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遙知信(1)(2 / 3)

我想,即便我不能老頭同住一屋簷,但至少可以和平相待。似乎,他對我與母親,也是出於真心。他聽完我這話,有些急了,慌亂地說,怎麼不能?怎麼不能?那天可是特殊情況,否則,就我這身體,橫遊長江都沒什麼問題!

老頭大病初愈後,我再沒故意刁難。每每接我,他總是把衣服換洗得幹幹淨淨,就連那稀疏的頭發,都隱約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我在後座上笑他,都幾歲的人了,還學年輕人裝瀟灑?那麼黑的路,誰能看清你的衣服?

老頭嘿嘿地笑,迎著風,歡天喜地唱起了軍中綠花。我問他,聽過周傑倫沒有?他搖搖頭。我悲歎,天啊,跟我媽一樣,被時代遺忘的可憐人。

我剛把話說完,老頭就在電動車上胡亂唱起了雙節棍。他的節奏和嗓子真是一塌糊塗。我一路上笑得肚子酸疼。

其實,和老頭在一起的日子,也沒那麼了無生趣。

我早戀的秘密還是被母親發現了。她一麵大肆數落我的成績,一麵嚷嚷著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我承認,我的成績是有所下降,但那也不代表,一定就是早戀出的問題。況且,她當著老頭這個外人如此訓斥我,真讓我有些難為情。

最後,這次打著和平解決旗號的談話,終於在我的惱羞成怒中不歡而散。我整整一天都沒有回家吃飯。我想,晚上要是沒人來接我的話,我就幹脆去同桌家裏睡得了,我可不想無緣無故做精神上的俘虜。

幸好來頭來接我了。沮喪的我見到他,如同見到了一根救命草。要想,他接我回去和我自覺回去,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立場反映。

但令人不解的是,老頭的到來,似乎帶有了某種目的。一路上,他不停地跟我說著那些含沙射影的人生道理。我默默地聽著,心想,看你什麼時候能轉到正題!結果,不到三句話,他果然露出的馬腳,矛頭漸漸指向當前的早戀問題。

我終於按捺不住未滅的怒火,嚷嚷著要下車回去。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與我非親非故,一向溫善和藹的他,竟然嚴肅地對我嗬斥,說我這樣的行為,不但是對自己的人生不負責任,也是對他人的前途不負責任!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得有些慌亂。但片刻後,又陷入了加更洶湧的怒火之中。我晃動著身子,大聲吼道,你是我什麼人?!你算老幾?!你管得著嗎?!停車!停車!再不停車讓我下去,我可跳車了!

電車因我的劇烈晃動而失去了重心。

事實上,我還未跳車,便已重重地摔了出去。頓時,我驚覺下身一陣劇痛,恍然失去了知覺。

依稀中,一片又一片的慘白從我身上掠過。老頭在耳旁一遍又一遍地說,無論如何,都要保全他的雙腿!瞬間,滾滾的熱淚從我的雙眼裏傾瀉而出。

老頭與我一樣,粉碎性骨折。不過,我的是腿,他的是手。醫生說,如果不是他在跌落時緊緊抓住我的話,那麼,一米之外的電杆將會重重地叩開我的頭顱。

老頭賤價賣了那套用來養老的單元樓。他說,無論如何都要讓我恢複全麵,現在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留下半點遺憾。我抹了抹眼淚說,老頭你虧了,跟我吵這麼一架,你把老本都輸了。

他笑笑,大義凜然地說,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小子,愛唱雙節棍的我,永遠都像阿杜一樣,堅持到底!不過許久後,他終於妥協,略為哀婉地說,不過你贏的幾率比較大,我馬上就會老了。

這時,我有一句話,真想對他說出口。老頭啊老頭,你別怕,等你真老了,我已經長大。

一座城市的記憶

四年背包客,萬裏腳下行。去了很多城市,見了很多人,聽了很多故事,明了很多道理。但有那麼一座城市,我始終不敢踏進去。

十六歲,他一個人從雲南曲靖去了廣州。幾千裏的路,翻山越嶺。

十六歲,他從廣州批發電子表到雲南曲靖兜售。物以稀為貴,這些廉價的電子表,得到了滇東人民的青睞。

十六歲,無父無母的他養活了兄弟姐妹。

很多年後,我知道了這段真實的曆史,漸然明白,為何他會對廣州這座浮華而又冷漠的城市充滿了感恩的情懷。因為這座城市,他有了奔波的原因;因為這座城市,他有了維係一家人衣食住行的資本。

婚後,他再沒去過廣州。兄弟姐妹都已成家,而他,也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

他是我的父親。他心裏裝滿了晦澀的淚水,曲折的故事。

十五歲那年,他離開了我。他和他的父親一樣,走得特別匆匆。我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

成年後,我勤工儉學,撐起了家裏的頂梁柱。母親的吃穿,弟弟的學雜費,生活的開支,我一個人全擔了起來。

母親心疼,偶爾會對我說些溫情的話。她不善言辭,沒讀過幾年書,可每次想起她的話,我都忍不住淚眼潸潸。

和他一樣,我成了浪跡天涯的孩子。我經常背著包出去,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裏浪蕩。我的骨子裏始終流著他的血。勇敢,自由,無畏,不羈。

但我比他稍微幸運些,至少,我有母親的牽掛。一個人躺在異鄉的床上,我常常會想,當年的他,沒有電話,沒有電腦,聯係不上任何人,也沒有人陪他說話,他會不會覺得孤獨,會不會也和我一樣,默默地流過思親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