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戰國時宋玉在《對楚王問》中,援引《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等曲名,說明“其曲彌高

,其和彌寡”的道理,巧妙地為自己人緣不好辯解開脫——曲高和寡嘛!這一話題又斜枝旁逸地牽引出陽春白

雪與下裏巴人審美品味之兩端,由此導致涇渭分明的雅俗分野:一為貴族氣派,一為平民德性;一是精英風尚

,一是大眾趣味。

而在宋玉之前,古漢語中亦有一對詞——“都”與“鄙”,分別界定著高雅與低俗。從本義看,“都”是

地位重要的中心大城市,故有通都大會之稱;“鄙”則是邊緣荒僻的小城池,故有邊鄙小邑之謂。“都”的人

文薈萃、繁華昌盛,使得“都”之人高雅脫俗、落落大方;“鄙”的偏僻閉塞、荒涼凋敝,使得“鄙”之人俚

俗不雅、局促猥瑣。“都”與“鄙”的詞義經這麼一引申,由城池處所的指稱,變成了人物風貌的品評。“都

”是陽春白雪、豐姿美盛,如“有女同車,洵美且都”(《詩?鄭風?有女同車》),“雍容閑雅,甚都”(《漢

書?司馬相如傳》)等;“鄙”則是下裏巴人、粗陋低俗,如“焚符破璽、而民樸鄙”(《莊子?胠篋》)等。

隻是,當“都”專一地固守著原來的義域時,“鄙”卻不安分地歧義叢生:先由風度品貌的粗俗引申為目光短

淺、才智低下,再引申為道德敗壞、品質惡劣。漢語的嬗變,最終導致“都”與“鄙”這一對詞義配偶徹底的

勞燕分飛。到了近代,另一對詞義配偶“洋”與“土”應時而出,取而代之。究其原意,“洋”指的是“大洋

那邊”,猶如今之所稱“海外”;“土”便是“本土的”。考之鴉片戰爭前的明清文獻,凡涉及外國的,皆以

“番”、“夷”名之。故有“番茄”、“番薯”、“番蔥”以及“英夷”、“法夷”等。一個渾然不知外麵世

界的故步自封國度,自然會充分利用冠名權,過一把上國的夜郎癮。然而,西方列強的大炮無情地撞開了國門

,也撞碎了滿清的春夢。大概在1861年的辛酉政變後,西太後、恭親王們開始“結與國之歡心”“洋”字便取

代了“番”、“夷”,出現在官方的文書和國人的口中。先是設立總理衙門“辦洋務”,再就是清政府“借師

助剿”招來了華爾的“洋槍隊”。此後,“洋油”、“洋皂”、“洋巾”以及“洋釘”進入了尋常百姓家。至

於李寶嘉的《製台見洋人》中,那個在洋人麵前奴顏婢膝、媚態可掬的製台大人,則早已把大院的威儀扔到爪

哇國去了。隨著中央大國地位的驟然淪喪,泡沫膨脹的虛妄自大急速逆轉為自我矮化,崇洋媚外變成了文化自

卑虛症的惡補。“洋”字也由此被一再拔高,套上了炫目的光環;相對的,“土”字也就更加的灰頭土臉了。

於是,“洋”代表著先進、時尚、高雅;“土”則是落後、陳舊、粗俗。凡是優雅的、精致的、高品位的,就

是“洋氣”;凡是俗劣的、粗陋的、低品位的,便是“土氣”。這種價值評判直接影響了民族文化心理,以致

積澱沿襲至今。洋人拿筷子吃飯,盡管左支右拙,弄得滿臉是飯、湯菜亂灑,但不會招來恥笑,因為那是洋人

在擺弄我們的土玩意兒,是高品位人士在玩低檔物品,予人的感覺是好玩、有意思、逗趣兒;而我們的同胞在

吃西餐時如果兩隻手拿刀、叉錯了位,或喝湯時弄出點聲響來,則會被視作“老土”,遭人白眼、譏笑,因為

這是土人在開洋葷,是“低品位”的人在玩高檔,所以,難免可笑、出洋相、難為情。從“都”與“鄙”到“

洋”與“土”,從中折射出世事滄桑的斑斑點點,更是民族文化衰微失落的一種寫照。

椿 樹

莊子的名文《逍遙遊》中有這麼幾句文字:“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

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意思是說:“我有一棵大樹,人家都

叫它作樗。它的樹幹木瘤盤結而不合乎繩墨,它的小枝彎彎曲曲而不合規矩,生長在路上,匠人都不看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