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歡(2 / 2)

落桑拿出一幅繡了一半的絲絹,塞在了紫芝手裏道,“今天晚上我值夜,怕是沒空繡了。你趕快把它繡好,明天早上給我,聽明白了嗎?”

紫芝有些為難,小心翼翼地道,“我昨夜就趕著為姐姐繡了這些,天快亮了才匆匆睡了一個時辰。若是今晚還要繡,恐怕我也有些吃不消。姐姐可否等一等,我明日一得空就為姐姐繡。“

“等你明日得空?這可是公主要的東西,若是耽擱了,公主怪罪下來,你擔待得起嗎?”落桑的眉眼本就有幾分男子氣,如今滿臉怒容就更顯得可怕。她厲聲斥道,“你以為你是誰,還敢說要等到明日?有時間躲在這裏看書,就沒時間侍候公主了?不知死活的丫頭,還想回你那回心院去不成?”

落桑說罷,伸手便來奪紫芝的書,狠狠地擲在地上。紫芝本就心中委屈,見落桑這般蠻橫,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知道,平日裏落桑命她繡的繡品並非都是奉公主之命,大部分都讓落桑托相熟的內侍送到宮外換了銀子,以備日後向管事的公公們疏通關節所用。雖然按規矩宮女一生都不得出宮,但有時也會遇到皇上大赦放宮女出宮的情況,落桑便是想盡了辦法為自己留一條出路。

“你欺負我便罷了,可這些書是盛王殿下的,弄壞了,你又擔待得起?”紫芝拚命忍住淚,不想讓落桑再小瞧了自己。

“別拿盛王來壓我,我告訴你,我從前在延慶殿,見盛王的次數可比你要多。”雖是這麼說,落桑的氣焰卻是矮下了許多。在宮中侍奉多年,落桑深知如果紫芝所言不虛,自己得罪了盛王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在宮中,無論地位尊卑,都沒人敢與延慶殿的武惠妃和她的子女們作對,何況自己隻是太華公主身邊一個有些臉麵的宮女。她拿回自己的絲絹,不屑地瞪了紫芝一眼,轉身便走了。

紫芝蹲下身來,撿起那三卷書,輕輕地拂去上麵沾染的灰塵。書並沒有損壞,那張詩箋也依然完好地收在她的懷中,一切與落桑來之前仿佛並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她卻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自己與盛王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他是尊貴無匹的天潢貴胄,而她,隻是一個任憑是誰都能來欺淩的卑微宮女。哪怕他溫柔地對她笑,哪怕他為她寫下那樣撩人心弦的詩句,在以後的某一天,他還是會迎娶一個足以與他匹配的高門顯第的女子為妻,從此長相廝守,相敬如賓。

那時的他,也許早就忘記她的存在了。

畢竟在他的生命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她這樣的女子。

淚水落在地上摔成晶瑩的幾瓣,如同一場破碎的美夢,也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女兒鹹宜公主嫁得如意郎君楊洄,武惠妃自然是高興。隻是原本還嫌有些擁擠的延慶殿,一下子仿佛變得空落落的。回宮之後,兒子李瑁又對她說,他在婚禮上看中了一個姑娘,無論如何都想娶她為妻。

宮外的壽王府已經修建好,如今李瑁若是娶妻,那就必定要搬到府中去了。武惠妃不禁有些悵然,但還是派程斌去打聽那個姑娘的消息。幾日後,程斌來報,說那姑娘姓楊,小字玉環,正是鹹宜公主駙馬楊洄一族的親戚,其父楊玄琰早逝,如今寄養在叔父楊玄璬家中。她的叔父官職雖不大,卻也是隋朝宗親之後,出身於高門顯第。楊玉環年方十七,天生麗質,又精通音律歌舞,至今尚未定親。

武惠妃旋即向李隆基請旨。李瑁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因而李隆基也沒有什麼異議,便下旨冊立楊玉環為壽王妃。命李瑁擇吉日成婚後,搬入壽王府中居住。

盡管李隆基對李瑁賞賜頗豐,但武惠妃還是事無巨細地為兒子做好了各種安排。如今,延慶殿裏隻剩下她和李琦二人了,盡管李隆基對她的寵愛絲毫不減,但她還是不免有些失落。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打算讓靈曦從翠微宮中搬回來。她總是竭盡全力地避開這個女兒,哪怕看到她如此用心地為鹹宜公主準備賀禮,也不願意與她多說一句話。

武惠妃遣散身邊侍奉的宮女,獨自坐在妝台前。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鬢邊竟然有一根新生的白發,而一直以來最引以為傲的容顏,也不複從前那般嫵媚嬌豔。多年來在宮中的步步為營,不知不覺間讓衰老提前降臨在了她的身上

轉眼間,在李隆基身邊已是二十餘年,如今最心愛的兒女也都已經成婚。這些年來,她雖然在宮中平步青雲、聖眷不衰,但她的手上也沾染了太多的鮮血。與自己爭奪皇帝寵愛的女人們,阻擋她的兒子李瑁走向太子之位的皇子們,陽奉陰違的朝臣和宮人們,都是她要盡力鏟除的對象。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向她襲來,近來的幾個夜晚她都沒有睡好,隻要一閉上眼睛,等待她的隻有無窮無盡的噩夢。

她告訴自己,要永遠保持清醒。在這宮廷之中,任何一絲疏忽都有可能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路已經走到這裏,她便要竭盡全力,一直做這宮廷中最尊貴顯赫的女子,也要讓她的兒子李瑁,成為大唐當之無愧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