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適之
下麵這些詩行好歹是他撩撥出來的,正如這十年來大多數的詩行好歹是他撥出來的!
不妨事了,你先坐著吧,這陣子可不輕,我當是已經完了,已經整個的脫離了這世界,飄渺的,不知到了哪兒。仿佛有一朵蓮花似的雲擁著我,(她臉上浮著蓮花似的笑)擁著到遠極了的地方去……
唉,我真不稀罕再回來,人說解脫,那許就是吧!我就像是一朵雲,一朵純白的,純白的雲,一點不見分量,陽光抱著我。
我就是光,輕靈的一球,往遠處飛,往更遠的飛;什麼累贅,一切的煩愁。
恩情,痛苦,怨,全都遠了,就是你——請你給我口水,是橙子吧,上口甜著哪——就是你,你是我的誰呀!
就你也不知哪裏去了:就有也不過是曉光裏一發的青山,一縷遊絲。
一翳微妙的暈;說至多也不過如此,你再要多
我那朵雲也不能承載,你,你得原諒,我的冤家!……
不礙,我不累,你讓我說,我隻要你睜著眼,就這樣,叫哀憐與同情,不說愛,在你的淚水裏開著花,我陶醉著它們的幽香;在你我這最後,怕是吧,一次的會麵,許我放嬌,容許我完全占定了你,就這一響,讓你的熱情,像陽光照著一流幽澗,透澈我的淒冷的意識,你手把住我的,正這樣,你看你的壯健,我的衰,容許我感受你的溫暖,感受你在我血液裏流,鼓動我將次停歇的心,留下一個不死的印痕;這是我唯一,唯一的祈求……
好,我再喝一口,美極了,多謝你。現在你聽我說。
但我說什麼呢,到今天。
一切事都已到了盡頭,我隻等待死,等待黑暗,我還能見到你,偎著你,真像情人似的說著話,因為我夠不上說那個,你的溫柔春風似的圍繞,這於我是意外的幸福,我隻有感謝,(她合上眼。)
什麼話都是多餘,因為話隻能說明能說明的,更深的意義,更大的真,朋友,你隻能在我的眼裏,在枯幹的淚傷的眼裏認取。
我是個平常的人,我不能盼望在人海裏值得你一轉眼的注意。
你是天風:每一個浪花一定得感到你的力量,從它的心裏激出變化,每一根小草也一定得在你的蹤跡下低頭,在緣的顫動中表示驚異;但誰能止限風的前程,他橫掠過海,作一聲吼,獅虎似的掃蕩著田野,當前是冥茫的無窮,他如何能想起曾經呼吸到浪的一花,草的一瓣?
遙遠是你我間的距離;遠,太遠!假如一支夜蝶有一天得能飛出天外,在星的烈焰裏去變灰(我常自己想)那我也許有希望接近你的時間。
唉,癡心,女子是有癡心的,你不能不信吧?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真奇怪,心窩裏的牢結是誰給打上的?為什麼打不開?
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你閃亮得如同一顆星,我隻是人叢中的一點,一撮沙土,但一望到你,我就感到異樣的震動,猛襲到我生命的全部,真像是風中的一朵花,我內心搖晃得像昏暈,臉上感到一陣的火燒,我覺得幸福,一道神異的光亮在我的眼前掃過,我又覺得悲哀,我想哭,紛亂占據了我的靈府。
但我當時一點不明白,
不知這就是陷入了愛!
“陷入了愛,”真是的!前緣,孽債,不知到底是什麼?
但從此我再沒有平安,是中了毒,是受了催眠,教運命的鐵鏈給鎖住,我再不能躊躇:我愛你!從此起,我的一瓣瓣的思想都染著你,在醒時,在夢裏,想躲也躲不去,我抬頭望,藍天裏有你,我開口唱,悠揚裏有你,我要遺忘,我向遠處跑,另走一道,又碰到了你!
枉然是理智的殷勤,因為我不是盲目,我隻是癡。
但我愛你,我不是自私。
愛你,但永不能接近你。
愛你,但從不要享受你。
即使你來到我的身邊,我許向你望,但你不能絲毫覺察到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