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斷井頹垣(1 / 3)

我看了看夏侯軍剛剛幫我做好的新名片:柴米,國際南水學校副校長,仙水作家協會理事。我不由得興奮了一下。這個興奮當然不能夠在別人麵前表現出來,那樣會顯得很沒有內涵,很沒有檔次,我斜眼瞟了一下名片,冷哼一聲,揚了揚手讓夏侯軍走。這兩個月,我在手下麵前越來越嚴肅,笑容都留給領導了。這個還真不是刻意裝出來的,坐在我這個位子上,必然有很多人來仰視我,從生理結構學角度分析,為了看見他們,我就隻能鄙視了。操縱著一群人的命運和錢袋,嚴肅一點是自然的要求。變嚴肅了,就表示成為既得利益者了,成了既得利益者,離禽獸也就不遠了。所以《天下無賊》裏有句台詞說得不錯:“嚴肅點,打劫呢!”

剩下一個人時,我才偷偷拿出名片翻來覆去地看。說老實話,虛榮心瞬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麼年輕能混到這個位子上的人,雖然不稀奇但不會很多見,等過幾年,張哥再上去一點,我弄個教育局局長也不是不可能,誰讓我跟對了團隊呢?真成了柴局長,那回老家是什麼感覺?多好!但我心裏馬上就飄過一絲陰影,猛地抓了一下頭發,我不是打算兩年後去香格裏拉嗎,我怎麼這麼快就有些不堅定了?

我想起一個故事,某幹部死前,要求在墓碑上一定要寫上這幾個字:某某,後勤處主任,正科級,享受副處級待遇。剛聽到這個故事時,我捧腹大笑,覺得不可思議,還有快死的人仍忘不了他的副處級,現在卻突然覺得有一些悲涼。不知道這個遊戲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與理想?這位科長是不是也有他的香格裏拉——麵朝雪山,春暖花開,養條黃狗,彈著吉他,背著可愛的小公主,唱著那無人問津的歌謠,然後夢醒時分紮進文山會海,觥籌交錯,爾虞我詐,媚上欺下,為年底的一個優秀和先進,為領導的一個歡喜與發怒而誠惶誠恐、患得患失,到死的時候隻剩下看著主任的名片傻樂?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上進,就跟劉芸一樣……想到劉芸,我的心就疼了起來。

公寓裏,劉芸問我:“你都知道了?”

我說:“嗯。”

劉芸又問:“你怎麼想的?”

我反問:“你怎麼想的?”

劉芸說:“我怎麼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的。”

我說:“你找別人我能接受,但你不是最恨朱仁義那個畜生嗎?”

劉芸誠懇地說:“但我不恨編製啊,柴米。”

我說:“過兩年我就帶你走了,你還要這些東西幹嗎?”

劉芸說:“你那個朱哥還說過要娶我呢!”

我一把掐住劉芸的脖子,說:“別拿我跟朱仁義那畜生相提並論,知道嗎?我是真心的!”

劉芸咳嗽了兩聲,一腳踢開我,飛快地拿出一把水果刀,又飛快地把刀扔掉,笑道:“哈哈,差點被你掐死了。但你肯掐我,說明你還在乎我,謝謝你,跟你這麼久,我真的有些喜歡你了。我的判斷是對的,小柴米你不是好人,但也壞不到哪裏去,跟我一樣。你真的很合我胃口,但我沒有安全感,對不起。”

我冷笑道:“你對我沒有安全感?”

劉芸說:“是對這個世界。”

我癱坐在椅子上,空氣凝固,我說:“我不怪你,本質上,我跟你一樣卑微和現實。你隻是又一次在現實世界裏被利益勾引著做了違心的事,這跟職員拍領導馬屁,當秘書的陪上司喝酒是一樣的——是你的男人沒有本事。但你不準再跟朱仁義好了,也不要進南水,我會嫉妒,會心疼。兩年後,我帶你去香格裏拉,好嗎?”老實說,我說這話時自己都說不清楚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多年修行下,我的表情和語調都是真的。

劉芸沉默了很久,說:“你還肯要我嗎?”

我說:“廢話,你還欠我錢——這樣一個破碎的我,也就配擁有這樣一個破碎的你了。”

劉芸笑了,笑得放肆,笑得猙獰,笑得苦澀,她把我壓在床上,聞了聞我的衣服,一陣瘋狂後說:“你很耐用嘛,找了三個女人還能用。好了,我又多了一個跟你的理由。我答應你不去南水了,但你要記得,我為你付出了多少。而且你以後不準提我跟朱仁義的這個事,你知道嗎,我在跟朱仁義做的時候也覺得好惡心好後悔。你如果是個男人,就帶我走,不要讓我再想起這裏的一切。反正女人找男人都是賭博,老娘就賭一把,我等著你的香格裏拉。”

我皺著眉頭說道:“好。”

劉芸溫柔地圈著我的脖子,說:“女人經不起老的,你要知道。我等你,你別騙我。”

想起這段對話,我揉了揉太陽穴,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近在咫尺的名利、關在房裏的美人。但我為什麼還是感覺如此空虛,是不是因為我隻有名片沒有名氣,隻有愛人沒有愛情?

我打開國際教育的職工名錄,除了我和夏侯軍是朱哥內定去南水的以外,尤曉萌自然也是要帶去的,這樣我的良心也好受一點,她也不用怪我騙她了,談了場戀愛撈了個編製,也算她傻人有傻福。伍老師自然要帶過去的,上次他送了我5000元錢,昨天在我的暗示下又送來了2萬元錢。牛老師也要帶去,他也送了我一塊價值不菲的手表。最後一個名額選誰,這還真是個問題。這幾天,有一半的老師都過來串門了,帶的東西都不多不少,帶誰不帶誰還真難取舍。我告訴自己:不帶過去的,錢一定要退掉,這是江湖規矩,而且這群教育民工也不容易。我突然想到,要不要把楊老師帶過去?這是夏侯軍的人,我自然一個都不想要,可是,夏侯軍畢竟是朱哥提拔和器重的,朱哥提拔他是不是也有想讓手下分成兩派,互相製衡的意思?如果夏侯軍的人我一個都不帶去,這兩派就完全不對稱了,短期看我風光無限,但長遠下去,會不會引發朱哥對我的不放心,有損朱哥對我的信任,有損我在南水的“錢途”?

我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朱仁義可是玩了我女人的男人,我也太大方了一點吧。我居然為了利益和前途還要顧忌這個給我戴綠帽子的男人怎麼想?我是不是連林衝都不如?對了,林衝他到底算不算忍辱負重的英雄?

英雄?別給林衝還有我這樣的男人找借口了,哪怕教科書認為林衝就是英雄。我就是柴米,我不是英雄,我痛苦地想:柴米,半輩子謀的就是柴和米!

正想著,稅警小董帶著幾個人走進了我的辦公室。

我趕忙倒了幾杯茶,說:“各位警官好。小董啊,來查稅了?張秘書、朱老板都跟你打過招呼了吧?”

小董歎了一口氣,說:“真查嗎?”

我翹起二郎腿說:“既然是朱哥主動要求查的,這說明了我們國際教育擁有很好的依法納稅意識。你們就查吧,該補交的我們補交,該帶走的帶走。”

小董喝了一口茶,說:“朱哥舉報你們公司長期偷稅漏稅,證據確鑿。主管財務的是蓮姐,說實話,我也很犯怵。他們好歹夫妻一場,用得著這麼絕嗎?”

我心裏也七上八下,但這種時候已經不能站錯隊了,我說:“依法納稅是每個生意人的義務。朱哥已經跟蓮姐離婚了,他這麼做就是為了打造財務清晰的新公司。如果偷稅到了一定程度,構成了經濟犯罪,你們該抓就抓吧。”

小董歎了一口氣,說:“大戶人家就這樣,還是做個老百姓好。走,封掉財務室,把石蓮帶走。”

蓮姐被押著,大罵道:“朱仁義你這個畜生,你喪盡天良沒有好報的!你忘了你以前怎麼追我的?你打江山時我幫了你多少?你拿那塊地,我爸做了多少工作?你不得好報啊……”幾乎所有國際教育的老師都從辦公室走了出來,都有些憤憤不平。

我喝斥道:“都回去,要相信司法。不認真工作,我炒你們魷魚。”

朱小葉跟蓮姐最要好,她衝到警察身邊,叫道:“憑什麼抓我嫂子,她是好人。”

我叫尤曉萌抱住朱小葉,尤曉萌居然衝過去抓了警察一道印子。我隻好親自動手,摟過她倆,我在小葉耳邊輕聲說道:“你冷靜,你可是朱老板的親妹妹!”

蓮姐終於被拖出了公司,到大門口時還在哭鬧,兩腳因為一直被拖在地上,鞋子早掉了,地上磨得都是血跡。我在門口默默送著她,她抬頭看著我,突然給了我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吐出一口濃痰。我尷尬地抹去。蓮姐確實是個好人,我還記得金融危機時她是唯一一個不同意給老師減工資的領導;我帶她去練詠春時,她還非常熱情地給我介紹女朋友。我說:“蓮姐,相信法律,他們一定會秉公執法的。在牢裏,我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