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苦夜短,丹陽花正開。
昭景宸看完了經過他四哥精選上來的折子,覺得胸口比這難熬的天氣還要悶。
他屏退了日耀宮的侍衛,獨自一個人在夏夜紫園裏散心。
登上禦座還不足月餘,昭景宸覺得這子虛城內外的生活每日都在發生巨變,好似幾十年那般漫長。
自從西溡顯露出暮妖的身份,便率著豢養的玄衣衛和妖獸大殺四方,並聯合南疆將軍南木,橫掃各州。各地州府的軍隊苦苦抵抗著,請求鳳葵軍支援的兵書如雪片一樣飛入城中,叫人越看越心慌。好在,他身邊還有四哥、赫沐和南冥他們,比起一開始無從下手,現在的昭景宸已經能自如地應對各種呈報上來的突發狀況。
比起城外的戰火連天,城內安靜許多。除了長思禦殿得知昭景琨下獄、昭景宸繼位之後,整日在冷宮高喊咒罵“不祥之子當朝,國之將滅”外,子虛城寧靜得叫人看不出一絲異樣。等過了些許日子,他四哥昭景苑去見了長思禦殿一麵後,連長思禦殿也沉默了下來,這子虛城裏更悄寂無聲了。
昭景宸心想,這位置還是他四哥坐最合適,可四哥卻說,讓百姓看著一個虛弱得會隨時會死掉的君王,跟著擔驚受怕,這比暮妖還可怕。昭景宸默默接受了他們所期望的一切,但他還是想著若是他四哥的身體能恢複如初,他更願意離開這裏,與心愛的人過想過的生活。
渚牙……
昭景宸猛然抬頭,發現自己不知怎麼就走到了羌瀾院。
自從回京之後,他再也沒有與人提起過這個名字。連去看望北卿岄時,兩人欲言又止半晌,也終究沒有提及渚牙的事。
現如今他站在廊簷下,望著疏影斜斜的斑竹,想起了渚牙使壞的笑容,想起了雪夜下刻骨銘心的擁抱,還有一切的一切,忽然覺得這些都已經是前世浮塵。
你現在在哪兒?是否安好?可有一絲想起我來?
昭景宸與虛空訴說著思念,突然,他心口一緊,覺得渾身冷得打戰。他緊緊抓著旁邊的欄杆,將如刀絞般的疼痛飲下。
今夜無月,無星光,是朔月。
昭景宸大口呼氣吸氣,想要慢慢平複這場突如其來的朔月之症。
許是渚牙又病發了。
昭景宸滿心想著她一個人如何能熬過,沒有自己會不會投入別人的懷抱?
嫉妒與擔憂交織在寒冷與痛苦之中。
昭景宸不想叫宮中人看見,擇了一條小路,想折回日耀宮裏。
突然,從宮道旁的小門裏飄出一個嬌小靈巧的身影來。
“陛下?”
昭景宸循聲認出來者,立馬挺直腰脊,裝作如常的樣子。但還是被眼前這個穿著淺粉宮裝、一副東疆麗人打扮的小丫頭給擒住。
“快跟我進來。”別看這小丫頭玲瓏可愛,力氣卻大得很,她一把將昭景宸拖住,就往禦靈醫的醫所裏去了。
昭景宸倒不是真不能掙脫她,隻是眼前這人,乃東懿將軍養女紫泥,前幾日專門入宮來給昭景苑診治的。他想若是現在乖乖配合,待會兒叫紫泥莫要將今晚的事告訴四哥他們,應該更容易些。
他安靜地讓紫泥給自己診治完,剛想開口,卻被小丫頭一句話給封死。
“你這歸心咒怎麼還沒解?”紫泥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張著那雙如淵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昭景宸,把昭景宸瞧得寒毛直豎。
“你怎知我身上有歸心咒?你……不是紫泥!”
昭景宸瞧紫泥的周遭氣場,尤其是周圍的靈壓驟然波動,警覺地退後戒備。而紫泥露出了與她那張天真爛漫的娃娃臉截然相反的老成表情。
“老夫靈巫昭使白先渡,這世間隻要是與靈人有關的事沒有老夫不知道的。”
白先渡!傳說中能使得枯骨生肉,隱於世外,隻為皇族世家問診,叢國不世出的三大神醫之一!怎的憑依在了一個小女娃娃身上?
白先渡見昭景宸疑惑,道這紫泥本就是靈樹結的果子,用靈力灌溉而孕育出來的孩子,是他贈予了東懿做了養女,一來方便他行走世間,二來也是為了不至於讓東家軍無後。
生造活人,乃是奇聞。昭景宸愕然之外,隻得萬般佩服,想來這段時日四哥的身體好轉許多,定都是白先渡的功勞吧。
“你於我那師弟處待了那麼久,怎麼他連這個都沒替你解了?”
昭景宸被白先渡的話說得一愣,心道自己也並不認識白先渡的師弟呀。白先渡支使著紫泥的身體,猛拍了一下額頭,解釋道:“就是雲中上人那小子。”
昭景宸恍然大悟,想起當年自己偶遇雲中上人,讓他拿歸心咒誆騙渚牙的事。
想來白先渡能知道此事,也應該是雲中上人所說的吧。
“看來是那小子解不開,所以才沒與你說。這歸心咒乃是上古時候昭氏先祖維持魂靈不滅的秘法,早已失傳,之前師弟與我說我還不信,沒想到真叫我看見了。”
白先渡緊著凝了神色,與昭景宸道:“隻是歸心咒裏的‘歸心’二字,似將有情人捆成眷屬,心歸一處,誓將兩人的喜怒哀樂、痛苦與無奈,一起感同身受,其實並非一件美事佳話。若雙方力量懸殊,隻會兩相折損,雙方都將不得善終。向來緣淺,何必情深。如果對方非久壽之人,還是早早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