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客館孤寒 斯人逝遠(1 / 3)

深秋時節,萬物蕭條,河北府開陽城已是一派北國秋色。是夜大雨滂沱,城裏平安客棧的老板錢老三正端坐在櫃台後盤查一天的帳目,店堂裏一燈如豆,稱著錢老三劈劈啪啪的算盤聲,十分冷清。

店小二收拾著桌子,時不時向坐在角落裏的一位客人撇上一眼,那客人衣衫襤褸,形容落魄,天傍黑時就來這店裏,也不叫菜,隻一壺接一壺的喝酒,到這會兒早爛醉如泥,卻還喝個不停。店小二漸漸不耐煩了起來,大聲說:“客官,時候不早了,小店早該打烊,您也好回了。”那人卻毫不理會,嘴裏念念有詞:“平生落魄江湖路,青衫快劍酒一壺————”那小二年方十六,是個急暴脾氣,見他不理,心中惱怒,當下破口大罵:“鬼丫的窮酸,老子和你說話呢!你他媽——”

“倪二,不得無理!”錢老三喝道。

“掌櫃的,老板娘剛生了大姐兒,身子不舒服,趕走了這廝,我們也好打烊了。”

一句話提醒了錢老三,他停下手中的算盤,對小二說:”你去後邊兒煨個暖爐兒,給老板娘送去,天寒雨大,莫凍壞了大姐兒。”

“早送過了!我還燉了鴿子湯呢。這會兒怕也好了,我看看去。”他邊說著邊一溜煙兒跑了。

錢老三頷首而笑,放下手中的活計,說道:”客官,今日喝了這許多酒,想是醉了,不如喝杯熱茶,有什麼心事,老漢也與你排解排解。”他邊說著邊倒了杯熱茶,正要送去,卻聽那客官鼾聲大作,好似睡了過去。錢老三歎一口氣,正猶豫間,就聽外麵馬蹄聲急,夾著隆隆的車輪聲,至門外停了下來。緊接著敲門聲砰砰大作,竟是有人投店。

錢老三趕忙上去開門,那倪二也已回來,搶上前去將門打開。

頓時風聲大作,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兒打進店來。門外站了位長身削瘦的男子,頭戴鬥笠,身穿蓑衣,一時間看不清相貌。他身後停了輛烏篷的馬車,車身全漆成黑色。

但見他跨進店來,說道:“

掌櫃的,收拾間幹淨的上房。”邊說著邊摘下鬥笠。

“客官,不巧得很,連日大雨,小店早住的滿了。”錢老三說道。

那男子麵露愁容,說道:“這麼大的雨,我車上尚有婦孺,實在不好趕路,掌櫃的還請想個辦法。”

錢老三見他麵容清俊,談吐頗為斯文,於是說道:“客房實在是沒有了,客官若不嫌棄,不如就在這店堂裏將就一夜吧。”

“這————”那男子打量了一眼店堂,神色十分躊躇,這時卻聽門外的馬車上傳來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金郎,掌櫃的一片好意,我們就莫再挑剔了。”

那金姓男子不再猶豫,當下回身解開兩匹套在車上的馬,但見那馬周身墨黑,十分神駿。倪二忙上前接過韁繩,牽入後院馬圈中。

金姓男子雙臂緊握套馬的車轅,竟將整輛馬車拖進店堂裏來,他見錢老三神色驚訝,說道:“車上女眷多有不便,掌櫃的莫怪。”錢老三忙笑道:“哪裏哪裏,客官請便。”回頭見倪二已拴好了馬回來,吩咐他說:“快去生個火盆來,給這位客官烘衣服。”倪二答應著去了,那男子回頭道:“多謝掌櫃的,車中尚有嬰兒,還請小二熬些米湯來。”

不一會兒倪二弄妥了火盆熱湯,那男子脫下身上長衫,搭在火盆邊烤著,又接過湯碗,先嚐了一口,這才遞進車裏去。突然間就聽車中傳出陣陣嬰兒的哭聲,那男子趕忙掀起車簾探視,就聽車內女子低聲安撫,那嬰兒卻越哭越凶,想是將喂入嘴中的米湯都吐了出來。正不可開交,就見老板娘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懷中也抱了一個嬰兒。錢老三忙上前迎著,低聲說道:“怎麼下來了,可是把你吵醒了?”

“不礙事兒。我聽著有孩子的哭聲兒,下來看看。”一句話提醒了眾人,忙將她讓於車內,老板娘弓身坐入車中,見那女子容色秀麗,懷中一個剛滿月的男嬰,正哇哇大哭。當下笑道:“我看是餓了,快喂喂奶吧。”那女子麵有難色,低聲說道:”這孩子命苦,生產時受了些驚嚇,一直未有奶水。”

老板娘見那嬰兒十分黃瘦,顯是未曾好好喂養,她中年方得一女,初識做母親的滋味,將心比心,對那年輕女子十分同情,於是說道:“米湯如何喂得,我這大姐兒也吃不得這許多奶水,不如我替你喂喂。”說著將手中嬰兒交於女子,將她的孩兒抱過喂了起來。可憐這孩兒出生足月,方才嚐得母乳滋味,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吮吸的十分歡暢,不一會兒吸足了乳汁,沉沉睡去。那女子略放了心,對錢夫人很是感激,再看懷中所抱的大姐,同自己的兒子約莫差不多大,生得粉雕玉砌,頗為秀氣,她心中喜愛,隨手褪下左腕上一串玲瓏剔透的香珠,給大姐兒戴上。錢夫人慌忙推辭,說道:“這樣貴的禮,可不敢收。”那女子卻道:“一串珠子原算不得什麼,隻為著我與這孩子投緣,留個紀念,夫人莫要嫌棄。”錢夫人是個厚道人,見她這樣說,隻得收了。見天色已晚,各自安歇。

倪二見先前那位醉酒的客官仍趴在角落的桌子上酣睡,心中惱怒,上前去踢了一腳,罵道:“鬼丫的,再不起來,老子扔你出去!”說著就要動手。錢老三忙將他喝住,說道:“忒大的雨,你要將他趕到哪兒去?他既睡了,就由他去吧!”倪二見掌櫃的發話,不再與那人為難,自顧睡去,嘴中尚自罵個不休。

那金姓男子安置好妻兒,就在馬車前席地而臥,一時無話。

不知睡了多久,大姐兒突然大聲哭泣,錢老三起床看視,原來大姐兒尿濕了被子,忙與她換上幹淨的被褥,正要睡去,就聽街上傳來紛雜的馬蹄聲,似是有幾十匹駿馬馳騁而來。再細聽時那馬匹已馳得近了,突然一聲呼哨,竟似是在客棧旁停下,一陣踢踢踏踏之後,又皆靜了下來,隻聽得劈劈啪啪的雨點兒打在窗上。錢老三心中起疑,忙披衣起床察看,見樓下店堂裏火盆尚未熄滅,那金姓男子不知何時已穿戴停當,手中多了一把長劍,在馬車旁長身而立,馬車簾幕低垂,裏麵不見動靜。錢老三心下害怕,忙隱身在樓梯後麵。

突然間外麵一人大聲喝道:“金之陽!這次你已是插翅難逃,還不快棄劍投降,求我家主人饒你一條性命!”他口中所喝的金之陽想來便是那金姓男子,錢老三偷眼望去,隻見他長身而立,側麵看去神情頗為凝重。又過了半晌,店門一聲轟響,被人自外麵撞開。八名勁裝男子魚貫而入,手中各執兩盞防雨的瓦燈,將店堂照的通明,緊接著一名年輕男子緩步走進來,身後跟了名圓臉白胖的中年男子,但見那年輕人錦袍華服,衣冠博帶,相貌俊美,卻英眉緊蹙,緩緩走了幾步,說道:“三妹,為兄日夜兼程,風雨不顧,你竟連為兄的麵都不願一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