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華45歲那年對人說,我得弄出點動靜。結果便是把自己的筆名改成了“男根”。她用該名發了一大堆小說,什麼賤就寫什麼。但,一切反響平平。文壇上那些愛罵人的老人家都很忙碌,忙著走南闖北開研討會或采風,場子都串不過來了,哪有時間來顧及一個有些黃色的筆名?網上倒有幾個人罵上了幾句,沒人附和,也就偃旗息鼓了,接著便是無邊的沉寂。
奕華有些憤憤然。前些年,她已成為國內活躍的暢銷小說作家,還是某大學古典文學教授、碩導和博導。奕華的風光可想而知,。她一直很感謝這個無莊嚴感的時代。
但僅僅幾年後,她就有被拋棄的危機感。,所以,她渴望罵聲。她對罵聲的渴望,如此真實,遠勝讚美。一切讚美在她看來,相當可疑,像逡巡在醫院周圍的“托兒”,盡幹些傷天害理的勾當。它曾讓奕華為讚美此付出過的代價,讓她至今耿耿於懷。
奕華想讓“男根”徹底主宰自己,就把戶口名也改成了它。因為人的破舊立新有兩種途徑:一種是死亡,徹底地消失,然後重新投胎;一種便是改名,雖虛偽,倒到底是讓自己從形式上重新做人。
讓奕華鬱悶的是,改名時,竟沒招致那位女民警的好奇或阻攔。那是個心不在焉的女人,這個時代到處都是這樣心不在焉的女人。她行雲流水般地在計算機表格上輸入“男根”二字,淡淡地對奕華說:一個月後來取新戶口。
取新戶口那天,奕華穿了一條黑綢長裙,長及腳踝,下擺闊大,像一朵倒放的、快開過氣的黑色鬱金香。頭上用紅絲線紮了高高的朝天獨辮,化了個深不可測的煙熏妝,著黑色的夾趾沙灘拖鞋,十個腳趾甲塗成金色。那還隻是四月天,氣溫卻邪乎地直逼39度,眩目的金色在可怕地融化。她還在胸口前垂著一把匕首的首飾,刀尖直指心窩,令人發怵。
其實,在45歲之前,奕華的裝扮一直趨於保守,也算優雅。她熱愛灰色,雖然其中性而平庸,有時還顯出老氣和沉悶。,但她認定灰色是安全的。誰知,突然就來了一次革命,這種革命對於一個45歲的女人來說相當冒險。比如,她把黑色作為衣著的基本色,神秘之間,卻透露出不可告人的目的;再比如煙熏妝,它本適合長得野性與叛逆的年輕女孩。,化在奕華原本清秀的臉上,像是掛上了一張嚇人的假麵具。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事了。人們見著奕華都會暗自嘀咕:這女人怎麼啦?打算摧毀自己嗎?
是的,摧毀。
45歲像女人的分界線,雌激素開始下降,圍絕經期。女人何去何從?當初因為一滴血,從無性別的孩童變成了女人。如今又將因一滴血,回到無性別之中去?
那會是萬劫不複,還是輪回中的驛站,乃至塵埃落地呢?奕華困惑無比。
奕華想著,寧可摧毀一切,也不能就著平庸,心安理得地老去。她穿成這樣,就是打算嚇那女民警一跳,從而引起她對自己新名字的高度重視。結果,女民警“叭”的一聲,把新戶口本扔過來,倒嚇了奕華一跳。那女人扭過頭,眼神一飛,找隔欄的男民警聊天去了。
與45歲前“藍奕華”這個名字的告別式,竟讓被女民警的不用心搞得草草收場。這哪像一場革命?
但,很奇怪,奕華的告別式不久就見到效益,“男根”這名字火起來了——文壇上的老人家組成敢死隊向她衝鋒,網上的罵聲像盛夏的蛙噪。讀者尋循著罵聲,把她一本叫《男根山》的新作買了個精光。好些好多影視公司與她接觸,想買小說的影視改編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