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樂嘴唇哆嗦,手指頭也在顫抖。可是她一句解釋都沒有。
宋安然微蹙眉頭,揮揮手,將下人都打發了出去。一時間,房裏隻剩下姐妹兩人。
宋安然反客為主,請宋安樂坐下說話。又親自給宋安樂斟茶。
“大姐姐喝茶。”
看著宋安然手中的茶杯,宋安樂強撐著的一口氣,突然就泄掉了。
宋安樂歎了一聲,從宋安然手裏麵接過茶杯,表情十分鄭重地喝下一口清茶。
喝完茶之後,宋安樂對宋安然說道:“不瞞二妹妹,自蔣沐紹過世後,這是我第一次喝茶。”
宋安然再次大皺眉頭。宋安樂果真是在自我懲罰嗎?
宋安然問道:“大姐姐將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難道全都是因為蔣沐紹?大姐姐,你是不是後悔了?你是不是想用這種方式贖罪?”
宋安樂臉色灰白,表情也很沉重。
宋安樂抬起頭,直麵宋安然,說道:“我沒有在贖罪,也沒有後悔。”
宋安然似笑非笑地看著宋安樂,不客氣地說道:“大姐姐,你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照過鏡子?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模樣嗎?你覺著你現在這副模樣又說服力嗎?”
宋安樂沉默不語,宋安然幹脆拿出一個小鏡子放在宋安樂麵前,“大姐姐,你好好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你覺著你現在這副模樣,和外祖母相差幾歲?讓你的孩子見了,他們嘴上不說,心裏頭也會在嘀咕。你可曾想過孩子們的感受?”
宋安樂躲避著鏡子。鏡子於她而言,就像是一個邪物,讓她渾身不自在。
宋安樂對宋安然說道:“二妹妹,你將鏡子拿開。你的好意我都明白,有話我們好好說。”
宋安然挑眉一笑,說道:“大姐姐不敢照鏡子,是不是因為你不敢麵對你現在的容貌?如果照了鏡子,你也會被自己的模樣給嚇壞吧。”
宋安樂扭過頭,“二妹妹到底是來看望我,還是來奚落我?”
宋安然嘲諷一笑,“我當然是來看望大姐姐。我以為大姐姐這幾年修身養性,日子一定過得很好。
猶記得當年大姐姐曾說過不後悔,為了孩子做什麼都願意。觀大姐姐今日的容貌狀態,可想而知大姐姐當年說的那些話並非真話。
大姐姐心裏頭還是怕的,你後悔對蔣沐紹做的一切,所以你過著清苦的生活,像苦行僧一樣嚴格要求自己。
你希望能用這樣的辦法贖罪,能淨化你的靈魂,良心不再受到鞭笞,能夠過上真正安寧的生活。
大姐姐,妹妹冒昧問一句,三四年的時間轉眼過去,你的心得到了安寧嗎?你的靈魂被淨化了嗎?你的良心還再遭受譴責嗎?”
宋安樂臉色灰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宋安然突然舉起鏡子,朝宋安樂的麵前湊去。
宋安樂突然間,就在鏡子裏看到了一個形容蒼老,目光心虛疲憊,麵容僵硬的老婦。
“啊!”宋安樂被鏡中的老婦嚇得驚聲叫叫,趕緊捂住眼睛,扭過頭,一隻手揮舞著,“走開,快拿開。”
見效果達到了,宋安然於是放下鏡子。
宋安然對宋安樂說道:“剛才鏡子裏的那個人,正是大姐姐。”
宋安樂嘴中發出古怪的叫聲,像是受傷的野獸一樣。
宋安然拿出來的鏡子,是如今流行的琉璃鏡。琉璃鏡照人清晰,可謂是纖毫畢現。每一個毛孔,每一根頭發絲,每一個表情都能照地清清楚楚。
猛地看到鏡子中的人,宋安樂正的嚇住了。前麵說過,宋安樂已經好幾年不照鏡子。在宋安樂的記憶中,她還是那個年輕,容貌秀麗的女人。
哪裏想到,宋安然瞬間就戳破了宋安樂自欺欺人的謊言。這讓宋安樂心裏難受,幾乎接受不了。
宋安然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然後宋安然說道:“大姐姐也接受不了自己這副模樣,對嗎?大姐姐可曾想過,你的孩子親眼看著你,從當年的貌美婦人變成今日老婦,他們是什麼感受?
大姐姐可曾想過,你身邊的丫鬟婆子,見到你如今的麵容,又是什麼感受?大姐姐有多久沒出門見人了?讓你的妯娌看見你現在的模樣,大姐姐豈不是要嘔死。”
“不要再說了。”宋安樂痛苦的叫著,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響。
宋安然輕哼一聲,“大姐姐的事情我也不想管。既然大姐姐不樂意聽我說話,那你就當我多管閑事。大姐姐,你繼續過你苦行僧的生活,妹妹就此告辭。”
宋安然起身,朝門外走去。
宋安樂回過神來,猛地叫住宋安然,“二妹妹,請留步。我,我,我想和二妹妹說說話。”
宋安然挑眉一笑,回頭看著宋安樂,“大姐姐確定想和我說話?大姐姐不嫌我多管閑事?”
宋安樂目中有淚,神情悲泣莫名,她張開嘴,對宋安然說道:“二妹妹,我,我已經很久沒和外人接觸。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宋安然皺眉,宋安樂這是宅久了,得了憂鬱症嗎?
宋安然重新坐下來,同宋安樂說話。
宋安然將鏡子推到宋安樂麵前,語氣嚴肅地說道:“大姐姐想和妹妹說話,首先就得正視你現在的容貌,正視你的處境。如果大姐姐繼續陷入空想中不能自拔,那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
頓了頓,宋安然接著說道:“大姐姐也清楚我的脾氣,我這人很實際。如果大姐姐覺著我的話不好聽,是強人所難,那大姐姐也可以無視我的要求。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宋安樂無聲的落淚,哭著說道:“二妹妹好狠的心,每次都要將我逼到絕境才肯罷休。”
宋安然輕聲一笑,“女人不狠,地位不穩。大姐姐當年也是狠心一把,才有了你們母子三人的安寧生活。”
宋安樂擦掉眼角的淚水,直麵宋安然,“二妹妹沒有傷心難過的時候嗎?”
宋安然笑了笑,說道:“當然有。但是我不會傷心難過三四年,更不會采取自我折磨的方式來懲罰自己。我這人最喜歡享樂,受不得半點苦。像大姐姐這樣苦行僧的日子,讓我過一天,我就會退避三舍。”
宋安樂小聲問道:“將來若是顏宓出了意外,或者國公府出了意外,二妹妹還能繼續享樂嗎?”
宋安然挑眉,說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傷心是難免的。傷心個三五天,或者三五個月,我也該振作起來,繼續過我的生活。畢竟我身後可有上百號人指望著我吃飯。”
宋安樂幽幽一歎,說道:“都說薄幸之人會活得更灑脫,今日觀二妹妹言行,我總算信了。”
宋安然似笑非笑地看著宋安樂,“大姐姐問了這麼多,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嗎?”
宋安樂點點頭,說道:“我和二妹妹終究是不同的兩個人。總歸我比不上二妹妹。”
宋安然問道:“大姐姐說這話的意思,莫非是想告訴我,讓我不要多管閑事?”
宋安樂搖頭,“二妹妹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長久不見外人,心思有些轉不過彎來。”
宋安然嗤笑一聲,宋安樂分明是在鑽牛角尖。
宋安然再次將鏡子往前一推,問道:“大姐姐敢仔細的看自己一眼嗎?”
很多人都接受不了自己醜陋的一麵,故此會用各種方式逃避照鏡子。隻有心思純真,心胸坦蕩之人,才能真正正視自己容貌醜陋的事實。如此,才能不斷進步,不斷改善自己。
宋安樂拿起鏡子,緩緩的朝自己的臉上照去。
這一次,宋安樂終於看清楚了鏡子中的自己,她張大了嘴巴,他想要喊叫,想要將鏡子摔碎。可是宋安然就在旁邊虎視眈眈。
宋安樂雙手哆哆嗦嗦,猛地放下鏡子。鏡子裏麵的那個婦人,肯定不是她。這一切都是假的。宋安樂痛苦的閉上雙眼。
宋安然見火候差不多了,幹脆收起鏡子。不再用這種玩意刺激宋安樂。
等宋安樂的情緒平複後,宋安然才開口問道:“大姐姐還要繼續折磨你自己嗎?為了一個蔣沐紹,你至於將你自己折磨成這般模樣嗎?”
宋安樂痛苦地說道:“你不懂。”
宋安然嗤笑一聲,說道:“我當然不懂。做都做了,現在來懺悔,玩自我懲罰的戲碼,除了讓你自己痛苦,讓你的孩子跟著痛苦外,還有什麼意義?大姐姐,你可真糊塗。”
宋安樂輕聲說道:“我隻求心安。”
宋安然笑了笑,殘酷地說道:“真想心安,唯有死。”
宋安樂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宋安然。
宋安然笑起來,宋安樂的這個眼神有點意思。
宋安樂有些惱怒地說道:“二妹妹,我如此礙你的眼,莫非要我死,你才放過我嗎?”
宋安然笑道,“大姐姐這話說錯了。你從來沒有礙過我的眼,你現在是侯府的四少奶奶,而我則是晉國公夫人。
我們兩人的身份都發生了變化,你過的好,或者過的不好,和我有關係嗎?今日,我說的很多話的確不太好聽。可是大姐姐做的事情,更讓人不齒。
當日你既然敢下黑手,為什麼就沒膽子承擔後果?我一直替你保守著秘密,沒人知道你曾經做過什麼?為什麼你要糟蹋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生活?
你如此折磨自己,那當初又何必殺了蔣沐紹。讓蔣沐紹動手折磨你,好歹你還能得到大家的同情。你自己折磨自己,你連同情都得不到,隻會得到嘲笑。
大姐姐,你是不是在這個院子裏待久了,腦子進水,走火入魔。我看你心智都不正常,你根本就是在玩火。枉費我當初還為你擔心,還小心的替你保守秘密。”
宋安樂嗚嗚的哭了起來,捂著臉,她沒臉見人。
她的容貌如此醜陋,又如何能夠見人。、
宋安然沒有出聲安慰宋安樂。
宋安樂哭了一盞茶的功夫,總算停止了哭泣。
宋安然拿出手絹,替宋安樂擦眼淚。
宋安然問道:“哭了一場,心裏頭好受了點嗎?”
宋安樂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宋安然笑著說道:“我之前就是想刺激一下大姐姐。看著大姐姐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我心裏頭就來氣。大姐姐,你被我刺激了一通,現在是不是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