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血汙固然刺激,但此事發生後,方山上的人們反倒暗暗輕鬆,恰如聽到暈痰的老父終於咳出聲後的那種心情。至少,這件事使歐陽江山回複到了可以讓人理解的狀態。平原上的事情有了盼頭。歐陽江山正在生病,病情一天天好轉就意味著有所進展。小吳每日端湯端藥,出出進進,他透露病情時的神態,仿佛正掌握著曆史命脈,引起了一些男隊員的妒意。一天,小吳端藥進帳篷時,發現歐陽江山正仔細端詳一個泥丸,他當著小吳的麵從容地將泥丸收進手心,安詳地喝了藥。這件事像一句歌詞,纏繞了小吳一整天,他頗為不安,可一旦給人家講,馬上又顯得不知所雲。
第二天,小吳剛醒來,歐陽江山那邊早已穿戴停當,他宣布要下山進行調研。這是動亂之後歐陽江山第一次下山,他沒有帶隊伍,身邊隻有小吳。兩個人剛剛走下河灘,樣板小區那邊就當當地敲起鍾來。朝陽下的普照平原,四麵八方出現了一陣短暫的騷亂。有人縱身一跳,有人在叫喊,轉眼又歸於平靜,隻聽見九天河嘩嘩的水聲。越接近樣板小區,越像是走向死城。渾濁的淺水在原先規劃的環路上緩緩流淌,形成寬闊的護城河。河心有一隻仍在慢慢悠悠打轉的木筏子,提示出剛才的慌亂。此情此景使小吳有些心虛。乘上木筏從幹道進入樣板小區,水道寂靜異常。晨霧尚未散盡,有些陰冷,陽光剛剛照亮一岸的牆根。行進的湧水在屏息靜氣的牆根上發出聽來頗為誇張的拍浪聲。行至小區深處,一隻雛鴨突然從一個路口躥出來,一麵在水上拍打著翅膀拚命奔逃,一麵發出近乎驚心動魄的嘎嘎驚叫。水道仿佛突然變窄了,所有的房屋都湊近來,窗洞黑咕隆咚,等待一場慘劇的發生。木筏在河心歪歪扭扭地前行,筏子上的兩個人驚訝不已:水城麵目全非,令人難以置信,家禽的突然出現更是超出了他們的預見。在回去的路上,他們兩次走錯了街口,與其說是迷路,不如說是迷於惶惑的心情。在此後的兩天裏,麵對歐陽江山的再度沉默,小吳憂心忡忡,他擔心歐陽江山對這連續打擊的承受力,當歐陽江山再度命令他陪同下山時,他說不清是憂是喜。
和第一次完全不同,歐陽江山顯然已經調整過心情,顯得目的明確,目光平靜。他摳挖牆壁上被水汽侵蝕的酥鬆灰皮,撫摸牆上胡亂敲打出的大洞,張望裏麵的黑暗,或是眯起眼睛移來移去,測度牆角是否已經傾斜。他甚至卷起袖子伏在筏子上,深深探測浸在水下的牆基。在此期間,船到之處,若入無人之境,隻是偶爾在某個轉彎前聽見慌亂的腳步聲或戛然而止的低語。有一次,牆堞上有塊磚頭掉下來,在木筏邊撲通一下濺起高高的水花,抬眼望去,卻是一頭從屋頂上歪著頭向下俯瞰的山羊。另有一次,恍然一個人從屋頂張開雙臂撲下來,定睛一看,卻是一件飄落的女人衣裳。相對而言,小吳認為歐陽江山對人並無興趣,倒是家畜的每次出現都令他若有所思。
第一次泊船登陸是在一個下午。所謂碼頭,其實就是樓前的門廊,水剛剛淹過梯步,門廊的圓柱正好拴船。歐陽江山登陸並沒有引起一場想象中的混亂。濕漉漉的門廳空無一人,腳步引起空蕩的回聲。除了一道光線昏暗、危機四伏的樓梯,所有的通道門窗都被碎磚堵死了。歐陽江山毫不遲疑地拾級而上。二樓更加幽暗,四通八達的黑走廊使他們迷失了方向。很長一段路,他們摸索前進,不知身在何處,直到小吳突然臉貼臉看見一雙緊貼牆壁的眼睛,兩人同時一聲驚叫,小吳跌坐在地,而沿著走廊是一陣急促消失的腳步聲。事後,小吳對自己革命意誌的軟弱深感羞愧,但迷津被恐慌的人指明了。
明亮得耀眼的天井裏,密密匝匝擠滿了全樓的老百姓。對這次或遲或早不可避免的會麵,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事到如今,男女老少都擺出聽天由命的表情。黑黑的人頭僵直不動,連家畜都不出聲。站在二樓內廊上,俯瞰背叛了他的人民,歐陽江山緘默無語,長久的寂靜令人窒息。陰影在牆壁上難以覺察地爬升。許多人認為,如果當時歐陽江山發表一番長長的演講,也許群眾會像被歌者所迷的蛇一樣隨他而去;如果他憤怒斥責,也許會有人痛哭流涕(但激發一場暴亂也不是不可能的)。這是個決定性的時刻。複雜的瞬息萬變的決心從歐陽江山臉上迅速掠過,可到頭來,緊張顫動的麵頰突然凝固,然後慢慢幻化出一個在陽光下顯得分外清晰、分外苦澀的僵硬笑容來。群眾都驚呆了,不知做何反應,而歐陽江山一步退回到走廊的陰影裏(像演員退出光圈)。當他們走下樓梯回到門廊時,隔著重重磚牆,從樓房深處突然爆發出一陣悶雷般的歡呼。
群眾把歐陽江山的笑容視為默認,戒備已久的樣板小區頓時歡聲笑語,呈現節日氣息。木桶小船撲通撲通被推到水裏,在街上穿梭往來。燒餅攤羊肉鋪懸挑出底樓的洞口,進行些以物易物的簡單貿易。所謂的羊肉十分可疑,但吃的人也不管那麼多。女人從二樓三樓的窗洞口把裝了一個雞蛋的草筐放到木筏上,換回些蔥頭蒜腦,或是隔著河道互相炫耀針線活。小孩子光著一排屁股端著竹箕沿牆勞作,多半是撈起嘩嘩的泥水玩,偶爾能看見一條魚。
家畜也紛紛亮相了。這麼多家畜,令人吃驚,不知它們從何而來,幾年來又藏在何處?大災縮短了人和動物的距離,彼此間好像有了默契。現在它們完全放開了。狗在樓房某處汪汪亂叫。羊沿著牆堞鋌而走險。公雞領著母雞在走廊上亂轉,不熟就打起來。這邊那邊,麻雀撲棱棱此起彼落。一群烏鴉也飛來了,一望而知,這是永鎮時代的烏鴉,它們仍舊專找豬背停留,兩眼骨碌亂轉,像屋頂上的巡邏兵。在災變年間逃離了勞苦大眾的灰鼠也還鄉了,和那些終身相隨的黑鼠爭奪地盤,一到天黑就互相揪鬥,常常雙雙落水。幾隻肥貓吃得過飽,整個夜晚都在呼呼窮追,嗷嗷亂幹,和嬰兒的哭喊混成一片。最與世無爭的是那群組織嚴密的鴨群了,從早到晚,它們沿著水道作長時間的順時針環繞,嘴殼啪啪咬個不停。樣板小區的夜晚比白天更為生機勃勃,充滿了不明的聲響。
白天燒濕草的濃煙入夜後又降落下來,和篝火的新煙形成循環,使徐緩若無的晚風更加溫暖。平原上空彌漫著類似沼澤地的複雜氣息,又像是熱烈,又像瘟疫將要發生。
每天,歐陽江山仍然堅持下山調查研究,因為他仍然隻帶小吳,引起了普遍的不滿,方山上的其他人感到被閑置了,不能進入曆史事件。夏水已經漲了,他們仍然劃那隻小木筏,直到有一天碰見了塗馬倌。塗馬倌蹲在窗台上紅著臉,支支吾吾搓手搓腳,又嗬嗬憨笑了一陣,最後的意思是索要木筏。正當塗馬倌已經在小吳嚴肅的凝視下頻頻眨眼開始退縮時,歐陽江山卻從木筏上溜進水中,率先在齊腰深的水中遊起泳來。此舉使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木筏和水桶朝兩旁躲閃,撞得牆砰砰響。一群在窗台上洗衣的女人突然看見明晃晃的水麵上逆光飄來兩顆碩大的人頭,嚇得扔了棒槌四下逃竄。歐陽江山從容不迫地遊過去了,對這類大驚小怪的反應不予理睬。在氣氛漸漸冷清的小區邊緣,他突然嘩啦啦淌著水站起來。在一麵陰牆上黑洞洞的窗前,有一個全身白色的女人,她長發披散,一根通向暗處的鐵鏈拴住腳踝,雙目炯炯,明亮異常,因為突然與這二人相見而額頭放光。
很多人證明,在當時的情況下,對柳老師加強管理是大家鄭重決定的,主要是為了大家和她自身的安全。有人見她寫字條,搓泥丸,又偷偷上過方山。此外,她常常在夜深人靜時不聲不響到處踱步,有一次把放哨的人嚇得落進水裏。本來隻打算軟禁,在屋頂上單獨給她搭個棚子,但她自己要求采用這種方式,那根叮當作響的粗鐵鏈也是她自己找來的。既然如此,隻好遂她的願。雖然她白衣白袍形銷骨立使一條巷子冷清,但總比損失屋頂的一方黃金地段合算。她要求不高,一日三餐而已,有時候一日兩餐也無怨言。她一反常態,安安靜靜的,用剩飯喂魚,看蛛布網,看日移磚,或者用水澆澆螞蟻,省了人們許多心。當歐陽江山找到她時,她已經在那裏待了二三十天。因為成天在陰影裏,人又白了些。
根據柳老師那像祥林嫂一般堅持多年的說法,當年,她多次設想過此情此景下的相逢,並對結果也早有預感。她說,當四目相對的那一瞬,她已經明白,經曆了複雜的,甚至是南轅北轍般的心路曆程,愛情的光芒終於從奇特的角度射入了歐陽江山那顆被堅硬如鐵的信念之甲覆蓋已久的心。哦,讚美痛苦、讚美悲劇的永恒力量。感謝她少女時代讀過的莎士比亞、泰戈爾和所有俄羅斯小說。她深信,如果不是小吳(年輕而充滿敵意的侍從)在場,歐陽江山當場就會,而不是當夜才悄悄涉水而來把受難的公主抱在懷中。她時時都在嚼稻草,嘴裏有一股幹香。她蓬亂的長發其實每天都洗一次。衣衫的裂口是相當考究的。那斜過麵頰的細細傷痕不僅無損容貌,反而平添魅力。不不,她拒絕解去踝骨上的鐵鐐,免得引起剛剛被淡化的注意。不,她也不準備搬上方山,她不願讓眾人攪擾這秘密的幸福,她情願永遠這樣,默默等待他隨時到來。“一定要把愛情從嬉戲中喚回來飲煩惱的酒,一定要把它帶到眼淚的天堂。”她坐在黑暗裏,像母親一樣抱著歐陽江山悲傷的頭,傾聽他伴著月光照耀的緩緩水流徐徐吐出的呢喃自語。他談到他那被強奸謠傳激發起來的真實欲念,談到她通過貝爾尼帶給他的創傷,談到她一襲白服的夢幻形象和包藏著烈焰的小小泥丸。“現在可以做一個凡人了。”她說他如是說。此時此刻,聽他敘述完她自己幾年來走過的路程,一股實實在在的幸福引發了她來自內心的微笑。夏夜如此溫暖,星光燦爛,橙月低懸,令人昏昏然。“我抱住他的頭,輕輕搖晃,就這樣直到黎明。星月做證,證明我們橫空出世的純潔愛情。”
那天早上,凡是被喧鬧驚起,聽過小吳那番結結巴巴的獨白的人們,無不認為他中了夢魘。他渾身精濕,目光發直,站在方山上的溫暖晨風中瑟瑟打戰。他低著頭,自顧自地,小聲地(有時候甚至失聲無語),語無倫次然而又是激烈地講述著,不時由於混亂的抽氣而哽咽。人們從他斷斷續續的故事中整理出一些荒謬的信息:妖怪。妖精。瘋女人。麵對麵,目不轉睛。半夜出遊和悄悄跟蹤。“我是警衛員!”衝出水就抱在一起。撕布了。尖叫喘氣。歐陽江山罵粗話!衝出來跳進水裏。曰有所思夜有所夢。方山人的神態從驚訝轉為鄙夷,又漸漸生出笑意來。當歐陽江山從帳篷中走出來而小吳尖叫著向他撲去時,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但小吳中途就撲倒在地,放聲哭笑,額頭把地撞得砰砰響。人們聽從歐陽江山的手勢,各自散了。任他盡情哭個夠吧。當時,盡管人們都有些詫異,但都認為這事件已經過去了。剩下的問題是對小吳的思想問題怎樣處理。有幾個先遣隊員就誰最有可能當上警衛員討論了一番,因為誰都有自己的想法,意見未能統一。
傍晚,一個消息令方山震驚:小吳跳崖自殺了。破裂的頭顱裏灌進了九天河的淤泥。有很多人親眼目睹這一場麵。小吳怔怔地從閑談的人群旁走過時,沒有人予以注意,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已經站在懸崖邊。麵對聲聲呼喚他的昔日戰友,他最後的一個表情似乎是怨恨。他頭朝下跳出很遠,表現出必死的決心。這一血淋淋的事件使方山人先是震驚,繼而震怒,當然,激昂的情緒中也夾雜著自責。當這消息飛報給歐陽江山時,他雙手捂麵,跪地無聲。一切疑點都必須弄個水落石出,人們等待他的解釋,而他卻不發一聲。
當情緒激動的隊伍來到環路邊時,樣板小區裏的群眾十分驚惶,但不用多久,協議達成了,兩支隊伍合在一處,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浩浩蕩蕩趟水駕船向一個地方迸發。一方是要證明對方的妖女勾引了領袖害死了戰友,一方是要證明對方的領袖奸汙了瘋人。隊伍越走越大,漲滿了水道,沿途有許多魚躥出水麵撞到牆上以後翻過去了,但沒有一個人趁機拾取。冷清的巷子被群眾擠得密密實實。火把點亮了,照出許多眼睛裏激奮的紅光。幾個神情嚴峻的男人爬進窗台。過了好一陣,仍沒有動靜。人們很焦急。這時男人們走出來,四下尋找過去的婦女會長。現在是男人們在外麵等著,換進去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娘。這一次很快就有反應,裏麵傳出一陣驚呼怒叫和踢打,然後是沉寂。片刻,婦女會長走出來,她倚在窗洞旁歇了一陣氣,抬頭麵對洗耳恭聽的人群,怪模怪樣地看了好久,終於開口緩緩說道:“她還是個閨女。”
一片寂靜,連沒有聽懂的人也默不作聲。火把嗶剝燃燒一陣,一一熄滅了。驚愕漸漸化為莫名的憤怒。在昏暗的天光水色中,人人對旁人怒目相向,僅僅是由於想法混亂目標不明,一場流血才沒有發生。
歐陽江山坐在岩石上,猶如風景。小吳死後,方山上和方山下的人又能天天在這裏看見他了。他基本上是從午後走出帳篷開始,一直坐到篝火燃盡。方山上人心浮動。不論小吳的說法是真是假,他死了,這件事震動了每一個人。人們對歐陽江山產生了各種懷疑,堅定的是一種感覺: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曾經發生,而他們都被蒙在鼓裏。滿山都是不滿。新來的誌願者們意見很大:他們之所以千裏迢迢來到普照平原,為的是為偉大事業貢獻青春,尤其是要拯救危亡,而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件,但每件都和他們無關,令人心寒,有些人幹脆打起鋪蓋卷像當初不期而至一樣不辭而別了。先遣隊員們也信心動搖,情緒渙散。高潮已過,無非如此,有一種虛擲年華的感覺。男男女女天天待在帳篷裏,吹口琴,唱歌,而且唱的都是關於故鄉的歌曲,有一次他們從上午唱到黃昏,最後是全體哭成一團。最惶惶不可終日的是那些當地幹部。他們不是外鄉人,不能遠走高飛,而在大建設的日子裏又得罪了不少鄉親,很難再下山做個普通老百姓。說到動亂,他們咬牙切齒,不止一次想過攻占樣板小區,隻是人少力薄,一籌莫展。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益發焦躁不安。
計劃是歐陽江山獨自做出的。九月初的一天夜裏,賀老師起夜,看見歐陽江山正用水細細澆滅餘燼。這一行為有些反常,但近來歐陽江山反常行為多了,譬如對著平原自言自語,或是在地上又寫又畫又用腳抹平,因此他當時沒有十分留意。很久以後,他才在《憶明月》這首長詩中,把這一動作作為象征在每段末尾重複:“你自己滅掉了自己的星辰。”
九月來到了。歐陽江山召集了動亂以來的第一次會議。因為方山上隻剩下領導幹部和骨幹精英,全體人員無一缺席,所有人都預感到有重大決定。當歐陽江山公布計劃,並提交了他的計算結果之後,會場一片啞然,但表決的結果又是全體通過,人們的緘默隻因為被這計劃懾住了而已。人人都有各自的考慮。當地幹部想懲治刁民;誌願人員想參與曆史;先遣隊員們,尤其是三個女隊員,想得十分簡單:首先,看見歐陽江山恢複了威嚴自信,他們十分欣慰;其次,做完了這件事,顯然就不必再留在普照平原了。計劃通過了,隻是談到計劃的執行時,前兩種人都不作聲,拿眼瞟著先遣隊員。隊員們才不會躲閃呢,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運送炸藥的事秘密進行。天黑以後,把炸藥從半山腰窯洞裏起出來,然後負重夜行軍,把炸藥堆放妥當後,又要在天亮之前趕回來。路途相當遠,又要繞過構想工地,工作很艱苦。拂曉,當精疲力盡的先遣隊員們蒙頭大睡以後,幹部們開始起床打造木筏。這件事他們很樂意做,因為貢獻是雙重的。他們在陽光下又鋸又砍,大呼小叫,弄得無人不知;他們喧嚷著四處找木頭,和樣板小區的人發生爭執,還打了架,當然,多少有些故意為之。樣板小區的群眾人心惶惶。從早到晚,沿著女兒牆站滿了人,石頭堆得屋頂顫悠悠的,環路和水道上都架起木樁。夜晚,屋頂上有人巡邏,口令和回令用的是方言,每天一換。老年人還搜腸刮肚,憶起了一些太平軍的反切語。
當準備工作就緒以後,歐陽江山親自上路去檢驗了一遍。拂曉歸來,他臉色陰沉,不發一言。整個白天無所事事。第二天也白白過去了。就在先遣隊員們擔心他改變主意時,他親自來到隊員們的帳篷裏。那天夜裏,每一個跟他交換過目光的人都受到了感染。他們清楚自己正在步入一個曆史性的時辰。他們等待著,年輕的臉容光煥發,內心充滿莊嚴。爆破隊員隻選定了三人,他們激動得輕聲低喊,而其他人十分傷心。到出發時,走的是四個人,因為有個女隊員堅決請戰。依照鐵姑娘的模式,她先要和一個男隊員掰腕子,後來又取出自己補的褲子,用以證明自己的細心。那密密的均勻的針腳把歐陽江山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