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愛的靈感(3 / 3)

正如沒有光熱這地上就沒有生命,要不是愛,那精神的光熱的根源,一切光明的驚人的事也就不能有。

啊,我懂得!

我說“我懂得”我不慚愧:因為天知道我這幾年,獨自一個柔弱的女子,投身到災荒的地域去,走千百裏巉岈的路程,自身挨著餓凍的慘酷以及一切不可名狀的苦處說來夠寫幾部書,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我把每一個老年災民不問他是老人是老,

當做生身父母一樣看,每一個兒女當做自身骨血,即使不能給他們救度,至少也要吹幾口同情的熱氣到他們的臉上,叫他們從我的手感到一個完全在愛的純淨中生活著的同類?

為了什麼甘願哺啜在平時乞丐都不屑的飲食,吞咽腐朽與肮髒如同可口的膏粱;甘願在屍體的惡臭能醉倒人的村落裏工作如同發現了什麼珍異?為了什麼?就為“我懂得”,朋友,你信不?我不說,也不能說,因為我心裏有一個不可能的愛所以發放滿懷的熱到另一方向,也許我即使不知愛也能同樣做,誰知道,但我總得感謝你,因為從你我獲得生命的意識和在我內心光亮的點上,又從意識的沉潛引渡到一種靈界的瑩澈,又從此產生智慧的微芒致無窮盡的精神的勇。

啊,假如你能想象我在災地時一個夜的看守!一樣的天,一樣的星空,我獨自在曠野裏或在橋梁邊或在剩有幾簇殘花的藤蔓的村籬邊仰望,那時天際每一個光亮都為我生著意義,我飲咽它們的美如同音樂,奇妙的韻味通流到內髒與百骸,坦然的我承受這天賜不覺得虛怯與羞慚,因我知道不為己的勞作雖不免疲乏體膚,但它能拂拭我們的靈竅如同琉璃,利便天光無礙的通行。

我話說遠了不是?但我已然訴說到我最後的回目,你縱使疲倦也得聽到底,因為別的機會再不會來,你看我的臉燒紅得如同石榴的花;這是生命最後的光焰,多謝你不時地把甜水浸潤我的咽喉,要不然我一定早叫喘息窒死。

你的“懂得”是我的快樂。我的時刻是可數的了,我不能不趕快!

我方才說過我怎樣學農,怎樣到災荒的魔窟中去伸一支柔弱的奮鬥的手,我也說過我靈的安樂對滿天星鬥不生內疚。但我終究是人是軟弱,不久我的身體得了病,風雨的毒浸入了纖微,釀成了猖狂的熱。我哥將我從昏盲中帶回家,我奇怪那一次還不死,也許因為還有一種罪我必得在人間受。他們叫我嫁人,我不能推托。我或許要反抗假如我對你的愛是次一等的,但因我的既不是時空所能衡量,我即不計較分秒間的短長,我做了新娘,我還做了娘,雖則天不許我的骨血存留。

這幾年來我是個木偶,一堆任憑擺布的泥土;雖則有時也想到你,但這想到是正如我想到西天的明霞或一朵花,不更少也不更多。同時病,一再地回複,銷蝕了我的軀殼,我早準備死,懷抱一個美麗的秘密,將永恒的光明交付給無涯的幽冥。我如果有一個母親我也許不忍不讓她知道,但她早已死去,我更沒有沾戀;我每次想到這一點便忍不住微笑漾上了口角。

我想我死去再將我的秘密化成仁慈的風雨,化成指點希望的長虹,化成石上的苔蘚,蔥翠淹沒它們的冥頑;化成黑暗中翅膀的舞,化成農時的鳥歌;化成水麵錦繡的文章;化成波濤,永遠宣揚宇廟的靈通;化成月的慘綠在每個睡孩的夢上添深顏色;化成係星間的妙樂……

最後的轉變是未料的;天叫我不遂理想的心願,又叫在熱譫中漏泄了我的懷內的珠光!但我再也不夢想你竟能來,血肉的你與血肉的我竟能在我臨去的俄頃陶然的相偎倚,我說,你聽,你聽,我說。真是奇怪。

這人生的聚散!

現在我

真,真可以死了,我要你這樣抱著我直到我去,直到我的眼再不睜開,直到我飛,飛,飛去太空,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風,啊苦痛,但苦痛是短的,是暫時的;快樂是長的,愛是不死的:

我,我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