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慘被向飛白diss的陰影,並沒有那麼容易散去。
有時候,明明正在演算習題,鹿小嫻腦海中突然就會湧現出向飛白那句非常殘忍的話。
——不用那麼麻煩,你晃晃自己的腦袋就行。
鹿小嫻扭頭,從自習室的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少女撲閃的眼睛裏,全是失望和失落。
一隻小紙團滾到她胳膊旁。
鹿小嫻扭頭,看到坐在身後右側的陸曼正向她擠眼睛。
“你玩什麼把戲?”
陸曼回答:“我讓我樂文櫟幫我約向飛白,一起翹了第三節自習課出去擼串,順便我給向飛白道個歉。放心,這事因姐而起,姐也給你解決得好好的。”
順便道個歉。
鹿小嫻仔細想了想,和向飛白的恩怨,似乎不可能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的。
她搖了搖頭。
“我要是不出手,你和向飛白就永遠都沒可能。”陸曼將手放在胸口上,用一種誇張文藝的語氣說,“為了你,我願意拋棄自尊,低下美麗而高貴的頭顱。”
“校禁那麼嚴,咱們哪能出得去啊?”
陸曼一臉輕蔑:“就一米五的破欄杆,一翻就翻過去了,能關得住我們靈長類?開玩笑!”她說著,把鹿小嫻拉起來,“快點,不然被保安看到就慘了。”
N大地處偏僻,以前經常有學生在校外發生意外,所以校方就加強了警戒,九點半之後不許走出校門。
鹿小嫻和陸曼匆匆忙忙地來到約定地點,發現向飛白和樂文櫟已經在牆根處等候了。
欄杆外的不遠處,大排檔燈火通明,鍋灶上升騰起大團的白煙,混雜著炒菜的香氣。向飛白背光而立,眼眸裏有淡淡微光折射。鹿小嫻慶幸夜色夠暗,沒人發現她的臉燙熱無比。
一見兩人,樂文櫟立即露出燦爛笑容:“今天我要多吃點,為了請動這尊大佛,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向飛白一句話也不說,隻冷冷地看著她們。
陸曼伸手,和樂文櫟擊掌,然後笑嘻嘻地說:“謝謝大神賞臉,今晚我要對你們說一聲‘對不起’,那天是我太衝動了。”
“你道歉也太沒誠意了吧?”
陸曼一怔:“啊?”
“那天你是太狂妄,不是太衝動。”向飛白斜看她們一眼,目光仿佛在說,別想糊弄過去。
“哎你什麼意思……”陸曼正要發火,忽然想起今天的使命,才改口說,“對,我是狂妄,等會兒都別給我省錢,不吃到扶牆不許出來!”
樂文櫟哈哈一笑:“好嘞,翻牆吧。”
他往牆根前一蹲,向兩人示意:“來,踩著我的肩膀上來。”
陸曼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攥住欄杆,兩腳一蹬,猴子般地躥了上去,右手撐起身體,矯健地躍過牆頭。樂文櫟吃驚地站起身:“可以啊,巾幗不讓須眉,看來你沒少翻牆出去。”
“半斤八兩,你也快點出來。”
樂文櫟抓住欄杆,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對鹿小嫻說:“你踩我肩膀出去吧,讓陸曼從外麵接應你。”
“不行!你先出來,我一個人接不住鹿小嫻。”陸曼裝模作樣地說。
鹿小嫻知道,這是陸曼在給她製造和向飛白接觸的機會。她小心地看了向飛白一眼,隻見他一言不發地蹲了下來。
“不用了,我還是自己翻過去吧。”鹿小嫻吃力地去抓欄杆。
向飛白扭頭看她:“你是太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我?你再胖二十斤我也塌不了,上來。”
鹿小嫻紅著臉,小心地踩上向飛白的肩膀。他的肩膀很柔軟,可是的確又堅實又有力,穩穩地將她駝住。
她抓住欄杆,使勁往上一躍。那邊,樂文櫟早已經伸手扶過她,將她抱了過去。
“你們是哪個係的?在這裏做什麼?”不遠處,忽然射來兩道手電筒的光亮。
“糟了,校警!”陸曼驚叫。
向飛白麵色一凜,一腳蹬上欄杆中間的凸起,使勁躍身,眨眼就翻過欄杆。他低聲命令:“跑!”
樂文櫟一把抓住鹿小嫻的手,扭頭就往夜色裏奔去。陸曼動如脫兔,轉眼就和他們拉開百米的距離。
“這家夥不會吃完賴賬吧?我指著她請客,一毛錢都沒帶。”樂文櫟指著陸曼的背影,半開玩笑地說,“她要是掉頭跑了,我可追不上。”
“有我在,別想。”向飛白接了一句。
“你能追上陸曼?”鹿小嫻一邊跑一邊問。
“他追得上任何一個女生,就是清心寡欲,有膽無心。”樂文櫟又嘴賤地玩了下文字遊戲。
向飛白沒太大反應,鹿小嫻的心突然抽痛起來。
對,世界對於向飛白而言,唾手可得,她其實隻算得上一粒塵埃。
2。
十五分鍾後,油膩膩的桌子上擺滿了燒烤盤,烤串和蔬菜串躺在裏麵,在路燈的照耀下散發著一層油光。
“Cheers!”陸曼優雅地舉起高腳杯,主動跟向飛白麵前的杯子碰了碰。她不忘扭頭看了鹿小嫻一眼,鹿小嫻心領神會,趕緊端起高腳杯,跟向飛白和樂文櫟分別碰了一下杯沿。
向飛白嘴角抽搐了一下:“杯子裏裝的是白開水,又不是酒,沒必要這樣正式吧。”
“有必要,今天是謝罪宴,有儀式感會讓我內心的負罪感減少很多。”陸曼語氣感慨。
向飛白霍然起身:“那我覺得你還是背著負罪感比較好。”
“哎哎,小白,幹什麼呢?來的時候我們說好了的。”樂文櫟趕緊把向飛白重新按在座位上。
陸曼舉起杯子,鄭重其事地說:“第一杯,我誠摯地向你道歉。向飛白,你是正人君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揚脖,將白開水一飲而盡。
“第二杯,是我要向你介紹一位溫柔美麗,而你從來都視而不見的少女,她就是……”陸曼再次端起杯子。
眼看陸曼就要說出自己的名字,鹿小嫻打斷了陸曼的話:“第二杯,為我們修複完好的友誼幹杯!”
她飛快地碰杯,然後一飲而盡,同時在桌子底下使勁搖晃陸曼的手,不讓陸曼繼續說下去。
鹿小嫻的心跳得劇烈,生怕向飛白看出什麼端倪。可他沒什麼反應,目光淡淡。樂文櫟倒是笑得曖昧,轉而看向鹿小嫻,眸光深邃而曖昧,似乎已經洞悉陸曼的用意。
陸曼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等到尋了借口離桌,陸曼將鹿小嫻拉到一旁:“你不是喜歡他嗎?幹嘛不讓我幫你?”
鹿小嫻跺了跺腳:“他又不喜歡我,說開了大家都尷尬。其實,我隻要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他就好了。”
“沒出息。”陸曼歎氣,“你的狼血冷了?”
鹿小嫻眨巴著眼睛,不想把向飛白對她毒舌的事告訴陸曼。心裏的那頭小狼崽,把身體窩成一團,正在忍痛。
陸曼還想說什麼,忽然看到樂文櫟往這邊走過來,忙問:“哎,你怎麼跟過來了?”
“我加了兩個烤饃和四隻雞翅,出來跟你說一聲。”樂文櫟仔細觀察兩人神色,“倒是你們,在這站著聊什麼?”
陸曼想了想:“我們在聊向飛白。”她煞有介事地湊過去,“哎,你是向飛白的室友,你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樂文櫟沒有回答她,而是扭頭看鹿小嫻:“你呢?你也對小白感興趣嗎?”
鹿小嫻點了點頭,問:“上次在鹹魚王辦公室,向飛白說自己沒有家長,到底什麼意思?”
這句話,成了壓在她心上的一塊大石頭,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樂文櫟目光閃爍,踢了踢地上的小石頭:“我猜是字麵意思吧,那天小白是真急了,寧願脫衣服也不肯請家長。”
鹿小嫻和陸曼驚訝地對視一眼。
“我剛認識他那會兒,他整天一句話不說,常常坐在椅子上發呆。虧得我臉皮厚,經常找他說話,慢慢的他就正常些了。”
“這也叫正常?”陸曼表示不信。
“好多了。反正我個人認為呢,小白肯定遭受過很多刺激,不然不可能這樣封閉。”樂文櫟說。
鹿小嫻鼻子酸酸的。她原本以為是自己想多了,沒想到向飛白的身世這樣淒慘。她看了一眼陸曼,發現陸曼眼中居然有細微的閃光:“你哭了?”
“我對不起向飛白,我真混賬。”陸曼抬手擦眼淚,“我就是不想請家長,所以才一口咬死是向飛白的錯。要不,你轉告向飛白,我可以讓他喊半年混蛋,絕不還口!”
樂文櫟哭笑不得:“夠了啊你,你們女生怎麼說來就來?把眼淚給我收回去,還讓不讓人擼串了?”
“那向飛白最近都在做什麼?”鹿小嫻問。
樂文櫟笑容漸涼,頓了頓才說:“小白癡迷機器人,想加入核心參賽團隊,但陳昭那人小肚雞腸,說白了就是嫉妒小白,一直拒絕他。再加上學校隻允許一支隊伍參賽,估計就是陳昭的團隊了,小白沒戲。”
“為什麼隻能有一支隊伍參賽?”鹿小嫻不滿。
“一個機器人,不說配置多高檔,也要兩三萬塊錢,加上其他設備折損,得五六萬塊錢吧。學校經費吃緊,自然不肯培養兩支參賽團隊。”樂文櫟轉身,望著遠處燈光通明的教學樓,“這是最簡單的一個道理。”
五六萬……對於十八歲的他們而言,的確是一筆巨款。
鹿小嫻跟著兩人回去,發現向飛白依然坐在飯桌前,身邊有的食客在觥籌交錯,有的食客在吆五喝六,襯托得他的背影是那樣寂寥。
她莫名就心疼起來。
“小白,看什麼呢?”樂文櫟走過去,拿起一根烤串吃起來,邊吃邊順著向飛白的目光望過去。
燒烤攤的帳篷裏放著一台老舊款式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某年的春節晚會。舞台上,十幾個白色機器人整齊劃一地跳舞。配合著歡快的音樂,機器人頭部的藍光還很有節奏地閃爍著。
機器人們精彩的表演贏得了陣陣掌聲。鹿小嫻從向飛白這一刻的眼神裏,看出了向往。
因為沒有得到,所以才會向往。
“第三杯,我們敬什麼呢?”陸曼拿起高腳杯。
“對啊,敬什麼呢?”樂文櫟晃了晃酒杯,放在鼻下深深嗅著,仿佛真的有酒香。
向飛白沒說話,隻是向著電視機的方向舉了舉酒杯。
清冷淡漠的少年,目光遙遙定格在電視機屏幕上,堅定如磐石,萬仞不倒,百煉不摧。
鹿小嫻怔怔地看著向飛白,突然感覺一股熱流瞬間流遍四肢百骸,最後衝向大腦。
“行,就敬這家良心烤肉,孜然夠多!”陸曼拿起酒杯,喝光了裏麵的白開水。
樂文櫟噗嗤笑了出來:“小白,我怎麼覺得你是想敬那條烤魚呢?烤得賊嫩了。”
向飛白略微歪頭,輕輕一笑。他正想喝水,卻意外地發現鹿小嫻站到自己麵前。
“向飛白,我有辦法讓你參加機器人大賽。”鹿小嫻目光灼灼地舉起酒杯,“這一杯,慶祝我們組隊成功,你幹不幹?”
樂文櫟驚訝:“小鹿,你能有什麼辦法?”
“是啊,幾萬塊錢,不是小事,而且學校不支持,你做不下去的。”陸曼在旁邊小聲地提醒她。
“我就隻問向飛白一個人,幹不幹?”鹿小嫻豁出去了,仿佛真的喝了兩杯高濃度的白酒,“現在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保證你順利參加機器人大賽,一起嗎?”
向飛白站起來,目光和她平視:“你能有什麼辦法?”他眼眶微紅,指著遠處的教學樓,“所有人都認同我的能力,卻說沒有多餘的經費。你又能有什麼辦法?”
“我就是有辦法,你答應和我組隊以後我再告訴你。”鹿小嫻語氣篤定,“賭不賭?”
“叮——”兩隻酒杯輕輕地碰撞。
鹿小嫻驚喜地看著向飛白:“你答應了?”
“就當我喝醉了。”向飛白挪開目光。
鹿小嫻笑起來。
誠如樂文櫟所言,這所學校有一個簡單的道理。那她鹿小嫻也有個簡單的道理,就是一切為了讓向飛白完成自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