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巔峰 節製江南,平定太平軍,名垂青史(6)(2 / 3)

弟弟要求為兄時訓示,為兄自問近年來,得力於一個“悔”字訣。過去自負,以為自己的本領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每看見別人的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才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本領。什麼事都看得見別人有幾分對的。所以自戊午到現在九年裏,與四十歲以前完全不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根本,以不怨不尤為應用。立,是發奮自強,站得住的意思。達,是辦事周到,行得通的意思。

我九年以來,痛下決心改掉沒有恒心的毛病,看書寫字,從不間斷。選將練兵,也當留心,這都是自強自立的工夫。奏疏公牘,再三斟酌,沒有一句過頭的話,沒有一個自誇的詞,這都是圓熟到能達的工夫。至於說到怨天,本來就不敢;尤人還不可避免,也隨時強製自己盡量克服。弟弟如果想自己警惕,似乎可以學為兄丁戊二年的悔悟,然後努力鞭策自己,定會有大進益。

“立達”二字,我在巳未年曾經寫在弟弟的手卷上,弟弟也時刻想自立自強,但對於“達”字還缺乏體驗,對於不怨天尤人還難以強製。我在信中隨時指點,勸弟弟強製自己。趙廣漢本來是漢的賢臣,因星變而彈劾魏相,後來身受其災,可以作為殷鑒。心裏暗暗存一個“悔”字,沒有什麼事不可以挽因的。

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1867年2月7日)

【精華點評】

曾國藩的為人處世前半生和後半生簡直判若兩人。這還要從曾國藩在籍為父守製三年說起。事實上,他並沒有守製三年,僅僅是一年半的時間。曾國藩自鹹豐七年二月廿九日奔喪至家,至鹹豐八年六月初七日再度出山由湘鄉動身赴浙江,前後總共曆時一年半。這一年半時間,名曰“鄉居”,實則是曾國藩一生思想、為人處世巨大轉折的時刻,就像練武功的“坐關”、佛道的“坐禪”一樣。

曾國藩在家中重讀經典,期望能從中找到擺脫困惑的答案。這時他認真閱讀了以前看過但並不相信的《道德經》《南華經》等老莊的著述。這些書雖講的是出世之學,但曾國藩重讀,卻為他的立身處世指點了迷津。同樣的處世之學,孔孟主張直率、誠實;而申韓(申不害、韓非)等法家卻主張以強碰強,硬對硬;老莊則主張以柔克剛、以弱勝強,“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江河所以為百穀之王者,以其善下”。下反而是王,弱反而能強,柔則是至剛。把老子的言論與自己過去的行事相對比,曾國藩發覺自己處處直截了當,用的是儒家的至誠和法家的強權,表麵上痛快幹脆,似乎是強者,結果處處碰壁,實質上是失敗者,是弱者。到頭來弄得上上下下處處是敵人,前前後後處處是障礙。過去也知道“大方無隅”“大象無形”“大巧若拙”,但一直沒有真懂,所以自己的行事恰好似有隅之方,有形之象,似巧實拙。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是無形無象、鬼斧神鑿的。“大柔非柔,至剛無剛”太妙了!讀到這裏、想到這裏,曾國藩如同從黑夜裏一下子走進了光明世界,豁然開朗。

自此之後,曾國藩行動做事,由前時的方正,變為後來的圓通。他自己承認,“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今九年,與四十歲前迥不相同”。曾國藩這裏把家居的兩年自稱為“大悔大悟”之年,他自認為前後行事“迥然不同”了。

【經典格言】

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

默存一悔字,無事不可挽回也。

吾生平長進,全在受挫辱之時

(1867年4月3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弟左右:

十八之敗,杏南表弟陣亡,營官亡者亦多,計親族鄰裏中或及於難,弟口內心緒之憂惱,萬難自解。然事已如此,隻好硬心狠腸付之不問,而一意料理軍務。補救一分,即算一分。弟已立大功於前,即使屢挫,識者猶當恕之。比之兄在嶽州、靖港敗後棲身高峰寺,胡文忠在奓山敗後舟居六溪口氣象,猶當略勝。高峰寺、六溪口尚可再振,而弟今不求再振乎?

此時須將劾官相之案、聖眷之隆替、言路之彈劾一概不管,袁子凡所謂“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另起爐灶,重開世界。安知此兩番之大敗,非天之磨煉英雄,使弟大有長進乎?諺雲“吃一塹,長一智”,務須咬牙礪誌,蓄其氣而長其智,切不可苶然自餒也。

同治六年二月廿九日曾國荃書劄

【譯文】

沅弟左右:

十八日的戰敗,杏南表弟陣亡,其他營官陣亡的也很多,想到親屬、鄉親中有人遇難,你內心的憂愁煩惱一定難以化解。然而事已至此,隻好硬起心腸,置之不理而專心料理軍務。補救一分,就算一分。弟弟你已經立下了大功,即使多次失敗,了解你的人也會原諒你。比起我在嶽州、靖江戰敗後棲身於高峰寺,胡林翼於奓山戰敗後在六溪口漂泊船上的景象,還是要好一些。高峰寺、六溪口之後還可以重振旗鼓,而你今天就不求再次振作了嗎?

現在應將彈劾官相的失敗、皇上對你態度的轉變、現今輿論對你的責難一概不管。正如袁子凡所說的“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生”另起爐灶,重新開始。怎麼知道這兩次的大敗,不是上天在磨煉你這個英雄,使你大有長進呢?諺語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平生的進步全在受到挫折、受到侮辱的時候。務必咬緊牙關,磨礪自己的意誌,積蓄氣勢,增長才智,千萬不要自己放鬆泄氣啊。

同治六年二月廿九日(1867年4月3日)

【精華點評】

孟子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就是說,天要把重大任務降臨到某個人身上,必然會先要他心中有苦惱的事情,使他的筋骨時常處在疲勞之中,使他常常挨餓,困乏他的身體,並且使他每次做事都不能順心如意,以此來錘煉他的心誌,培養他堅韌的性情,增加他的本領。所以遇到苦難挫折,處在逆境當中,不妨把這苦難挫折看成是上天將要托付給我重大的責任,所以上天用苦難挫折來磨礪我。古今中外成大事者,都經受過艱難困苦的錘煉。曾國藩亦是在屢戰屢敗中“咬定牙根,徐圖自強”,而後屢敗屢戰,贏取人生的一場場勝利。

一個人如果從來沒有經受過挫折並不是好事。社會不是繁花似錦、滿地春風的樂園,處在社會當中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難題。如果一個人從來沒有遇到過挫折與困難,當真正麵對挫折與困難時往往不知道如何應對。所以遇到困難挫折,並不是一件壞事。如果我們能經受困難挫折的磨礪,培養堅強的意誌力與忍耐力,無論身處什麼樣的逆境都能保持積極的鬥誌,那麼將來遇到大的難題也就容易克服。

【經典格言】

安知此兩番之大敗,非天之磨煉英雄,使弟大有長進乎?諺雲“吃一塹,長一智”。務須咬牙厲誌,蓄其氣而長其智,切不可苶然自餒也。

力守悔字硬字兩訣,以求挽回

(1867年4月16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弟左右:

春霆之鬱抑不平,大約屢奉諭旨嚴責,雖上元之捷,亦無獎許之辭,用是怏怏者十字四;弟奉與渠奏報不符,用是怏怏者十之二;而少荃奏省三敗挫,由於霆軍爽約,其不服者亦十之二焉。餘日內諸事忙冗,尚未作信勸駕。向來於諸將有挾功而驕者,從不肯十分低首懇求,亦硬字訣之一端。

餘到金陵已六日,應酬紛繁,尚能勉強支持,惟畏禍之心刻刻不忘。弟信以鹹豐三年六月為餘窮困之時。餘生平吃數大塹,而癸醜六月不與焉。第一次壬辰年發佾生,學台懸牌,責其文理之淺;第二,庚戌年上日講疏內,畫一圖甚陋,九卿中無人不冷笑而薄之;第三,甲寅年嶽州靖港敗後,棲於高峰寺,為通省官紳所鄙夷;第四,乙卯年九江敗後,郝顏走入江西,又參撫臬;丙辰被困南昌,富紳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塹,無地自容。故近雖忝竊大名,而不敢自詡為有本領,不敢自以為是。俯畏人言,仰畏天命,皆從磨煉後得來。

弟今所吃之塹,與餘甲寅嶽州、靖江敗後相等,雖難處各有不同,被人指摘稱快則一也。弟力守悔字硬字兩訣,以求挽回。弟自任鄂撫,不名一錢,整頓吏治,外間知之者甚多,並非全無公道。從此反求諸己,切實做去,安知大塹之後無大伸之日耶?

同治六年三月十二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春霆抑鬱不平,大概足因為總被聖旨嚴厲指責,即使正月十五打了勝仗,也沒有一句獎勵的話吧,這占他不高興的原因的四分;你上奏與他上奏的報告內容不相符合,這占他不高興的原因的兩分;少荃奏報中說省三戰敗是由於春霆違背作戰計劃,他不服氣也占了兩分。我這些天各種事很忙,還沒有來得及寫信勸他。我一向對於那些挾功傲慢的將領們,從來不肯完全低頭懇求,這也是硬字訣的一個內容。

我到金陵已經六天了,應酬繁多,還能勉強支持,隻是懼怕災禍的想法一刻也忘不掉。你的信中認為鹹豐三年六月是我窮困的時候。我一生中摔過幾個大跟鬥,但你說的這次還算不上。第一次是壬辰年(1832年)公布樂舞生,提督學政貼出公告,批評我文理淺陋。第二次是庚戌年(1850年)在一篇日講製度的奏章中,我畫了一張非常粗劣的圖,同僚們沒有一個不嘲笑、挖苦我的。第三次是甲寅年(1854年)嶽州、靖港戰敗後住在高峰寺,湖南全省的官紳都看不起我。第四次是乙卯年(1855年)在九江打了敗仗後厚著臉皮到江西,又參奏江西巡撫、提刑按察使,次年被圍困在南昌,官紳們來慰問我時都帶著嘲笑的目光。這些教訓,讓人無地自容。所以近年來雖有些名氣,但不敢自誇有本領,不敢自以為是。既怕公眾的議論,又怕命運的安排,這都是磨煉後得來的。

你如今摔的跟頭,與我甲寅年在嶽州、靖江戰敗後差不多,雖然難處各有不同,但被人指責、嘲笑卻是一樣的。你應該努力堅持悔字訣和硬字訣,以求得彌補。你自從當上湖北巡撫,清正廉潔,整頓吏治,外邊知道這個情況的人很多,並不是完全沒有人主持公道——從此反省自己,認真做下去,怎麼知道摔了大跟頭之後沒有大成功的一天呢?

同治六年三月十二日(1867年4月16日)

【精華點評】

讀這封寫給正遭受挫折的曾國荃的書信,看到信中曾國藩的四次尷尬境遇,我們不得不感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在我們成長的道路中,有坦途有坎坷;有鮮花,也有荊棘。人生曆程不可能一帆風順,難免要遇到各種各樣的失敗和挫折。遭受挫折是痛苦的,弱者對此灰心懊喪,強者必舔血撫痕站起來,抬起頭頑強往前走。

雖然順境能為人的成功提供良好的條件,但是逆境也能磨礪人奮發成才的意誌,鍛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人生的每次起落都是一次進步,每受挫一次,對人生的理解就會加深一層。逆境能鍛煉人駕馭複雜的局勢,應對各種風險的能力。不經過磨難和挫折,怎麼能體味出人生的酸甜苦辣;不經過風雨,怎麼能長成參天大樹,成功屬於百折不撓和頑強拚搏的人。

曾國藩說:“從此反求諸己,切實做去,安知大塹之後無大伸之日耶?”受不了在挫折中顛簸,經不起失敗的人,是永無希望和前途可言的。人生多艱,磨難和挫折讓我們刻骨銘心,有句名言叫“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做大丈夫難,難不在伸,而在屈,能屈居人下者,才能是拾級而上。因此,曾國藩的悔字訣、硬字訣鼓舞我們經受住挫折的折磨,忍受住艱難的考驗,在荊棘叢中闖出一條生路,經過艱苦的跋涉,最後贏取收獲。

【經典格言】

故近雖忝竊大名,而不敢自詡為有本領,不敢自以為是。俯畏人言,仰畏天命,皆從磨煉後得來。從此反求諸己,切實做去,安知大塹之後無大伸之日耶?

當用困知勉行功夫

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功夫

(1866年3月4日與二兒子曾紀鴻書)

【家書】

字諭紀鴻兒:

爾學柳帖《琅邪碑》,效其骨力則失其結構,有其開張則無其捖搏。古帖本不易學,然爾學之尚不過旬日,焉能眾美畢備,收效如此神速?

餘昔學顏柳帖,臨摹動輒數百紙,猶且一無所似。餘四十以前在京所作之字,骨力間架皆無可觀,餘自愧而自惡之。四十八歲以後,習李北海《嶽麓寺碑》,略有進境,然業曆八年之久,臨摹已過千紙。今爾用功未滿一月,遂欲遽躋神妙耶?餘於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功夫,爾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捷也。

以後每日習柳字百個,單日以生紙臨之,雙日以油紙摹之。臨帖宜徐,摹帖宜疾,專學其開張處。數月之後,手愈拙,字愈醜,意興愈低,所謂“困”也。因時切莫間斷,熬過此關,便可少進;再進再困,再熬再奮,自有亨通精進之日。不特習字,凡事皆有極困極難之時,打得通的,便是好漢。

曾紀澤餘所責爾之功課,並無多事,每日習字一百,閱《通鑒》五葉,誦熟書一千字(或經書或古文、古詩,或八股試帖,從前讀書即為熟書,總以能背誦為止。總宜高聲朗誦),三八日作一文一詩。此課極簡,每日不過兩個時辰即可完畢,而看讀寫作四者俱全。餘則聽爾自為主張可也。

爾母欲以全家住周家口,斷不可行。周家口河道甚窄,與永豐河相似。而餘駐周家口,亦非長局,決計全眷回湘。紀澤俟全行複元,二月初回金陵。餘於初九日起程也。此囑。

同治五年正月十八日

【譯文】

字諭紀鴻兒:

你學習柳公權的書帖《琅邪碑》,效法他的骨力,就失去其結構;學習他的開張氣勢,就沒有他打磨的功夫。古帖本不容易學好,況且你還隻不過學了十天,怎能具備他全部的優點,收效如此神速?

我過去學習顏、柳的書帖,臨摹動不動就是幾百張紙,還毫無近似之處。我四十歲以前在京城所寫的字,骨力與間架結構都沒有可取之處,

自己都感到羞愧以致厭惡自己的字。四十八歲之後,學習李北海的《嶽麓寺碑》,略有進展,但經曆了八年之久,臨摹已超過一千張紙。今天你用功不到一個月,難道就想很快進入神妙的境界?我認為任何事情遇到困難才能獲得真知,都需要身體力行,你不可追求成名太快,見效太快。

以後你每天要練習寫柳字一百個,逢單日用生紙臨寫,逢雙日用油紙摹寫。臨寫要徐緩,摹寫要快捷,專學它字勢開張的地方。幾個月之後,手越來越笨拙,字越來越醜,意趣越來越低,這就叫做“困”。困的時候切莫中斷,熬過這一關,便會有少許進步。再進步,又再遇到困難,再次熬過來,再次發奮,自然會有通達精進的時候。不僅是練字,凡事都有極其困難的時候,能夠弄得通的就是好漢。

我對你的功課要求並不太多,每天練字一百個,讀《資治通鑒》五頁,誦讀熟悉的書一千個字(或是經書或古文古詩,或是八股文、試帖詩,從前讀過的就算是熟悉的書,總要以能夠背誦為止,總要高聲朗誦)。逢三、逢八日作一篇文章、一首詩。這功課極其簡單,每天不過兩個時辰就能完成。看書、誦讀、寫字、作文四者都具備了,其他就任憑你自己做主了。

你母親要和全家人都住在周家口,這絕對不行。周家口河道很狹窄,與永豐河相似,而我在周家口也不會長住,全家人一定要都回湖南去。等到紀澤身體完全複原,二月初回金陵。我將於初九啟程。此囑。

同治五年正月十八日(1866年3月4日)

【精華點評】

在讀書治學上,曾國藩有一“耐字訣”,即要以字句為基礎,不弄明白絕不罷休,切忌好高騖遠,以速取勝。曾國藩認為,學問來自於一點一滴的積累,不可速求:“求速效必助長,非徒無益,而又害之。隻要日積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終久必有豁然貫通之候;愈欲速則錮蔽矣。”

曾國藩的“耐”字中有“困知勉行”,努力發奮的意思,隻要能熬得住,打得通,便是好漢,便是成功。同治五年(1866年)正月,他在給正在練字的兒子曾紀鴻的信中說:“爾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捷也……困時切莫間斷,熬過此關,便可少進。再造再困,再熬再奮,自有亨通精進之日。不特習字,凡事皆有極困極難之時,打得通的,便是好漢。”

有人看書總是貪多求快,今天拿本書來亂翻幾頁,明天又翻開一本書瀏覽幾行,結果工夫花了不少,知識卻學得零零碎碎、不成係統,這是缺乏“耐”心的表現。

【經典格言】

餘於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工夫,爾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捷也。

讀古文古詩當先觀貌後觀神

(1866年11月17日與大兒子曾紀澤書)

【家書】

字諭紀澤兒:

九月廿六日接爾初九日稟,廿九、初一等日接爾十八、廿一日兩稟,具悉一切。廿三如果開船,則此時應抵長沙矣。廿四之喜事,不知由湘陰舟次而往乎?抑自省城發喜轎乎?

爾讀李義山詩,於情韻既有所得,則將來於六朝文人詩文,亦必易於契合。凡大家名家之作,必有一種麵貌,一種神態與他人迥不相同。譬之書家,羲、獻、歐、虞、褚、李、顏、柳,一點一畫,其麵貌既截然不同,其神氣亦全無似處。本朝張得天、何義門雖稱書家,而未能盡變古人之貌,故必如劉石庵之貌異神異,乃可推為大家。詩文亦然,若非其貌其神通絕群倫,不足以當大家之目。渠既迥絕群倫矣,而後人讀之,不能辨識其貌,領取其神,是讀者之見解未到,非作者之咎也。

爾以後讀古文古詩,惟當先認其貌,後觀其神,久之自能分別蹊徑。今人動指某人學某家,大抵多道聽途說,扣盤捫燭之類,不足信也。君子貴於自知,不必隨眾口附和也。

餘病已大愈,尚難用心,日內當奏請開缺。近作古文二首,亦尚入理,今冬或可再作數首。

唐鏡海先生歿時,其世兄求作墓誌,餘已應允,久未動筆,並將節略失去。爾向唐家或賀世兄處索取行狀節略寄來。羅山文集年譜未帶來營,亦向易芝生先生索一部付來,以便作碑,一償夙諾。

紀鴻初六日自黃安起程,日內應可到此。餘不悉。滌生手示。

同治五年十月十一日

【譯文】

字諭紀澤兒:

九月廿六日接到你初九的稟帖,廿九、初一等日接到你十八、廿一日的兩封信,已經知曉一切了。廿三日如果開船,那麼你此時就應該到達長沙了。廿四日辦的喜事,不知道是從湘陰坐船去呢?還是從省城長沙發喜轎呢?

你讀李義山的書,對詩中的情韻很有心得,那麼將來在讀六朝文人詩文的時候,也必然容易和古人相契合,大凡大家、名家的作品,必定有一種麵貌,一種神態與他人迥然不同。比如說書法家,王羲之、王獻之、歐陽修、虞世南、褚遂良、李北海、顏真卿、柳公權,一點一畫,不僅麵貌截然不同,精神氣質也全都沒有相似的地方。本朝張得天、何義門雖然稱得上是書法家,然而他們沒能夠將古人的麵貌完全改變。所以一定要像劉石庵(劉墉)那樣,做到麵貌和神氣都和古人不相同,才能被推為大家。作詩文也是這樣,如果不是麵貌和神氣都和別人迥然不同,就不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同。如果他做到了麵貌和神氣都和別人迥然不同,然而後人再讀他的作品,不能看出他的麵貌,領悟體會他的神氣,那就是讀者的見解不夠了,並不是作者的過錯。

你以後讀古文古詩,就應該先辨認作品的麵貌,然後觀察它的神韻,時間長了自然就能分清楚流派了。現在的人動不動就說某人學的某家,大多是道聽途說的,屬於扣盤捫燭一類,不值得相信。君子的可貴之處在於有自知之明,不會附和眾人的議論。

我的病已經好多了,隻是還很難再操心,近日自當上奏請求辭職。近來我作的兩首古文,也還過得去,今年冬天或許可以再作幾首。

唐鏡海先生去世的時候,他的世兄求我給他作墓誌銘,我已經答應他了,隻是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寫東西了,並且將事跡概略都搞丟了。你向唐家或者去賀世兄(蔗農先生的兒子,鏡海老人的女婿)那裏索取唐鏡海先生的事跡概略寄給我。羅山文集和年譜我沒有帶回營來,你也向易芝生先生(他求我作碑很心切)索要一部寄給我,以便作碑文,來兌現我以前的承諾。

紀鴻初六從黃安起程,不幾天應該就可以過來了。其餘的不再詳細說了。

滌生手示

同治五年十月十一日(1866年11月17日)

【精華點評】

自知,就是要知道自己、了解自己。常言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把人的自知稱之為明,可見人是多麼不容易自知;把自知稱之為明,又可見自知是一個人智慧的體現。人之不自知,正如目不見睫——人的眼睛可以看見百步以外的東西,卻看不見自己的睫毛。

要真正了解自我,就必須換一個角度看自己。首先,要察己。客觀的審視自己,跳出自我,觀照自身,如同照鏡子,不但看正麵,也要看反麵;不但要看到自身的亮點,更要覺察自身的瑕疵。包括對自己的學識能力、人格品質等進行自我評判,切忌孤芳自賞、妄自尊大。其次,要不斷完善自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須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信中,曾國藩對大兒子曾紀澤講君子貴在有自知之明,不要附和別人的議論,就像做學問一樣,認真辨認作品的麵貌,然後觀察它的神韻,假以時日苦下工夫,必能有所成。

【經典格言】

爾以後讀古文古詩,惟當先認其貌,後觀其神,久之自能分別蹊徑。

勿忘寒士家風,子弟力戒傲惰

(1867年2月8日與四弟曾國潢書)

【家書】

澄弟左右:

軍事愈辦愈壞,郭鬆林十二月初六日大敗,淮軍在德安附近挫敗,統領張樹珊陣亡。此東股任、賴一股也。其西路張逆一股,十二月十八日秦軍在灞橋大敗,幾於全軍覆沒。撚匪凶悍如此,深可憂灼。

餘廿一日奏明正初暫回徐州,仍接督篆。正月初三接奉寄諭。現定於正月初六日自周家口起行,節前後可到徐州。身體尚好,但在徐治軍,實不能兼顧總督地方事件,三月再懇切奏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