疑問:“怎麼啦?”

他說:“你不知道,我身上一分錢都沒帶,手機也沒帶,連護照都沒帶,都在我太太那。”

“咦!那你太太呢?”

“不提了,這個娘們說好先去購物,然後來找我,三個小時了都沒看到她影子,真是急死人了。你不知道,哥們,我這杯茶已經衝泡五次了,我再叫一次,我看那個夥計不僅不耐煩,而且像要把我趕出去的模樣,我真的如坐針氈,受不了了。”

明人掏了三百日幣給夥計,然後和許老弟並肩出門。許老弟說:“看我不好好收拾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一個購物狂!”

明人說:“她以前這樣嗎?”

“就是啊,她一到購物就把什麼都給忘了!我他媽的也是虎口脫險!”

誰料,他太太購物回來直奔巴士,居然徹底把他給忘了,甚至於還忘了他和她是一起來旅遊的。這個購物狂啊!狂得也真厲害。

等車發動不久,明人坐在前排朝他們回望了一下,隻見許太太把腦袋擱在許老弟的肩膀上,他們兩人依偎著睡著了。明人本來也想為許老弟說幾句話,批評許太太幾句的。現在,他覺得自己想要說的已屬多餘了。

點讚一叔

明人的老友老徐五十開外了,但還是像年輕人一樣癡迷於各種點評:餐飲,還有電影、購物諸如此類的,表現得很令同齡人驚訝。那天,老徐約明人小坐,在尋找哪家餐廳時,明人說:“就小區樓下的那個小餐館吧。”他搖了搖頭說:“NO,NO,這絕對不行,還是看看大眾點評吧。”他兩根粗而黑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笨拙地閃跳,稍頃他眼睛一亮說:“就這家了,離這裏兩公裏不到,大眾點評好評如潮,走!”明人一臉無奈,隨身站起,和他舍近求遠快步趕去了。其間,老徐邊走邊埋著頭點擊觸摸屏,一會臉上的皺紋裏又流淌出了笑意,眼睛也跟著閃亮了,說:“搞定,訂好位子了。”

好多朋友都知道老徐這個癖好,不上網搜索一下,找到相關信息,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按照他的話說,要找就要找一家網上點讚最多的,要不然可能就是冤大頭了。循著網上點評稱讚的軌跡,找到那個餐廳,老徐總是嘖嘖有詞,吃得也是津津有味,吃完他還要點讚,點讚也是豪語如飛,絕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明人常常逗他:“你這麼點讚,是不是人家也給你打賞啊?”老徐一本正經地說:“其實,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不過還真有一家餐廳就給我連續發過幾次紅包。”明人說:“還給你發紅包?多大的紅包?”老徐哈哈一笑,說:“紅包雖然不大,也就幾塊錢,甚至有的是打折券,但這是人家的心意。也是我點讚的收獲啊。”明人也跟著哈哈一笑:“真有你的!”

這次朋友們聚餐的餐廳,自然是老徐通過查詢網上諸如大眾點評之類網站推薦的,掛著四星級的,他極力推薦明人和他的朋友們到那裏品嚐。那天晚上小聚,老徐遲到了,幾個朋友有點不悅,都說是老徐自己定的地方,這路線比大家更熟悉,怎麼就遲到了呢?老徐連忙拱手作揖,向大家致歉,“去看了一場電影,沒把時間算準了,罰酒罰酒。”

明人說:“你還有興致看電影,這個點,上的是什麼電影?”老徐說:“當然是部好電影,我從網上查詢的,好多人都點讚,評分可是在九分以上的。不過,是部有關遊戲的科幻大片,我不玩遊戲,沒看懂。”雖然老徐還沒說出這部電影的片名,幾個朋友卻跟著哄笑起來,說:“你可真是‘點讚一叔’啊,看到什麼‘點讚’就腦子發昏。”大家又是一陣嘲笑,又一陣喧鬧,然後開喝,喝得也很盡興,顯然老徐的“點讚一叔”綽號是給大家平添了許多樂趣的。

這天,明人在小區門口邂逅了老徐,平常的歡聲笑語不見了,一臉的愁雲密布,他看到明人了,隻微微頷首,依然低頭拿著手機,兩根粗大的手指在劃撥著,明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大吃一驚說:“嚇我一跳。”明人說:“你臉色怎麼回事,這麼暗黑。”老徐說:“不說了,這兩天被纏住了,煩惱不堪呢。”明人說:“這怎麼回事呢?”老徐說:“前兩天到一家餐廳去品嚐美食,平常這家店所做的菜肴還真是不錯的,特別是那個豆腐羹真是美味,裏麵加了蝦仁,蝦仁入口即化,酥軟也新鮮。沒想到前兩天一口吞下去是一種酸酸的、怪怪的味道,這蝦仁準保是壞了。”老徐把服務員叫來,服務員不服氣,他一氣之下在點評時數落了幾句,不曾想這數落的幾句在網上形成了一個小高潮。更有意思的是,他不斷接到店裏服務員和店長的短信和來電,說一定要和他談談,請老徐再補上一餐。甚至還有人發了個大紅包給他,言外之意就是讓他把那些不良的點評給刪了。老徐兩天沒理他們,但跟著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發來的短信話中有話,說他再胡搞,再糾纏下去,後果自負!

這不是威脅他嘛,老徐可不吃這一套,他也不依不饒回了一句:你們再這樣,我還要在點評上把你們的所作所為全部披露。對方沒聲音了,但不久有人在點評上對老徐加大了攻擊的火力,是有一個昵稱叫做“老實人某某”的,率先揭露,老徐就是個白相人(上海方言,指癡迷吃喝玩樂的人),到處吃喝玩樂,還是愛占小便宜的人,哪怕隻是幾十塊錢,也都吵著要打折,甚或要送這個菜那個點心的,很惡心,還說老徐這種人就是嘴閑不把門。很快有人呼應說:這個點讚叔其實是好吃懶做之人,他靠點讚套小便宜,賺不到便宜了,他就到處搬弄是非,這種人就是人渣!

網上很快掀起了對老徐的聲討,老徐的聲音被淹沒了,他也隻能沉默了,心裏的惱怒除了在臉上顯現,手指頭卻不敢在屏幕上亂劃什麼了,他怕自己再多說幾句會引來更大的嘲諷風暴。明人後來給了他一個建議,讓他把那條對那家餐廳的負麵點評給刪了。果然,不久風暴漸漸平息,老徐也漸漸被遺忘了似的。網上沒人再提及了。

健身房裏的女孩

天冷風勁,在室外快走運動明人顯然是受不了了,他於是進入了小區邊上的健身中心,他曾辦了一張五年卡。

明人剛在跑步機上走了一會,那個漂亮的女孩就又迎了上來,穿著一身運動服,人顯得精神又挺拔,不長不短的頭發紮成了一把,用紅絲帶係住。最早一次就是這個女孩,看著明人在跑步機上快走,主動上前嗲嗲地微笑說:“先生是第一次來吧?”明人瞅了瞅她,禮貌地點了點頭說:“是的。”那女孩說:“先生,是不是讓我幫你指導指導,你在跑步機上走路應該抬起頭來,邁開步子。”明人回答道:“哦,是這樣嗎?”他按照女孩的指點,腳步邁大了一點,頭也揚了起來,但一隻手還捏著跑步機的把手,不敢放鬆。女孩說:“你這是有氧運動,走個10來分鍾到20分鍾就夠了。如果你想健身的話,還要去練練那些器械。”

女孩說得很熱情,似乎說得也很到位,也說到了明人的心坎上。明人是準備去使用這些器械的,年輕時候還練過一陣,後來就停止了。現在上了點年紀,他覺得每周不健身不出一身汗,人就不舒服。他在那個仰臥起坐的器械上坐定,剛做了幾個動作,女孩又跟了上來,指點他,什麼時候雙手該放在腦後,兩腿怎麼夾住這個儀器,什麼時候開始啟動,什麼時候向下,怎麼呼吸,怎麼吐氣,怎麼用丹田之氣,她說得詳細而又耐心。按她的說法,明人又鍛煉了10多分鍾,感覺確實非常舒爽,雖然有點自己跟自己較勁的累,而且已經渾身濕透。臨走時,女孩又熱情地告訴他:“我可以帶你做點放鬆動作。”她讓明人半躺在地上,自己背對著他,兩個臂膀將他夾住,明人沒想到她小小的身軀竟然有這麼大的力量,她把他輕輕地托舉了起來,來回了幾次,再換另外一種姿勢,如此這般。女孩的身子柔軟、溫熱,透過薄薄的衣衫,讓他感受到了。女孩說:“這可以放鬆你的肌肉。”他確實感覺到舒筋活血一般,剛才的疲憊消失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