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目前的一種動議來操作,把意大利、希臘和西班牙一些主權債務很重的國家踢出歐元區,歐盟整體就會減少很大的負擔。這也就意味著,我不管你們了,你們自己的債務問題,你們自己解決去吧!然後,這些政府就可以通過印鈔票,通過通貨膨脹在內部抹平自己的債務。這在歐元區內就沒辦法了。因為,在歐盟“憲政製度”下,歐洲央行有完全的獨立性。它可以完全不聽歐盟歐洲理事會、歐盟委員會乃至歐洲議會的命令,更不必聽任何一個歐盟國家政府的指揮。譬如,在目前歐盟各國政府債台高築的情況下,就多次有讓歐洲央行買一些政府債券從而通過增發貨幣的辦法來救歐洲各國政府債務危機的動議。歐洲央行新任行長德拉吉(Draghi)上台後,就明確回絕了政治家們要求歐洲央行加大在二級市場上購買力度的呼籲。德拉吉明確地說,如果歐洲央行偏離其穩定物價的目標,那麼它將很快喪失信譽,而信譽丟掉容易拾起來難,需要付出巨大的經濟和社會代價。最近,看到歐洲目前的經濟衰退前景實在有點太危險,德拉吉本人有點動搖了,曾表示,如果歐元區各國批準更嚴厲的預算控製和財政緊縮計劃,“歐洲央行就準備采取更強有力的行動”。這一說法,曾一度引發了市場對歐元版的“量化寬鬆”的預期。但德國央行行長、歐洲央行管理委員會委員魏德曼(Jens Weidmann)卻一直堅決反對這樣做。魏德曼說,應該永遠拋棄讓歐洲央行通過印刷鈔票幫助部分債台高築的歐元區國家融資的想法。他說,若貨幣政策被綁上財政政策的花車,央行就會喪失其獨立性,然後喪失對物價的控製。目前看來,期望歐洲央行通過增發貨幣的途徑來救各國政府的負債想法,仍然沒門兒。
記者:英國、德國這樣的大國在如何解決歐債危機上是存在分歧的,比如英國就反對金融管製。
韋森:我還是堅持上麵反複說過的觀點——歐洲領導人應好好學學《道德經》,政府應該學會積極地“為無為”。越救,政府負的債越多,情況會越糟糕。這一點和中國當下的經濟格局有點相似。現在中國地方政府負的債和歐洲各國政府的負債有一些相同之處。但我們是發展主義的政府,地方政府不斷地建機場、建政府大樓,建各種基礎設施,建了以後銀行貸款沒法還,就期望不斷增加稅收和其他財政收入來還債,靠賣地來還債,最後什麼都不行了,恐怕還得要通過通貨膨脹的途徑讓老百姓為政府埋單。與歐洲不同的是,在這樣的政府負債、征稅和通貨膨脹的循環中,我們的普通老百姓卻不像歐洲的民眾那樣得到了實質性的好處,因而他們實際上是自己為自己埋單。但在形式和途徑上,好像是一樣的:在歐洲各國,福利讓老百姓享受了,遇到政府債務危機了,要到期清算了,隻能不斷增加新的財政收入來支持它。在中國,則是地方政府靠基建項目和麵子工程發展經濟的負債到清算的時候了,隻能靠財政收入猛增和通貨膨脹來解決。這就像是抽鴉片越抽越上癮的癮君子一樣。對付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不是再繼續給他抽,越給他抽,他越戒不掉,隻能下了狠勁斷了他的癮。這種情況下,我說政府無為,意思是說,你自己把債累積下來了,別指望別人來救,越救越糟。
要注意,我說的無為,不是希臘政府的不作為,不是意大利政府的不作為,而是歐盟政府的不作為。這說起來有點不近人情。德國總理默克爾2010年在堅持救希臘時不是有個比方嗎?她說,現在是鄰居失火了,你救不救?不救,火就會燒到你家中來。但現在的問題是,即使你救了希臘,它還是那個樣子。你救了它短期,你能長期一直救它嗎?這樣看來,不如讓它們退出歐元區,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還是我前麵所說的,希臘成年人52歲就退休了,大家都不想幹活,但都光想吃《聖經》裏麵所說的天上掉下來的嗎哪,這怎麼能期望別人去救你們呢?當然,這話聽起來似乎比較殘酷,但我覺得這樣的選擇還是值得考慮一下的。
記者:有人說,趁著歐洲眼下快破產了,中國人應該趕緊去買歐洲的企業。
韋森:這也是一個餿主意。2010年,在一次研討會上,一家國內房地產大集團的老總說,看來國內沒有什麼投資的機會了,國內基礎設施差不多都造好了,消費看來也上不去,由此他認為中國經濟增長的空間已經不大了。但他到國外一看,從南非飛到澳大利亞,從澳大利亞飛到新西蘭,再從新西蘭飛到南美,發現整個南半球“遍地是黃金”,並主張中國企業家應該趕緊去南半球國家投資。現在,有同一個思路是到歐洲各國投資去,他們認為目前歐洲快破產了,像沃爾沃、諾基亞這些公司都快經營不下去了,可以很便宜地把它們買下來。我說不對。你想想,歐洲那些有名的大企業都經營了幾個世紀了,都是本地精英企業家在經營,在歐洲那麼好的製度環境下他們都做不好,中國人過去接管了它們,就能做得好?他們的勞動法就擺在那兒,員工的工資不可能降低,成本也不可能降下去,中國人去經營,一樣虧。唯一可考慮的辦法是帶中國勞動力去。但是,若帶中國勞動力去,西方國家的工會首先就不幹了:本來我們就有那麼多人失業呢,還要跑來一群中國人搶飯碗,這可能嗎?而且,即使中國的企業家把中國工人帶過去了,也不可能是中國國內的工資標準,還得按著西方當地的標準發工資。去投資西方的企業,結果可能是投一個虧一個。
現在唯一可能的投資機會,是買西方國家的房地產。2007年世界經濟衰退以來,西方國家許多城市和鄉村的房地產都很便宜,像美國、歐洲、新西蘭都是。不過新西蘭的情況出了點變化,原來中國人還可以去那兒買農場,據說他們現在也不幹了。西方人的民族主義情緒也起來了,說中國的富人跑來把我們的土地都買走了。近年來倫敦的房價也上漲了,據統計,至少有7.5%是因為中國人買房所推起來的。現在中國大陸富豪多,有錢的人多,到了英國,看好了房子,覺得好,就直接刷卡、付現金就把房子買下了,這部分推動了倫敦房價的上升。
最後要指出的是,在目前經濟的全球化時代,在認識和處理各國的經濟、貿易乃至外交和軍事關係上,一定要警惕“冷戰”思維的回潮。在當前的國際分工體係中,由於經濟發展水平和經濟發展路徑的原因,中國與美國、中國與歐盟各國的經濟在很大程度上是互補的,而不是一種相互競爭的替代關係。因此,隻有中國與美國和歐盟各國之間的合作,乃至與世界上其他國家的合作,而不是衝突、爭鬥和相互“傾軋”和“拆台”,才能共同應對目前全球經濟進一步蕭條的危險。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無論是西方那些“看空”甚至“唱衰”中國的人和機構,還是國內民粹主義的人對美國和歐洲各國政策的責罵,都是非理性的。如果某些國家領導人在全球經濟的這種格局中還不時受“冷戰思維”影響,那可真得要警惕了。在當前的世界經濟格局中,隻有各國之間的合作——且唯有合作——才能幫助各國應對各自的經濟問題乃至全人類的共同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