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3)

夜深了,廖海濤沒有一點睡意,這樣的情況很少有,在他的記憶中,隻有在1935年5月份的一個晚上曾有過這樣的情況,那時,他母親、愛人和孩子均已被捕,國民黨匪軍迫不及待地讓群眾轉告他,“如果不投降,就要滿門抄斬。”還讓人轉來一封勸降信。他把勸降信撕了個粉碎,揮筆寫下了自己的答複:“隻有鐵骨錚錚的共產黨員,沒有屈膝投降的布爾什維克。”

“那天晚上我再也沒有睡意,我知道敵人是會舉起屠刀的,誰不愛自己的母親、愛人和孩子,共產黨也是人呀。可是媽媽呀,為了革命的事業,我隻能作出這樣的選擇,媽媽,你能理解我嗎?妻子、孩子你們能理解我嗎?媽媽,我相信你們會理解我的……我的內心被撕裂著,我無法顧全骨肉之情,投身革命,就已成了革命人,舍身忘家,這是一種本能。媽媽呀,讓你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九泉之下你們會理解我的,媽媽從你昔日對我的支持,對同誌們的支持,對革命事業的支持,你是會支持我如今的選擇的……那夜我不想睡,心怦怦跳,好幾次淚水奪眶而出,好幾次拿起槍想衝出竹寮子,想和敵人拚個你死我活。

“可是今夜,我同樣沒有睡意,如果說那夜滿眼飄浮的是母親麵帶血汙、傷痕累累的身影,妻子滿臉哀怨、淒苦的神色,孩子麵對匪軍切齒痛恨、頭顱高昂的形象,那麼今天飄浮的是敵軍的坦克、大炮和嘶叫著的鐵騎。”

廖海濤倒了一杯白開水。

“偵察員回來了,敵情的分析已有了結論,我和羅忠毅及諸位參謀都認為進攻國民黨的可能性最大。明擺著有充足的理由,敵有坦克、大炮,這完全是陣地戰的架勢,但戰鬥恐怕不僅僅依據這些現象,所以軍事會議上我沒有做過多的評論,也沒有強調轉移。如果單從戰鬥的角度看,這似不妥,戰鬥就像下棋,如果從最安全角度看,轉移是最好的選擇,哪怕是化整為零的轉移,但問題是戰爭不僅僅是考慮自身的安全,如果僅僅考慮安全,那麼不抗日是最安全的,如果從戰爭的博弈來看,如果很好地利用日軍大規模的南侵,也許能夠有效地打開蘇南抗日的局麵,有效地快速地解決眼前麵臨的困境。

“這自然會有些風險,先拋開風險來說,我們有這樣的先例。去年9月13日拂曉,日寇由南京、鎮江、句容、丹陽、金壇、溧水、天王寺、寶撚、延陵等地,分幾路對茅山根據地開始‘大掃蕩’,我率領二支隊司令部、特務連和四團的兩個連駐紮在金壇高莊一帶,也是到了半夜我得到了這個情況,我召集幹部和參謀人員一起研究分析情況,有些人建議我們馬上撤到溧水,當時我說不能撤,國民黨汙蔑我們‘遊而不擊’,我們要用事實來回答他,另外茅山地區有我們新四軍二支隊,也有國民黨六十三師,國民黨軍隊處於正麵,如果日軍與六十三師交火,我們在側翼相機行事,一方麵可以體現我們顧全了民族大義的風格,另外,也可以有效殺傷敵人,獲取勝利果實,當然這一定要部署好部隊的位置。

“事實證明了我的判斷是正確的,早晨6點鍾,天剛蒙蒙亮,溧水方向來的日寇已與六十三師打了起來,我們在高莊以北的遊擊小組和新三團一營也與鬼子接了火。

“戰鬥不久,頑軍六十三師,慌忙敗退,紛紛從西陽、倪莊、石馬橋、茅麓一帶敗退了下來,幾乎潰不成軍,而此時日本鬼子乘六十三師混亂潰散的時機瘋狂追殺,國民黨官兵紛紛倒下。

“我下令攻擊,有的戰士有些不理解,我作了解釋,國民黨軍也是中國人,不能看著他們被民族的敵人消滅。

“一聲令下,二支隊司令部特務連和四團兩個連的指揮員端起機槍、步槍,一齊向著日本鬼子猛烈掃射,日軍遭受突然打擊,丟下了二百多具屍體,雖然集中了一千多兵力,猛攻了一天,仍然不得前進一步,隻能乖乖的退了回去。

“我們消滅日寇二百多人,繳獲機關槍、步槍等各種武器數十支,活捉俘虜兩名,國民黨六十三師兩個團的官兵也得救了,出於國共合作、統一戰線考慮,我們把國民黨丟下的槍支還給了他們,從現在看有些遺憾,我們太需要那二十多挺機槍了。

“現在遇到同樣的問題,首先我們要堅決地抗擊敵人,當然是在有利條件下,現在溧陽境內有我們十六旅四十七團一個營、四十八團、四十六團九連、旅部特務連,也有國民黨的部隊,從敵人的兵種、武器來看,應該是針對國民黨。既如此,隻要我們的部隊配置好,遇敵騷擾,我們堅決回擊。再從日軍與國民黨交戰的結果看,我們同樣可以相機行事,當然這還是次要的。從現在國際形勢看,敵人北進的企圖已經毀滅,僅憑斯大林抽調東線部隊就可以看出這一點,那麼敵人必然南進,這與英美在華利益發生嚴重衝突,日寇肯定打消了招降國民黨蔣介石的念頭,他們為了消除南京這個心髒地帶的隱患,必然要清除掉國民黨軍隊。從敵人的兵種配置看,他們一旦打起來,至少要拿下溧陽城,這樣溧陽北麵將出現真空地帶,大大有利於我新四軍開辟新的根據地。根據以往的經驗看,敵人兵力有限,在溧陽肯定呆不下去,如果再抽兵返回,我們趁機南下,占領溧陽中部,甚至有可能奪取郎廣山區,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放棄這樣的機會呢?當然這樣有風險,但我們可以把這樣的風險降到最低點,充其量把日軍的進攻目標定為我們自己吧。若敵從北麵橫山崗、大家莊推進,北有四十七團二營二連,阻擊一陣,然後迅速轉移至黃金山、戴巷,四十六團九連、四十八團二營及特務隊迅速向西北推進,伺機殲敵,旅部特務隊緊隨旅部策應。若敵人從東麵進攻,那麼他們首先得越過黃金山、戴巷,那兒是丘陵地帶,我們已有茅山司令部一部和在張村的溧陽抗日民主政府縣大隊,這兩隊可牽製敵人,四十六團九連、四十七團二營及旅部特務連可以側翼攻擊,四十八團二營可作預備隊,且甓橋有國民黨的保安第三團一個營,綢繆四十師一個排,敵人不會不有所顧忌吧。若敵人從西麵攻來,有我四十八團四個連加上特務隊以及四十六團九連阻擊,四十七團二營、茅山保安司令部一部、旅部特務隊策應,再急召黃玉庭、鍾國楚部由西向東攻擊,敵人未必能占到便宜。當然可怕的是敵人從東西兩路以及東北西三路合攻,按慣例敵人應從拂曉發起進攻,根據我們哨所的觀察,我們能掌握敵人的兵力配置,因為塘馬地區雖小,也有回旋的空間,到時化整為零也不遲,現在感到頭痛的是機關人員過多,加之地方政府領導聚集於此,兵工廠、被服廠、修械所、醫院聚集一起,倘若部隊和他們在一起,那作戰的機動性就有問題了……唉,這有什麼辦法呢?皖變時許多人隻知道皖南艱苦,卻不知道我們在茅山變得空前的艱難,陳、粟率主力北上後,各種各樣的困難接踵而至,二支隊轉戰兩溧後移至太滆,太滆立不住腳,奮力殺回兩溧,雖然恢複了過去的麵貌,但我們的困難是空前的。一方麵,日軍遠不像初戰時,沒有認識到新四軍的力量,對於我們這樣一顆釘子,他們是竭盡全力要拔掉,巫恒通、任邁、袁先鋒等人即慘遭毒手,另一方麵,頑固派又加以配合,南北夾擊,更要命的是敵人東路清鄉,十八旅北上,十六旅處在四麵合圍之中。被服廠、修械所、地方黨政機關靠攏塘馬也是無奈之舉,會議也是必需舉行的,難呀難……這部分人怎麼辦……

“情報來得太遲了,讓這部分人轉移出去一時來不及,二是也無地方轉移,沒有部隊保護,安全也沒保障,萬一被敵人碰上豈不是羊入虎口,看來還是隨旅部一起活動為好,隻要渡過了這個危機,再想辦法分散到安全地區……”

廖海濤喝了一口水。

“我還不想睡,總有些不放心,如果憑部隊作戰,用不著擔憂,憂來憂去就是蘇南黨政軍機關人員的問題……赤山之戰就是一個好例子,如果單是部隊作戰,是用不著擔憂的,我想起了赤山之戰,那形似饅頭的赤山呀,與閩西的山相比,你哪能算山,可在江南,你倒是不折不扣的一座山,你軀體赤紅,岩石似冒著火焰,白色的秦淮河環繞著你,水與火就是這樣奇妙地結合在句容的大地上呀。那美麗的赤山湖,那一望無際的原野,好開闊呀,閩西沒有這樣平坦的空間。麥、蠶豆、油菜,還有那青青小河邊的紅花、小草,那是戰地之花呀。啊,美麗江南,你遍體鱗傷,但仍掩飾不住你的美麗姿容,鐵蹄踐踏,摧殘不了你的神韻,我在竇家邊出神地望著那可愛的一切,當我注視於薄霧環繞的赤山之巔時,炮聲劃破早晨的寧靜,震蕩著耳鼓,硝煙與塵埃排開了山巔的晨霧。那是日寇的炮聲,那是侵略者的傑作。

“尹參謀跑來報告‘敵人出動了’。敵人出動了,在我望遠鏡的圓形框內,看到敵人穿著長靴,扛著槍,舉著太陽旗,踐踏著可愛的泥土,好家夥還拖著一門炮。

“我放下望遠鏡,雙眼圓睜,誰都知道此時我的眼睛紅了,我對著通訊員萬福來用手往下一劈,通知黃玉庭、範欽洪立即準備戰鬥……我又即刻派傅良通知王直,把機關和直屬隊的所有人員組織起來,在竇家邊村上集中待命。

“9時左右,我們一齊向敵人開火,狂妄的鬼子沒想到會有伏擊,一下子就報銷了幾十個,剩下的在吉田帶領下在凹陷的墳地裏負隅頑抗,由於敵人的火力太猛,阻止了我軍的進攻,好在我英雄的九連二排四班戰士在排長王樹德帶領下,迂回到敵人後側,對聚集在墳地裏的鬼子,用機槍和手榴彈猛掃猛炸,吉田見勢不妙慌忙糾集少數殘兵龜縮在陳家邊村外的一座拱橋下,拒不投降,負隅頑抗。

“情勢危急,我軍傷亡七八十人,而敵人從南京派出的增援部隊已至湖熟。是戰還是退?退,我們已獲勝利,但未獲全勝,實在可惜。戰,可以全殲守敵,打出我們新四軍的威風,但要冒被增援之敵包圍的危險……這就是戰爭,如果一點冒險精神也沒有,是很難取得什麼戰果的,我果斷下令‘繼續打’,但同時下令迅速結束戰鬥,迅速撤離現場。

“除擔任警戒的連隊注意監視敵人的援兵外,其他連隊立即將手榴彈集中使用,由突擊隊向拱橋下的敵人投去。

“下午1時,經過一陣陣霹靂般的轟響之後,鬼子炮手被擊斃,大炮成了啞巴,接著吉田和他的殘兵也統統報銷了。

“這就是戰鬥,伺機作戰,集中優勢兵力消滅敵人。我們很難對敵進行陣地戰,但我們可以打伏擊戰,伏擊戰也有危險,隻能速戰速決,這需要勇氣。《火線報》刊登了我寫的詩‘堅持江南抗敵軍,日寇驚呼膽寒心,赤山之戰繳敵炮,茅山烽火震南京’。

“如果不抓住戰機,就不會有赤山之戰,如果不大膽全殲守敵,那麼就不會有赤山大捷,捕捉戰機,大膽冒險戰鬥,在許多情況下也能采取,關鍵考慮要周密,把不利因素盡可能降到最低點。

“接下來的戰鬥更為驚險,我們迅速從赤山南撤至葛村以西的周家棚子,果然敵人在三天後從南京調集五千多名日偽軍,配屬二百多騎兵,八十多輛坦克和裝甲車分成數路,由南京、江寧、溧水、句容、鎮江、天王寺等地傾巢而出,一齊向以郭莊虯山為中心的抗日根據地掃蕩。

“我們撤退分兩路,趁敵人尚未合圍前,迅速進入葉家棚子的大片鬆林裏,進入林區,就進入了我們作戰的套路,在閩西這樣的仗我們打得太多了。敵人火力猛,騎兵快,碰到樹林他們就施展不了,隻要守到天黑,我們就可以勝利突圍,當然這有一定危險性,但是這兒已無其他地形可依托,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地形就顯得比什麼都重要了。

“如果在平坦開闊地帶轉移,後果不堪設想。果然敵騎兵雖然凶猛,但在樹林阻擋下,無法發揮作用,我軍一陣猛打,不到半小時,二百個騎兵被打得暈頭轉向,四十多匹大洋馬非死即傷,許多鬼子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再也不敢往上衝。

“我爬上葉家棚子的一家農戶的屋頂,從望遠鏡裏看到敵軍對鬆林形成包圍之勢,我一看表,已經3點多了,隻要堅持,到了天黑,我們就會找到機會突圍,果然敵人的大炮機槍就像暴雨一般向葉家棚子的鬆林裏傾瀉下來,好在夜色已濃,敵軍看不清我們的活動,我以一部佯裝突圍,以此迷惑敵人,其他人員分兩路在敵人的合圍的空隙處突圍而出,後在鄭村會合。”

赤山、赤山湖、秦淮河、石拱橋、周家棚子、葉家棚子現在一直在腦海盤旋。

廖海濤找到了竹殼熱水瓶,又往茶缸裏倒些白開水,側著耳朵聽聽窗外,雨聲沒有了,向窗外望去,漆黑一片,推開窗戶,寒氣襲來,能聞到一股樹木散發出的淡淡的香味。

寒夜呀,寒夜呀,思緒又如浮冰在水麵上漂浮起來,他的思維之冰又碰到“殺人崠”這個閩西雙髻山上的山峰。

“殺人崠呀,殺人崠,你的名字具有一股寒凜凜的殺氣,可你的原名叫薩米崠,一般人可就不知道了,你名字的意思是很高的山峰,說高,名副其實,閩西的山大都是山高林深葉茂呀,山峰看上去形似鬥笠,懸崖峭壁,溝壑縱橫,林木蔥蘢。啊,那是我們紅七支隊經常活動的地方,由於我們紅七支隊遠近聞名,敵人千方百計想拔掉我們,敵黃濤部與鍾紹奎部以及地方民團秘密籌劃,竟糾集了六七百名武裝人員,兵分三路,從白砂、石銘、大池三個方向,趁夜包圍了雙髻山,企圖一舉消滅我們。

“我們可以轉移,但我們沒有,我們將計就計,故意和紅四支隊歡度新春佳節,敵人惱羞成怒了,猛撲過來。

“2月11日,我與劉國憲、黃火星召集了杭代縣紅七支隊百餘人、永定四支隊的一個排新兵,加上紅八團二十多人共二百人左右,集合在大禾坑,我站在山坳中的一個土墩上,用洪亮的聲音作了戰鬥的動員:‘同誌們,這次戰鬥關係到我們紅七支隊能不能堅守雙髻山的革命鬥爭,戰則勝,狠狠地打擊敵人的氣焰,如果畏敵如虎,一味避戰,不僅助長了敵人的氣焰,也無法保存自己……同誌們有沒有奪取勝利的信心?’

“‘有!’戰士們的回答響徹在大禾坑的山山水水間,在山峰上飄揚,在樹林裏回旋。

“當然光有決心還不行,還必須有切實可行的步驟。我召集了各路指揮員,具體布置了最後的具體作戰方案,我一再強調,‘要記住,哪路敵人兵力強,傳令兵應及時報告總指揮部,沒有意外的困難,都要堅持戰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