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父親陳昌垂(1 / 3)

漢章先生父親譜名昌垂,封賜官名紹嶢,字延齡,號南屏,晚號玉幾山樵,貢生,例封文林郎。道光二十一年(1841)二月十九日生,光緒二十七年(1901)六月二十九日卒,享年六十一歲。昌垂父嗣賢(1812—1850)生三子,老大昌業道光十六年(1836)七月十六日生,鹹豐五年(1855)九月初二日卒,二十歲就去世。老三昌統道光二十七年(1847)正月初九日生,同治三年(1864)十二月二十六日卒,十八歲就去世,那年漢章先生出生才九個月。漢章先生父親居中。漢章先生說:“道光庚戌(1850)之歲先王父棄養時,府君才十歲耳。越四年伯父紹京府君又病歿,不得已廢舉子業,治家政,終身以為戚。”(陳漢章《先府君行述》,收於《毓蘭軒訓語》手稿,藏浙江圖書館古籍部)這就是說,十歲死父親,十四歲死長兄,而弟弟還年幼。這樣這個家庭的重擔落在十四歲的老二,即漢章先生的父親身上。其時這個家有母親,三十八歲,弟弟九歲。這樣,漢章先生父親自然不能一心讀書走舉子業的路了。所以他在《自題小照》上這樣寫道:“悔殺童年草草過,徒傷老大鬢毛皤。丹青妙手空唐突,把卷鬆間作什麼。深悔年前太惰慵,欲追疇昔也無從。於今惟居丹青畫,手捧一編依古鬆。”陳得善在《祭從祖父南屏先生》一文中也說:“公少操家政,以不習舉業為終身憾。故口不言文,所為古文時藝及小詩詞,往往秘於篋,不示人。”(陳得善手稿,藏浙江圖書館古籍部)但就是這樣一個少年,不僅自己學問不凡,且培養出舉人、進士各一,聞名天下,這不是很值得探討的嗎?

漢章先生父親的成功之處可以歸納為十二字,即“學識淵博,行善奉孝,悉心教育”,也可以簡化為“識、行、教”三個字。

首先介紹兩人對他的評價。一是漢章先生的塾師虞竹亭。下麵一段話是漢章先生的回憶:“閑為古文詞及今體詩自娛,遇人絕不談文字,惟同縣虞竹亭先生知之,推挹府君學識,以為不可及。嚐語不孝輩曰:汝家尊昔不應科舉耳。”(陳漢章《先府君行述》)另一個是周允中,此人應為昌垂的表弟,昌垂去逝後,他請得善寫的挽聯是:

以文章魁兩浙,以經術冠六齋,弓冶裕淵,源式穀有人,光耀德門無愧色。

論交好是良知,論姻親為中表,琴尊懷款,洽毓蘭訪舊,摩挲塵榻總傷心。

這兩位都談到他的文章、學識。但其留世文章不多,據漢章先生說,他父親隨寫隨棄,得善說“從不示人”。現存的詩文,大約是漢章先生搜集的,均收入《毓蘭軒訓語》集子中。文章有《家慈鄭太孺人旌表節孝記略》,此文記述其為母鄭太孺人請旌表經過。文章說:“我先府君棄養時,家慈年適三十八歲,年例未符。茹苦食辛,彌曆歲月而不得”,而為此十分苦惱,後“始得浙江撫憲給予匾額字曰‘矢誌清白’”。《約園記》一文記載約園十景。《奇石記》記載塾師林月槎發現約園一奇石。《馬岡施茶記》一文記“佘母胡氏倡捐集資,與某某氏各出己金,設茶社以濟行人”。《與周允中表弟議稟禁小洋減色帖》說及原先“以小洋代鈔,天下通行,不苦錢荒……夫錢既大缺,小洋又不通行,民間何所措乎”。為此,“欲與弟相商約,約同誌進稟”。最後一篇是《書錢烈婦事略後》。此篇以問答形式,先回答婦死其夫,“胡為不見於六經”。後回答“桐城方氏,謂六經所著,婦人以節完者,衛共薑紀、叔姬而已”。為此引用《禮記》、《詩經》、《易經》、《春秋左傳》、《後漢書》、《唐書》、《魏書》、《北史》、《晉書》、《隋書》、《五代史記》、程朱理學、桐城姚氏等等多種書籍,洋洋灑灑回答客問。現在引用後一回答。“夫婦之義,至程、朱然後大明。姚氏之文,亦以宋儒申明禮義之說。女子始知節烈之為美,何歟?曰:是望溪惜抱之過言也。夫婦之義,本與天地立,明見於六經,程、朱不過得人心之同然耳。觀於劉子政所傳列女,貞順十五人,節義十五人,足補太史公書所未備。範蔚宗修《後漢書》,魏文伯修《魏書》,李君威修《北史》,以及《晉書》、《隋書》之修於唐,《唐書》之修於宋,俱相承而不廢。歐陽公為《五代史記》,死節傳止三人,死事傳止十有五人,而於長樂老馮道傳敘,深惜其不如王凝之妻,其義皆先於程、朱,固不俟程、朱出而節烈之義始明也。方氏、姚氏,勤一生而言,於當世之詬病程、朱者,深惡而痛絕之,而反謂自周以前,婦人不知節烈之可貴,至程、朱始懸厲禁,適以授詬病者口實耳。”“餘乃著六經死烈之義於篇,以補桐城之缺。”昌垂提倡節烈之觀點,筆者難以苟同,但單從所引之史實,足見他知識之廣博。而他其他幾篇文章,看不出有特別驚人之處。另外,還有一封《與俞君蕙清書》。

昌垂留下的詩,共十五首,不妨引幾首。

偶銘

小院茅亭近郭門,科頭竟日擁山尊。

夜來葉上瀟瀟雨,窗外新栽竹數根。

簇簇紅欄四麵通,小橋倒影碧波中。

夜坐披書人靜後,笛聲吹起藕花風。

書懷

何須獻賦大明宮,擬構三椽小圃中。

滿屋詩書隨意讀,樂天知命效陶公。

名利

名利悠悠不自由,人生不必苦營謀。

從來多少貪婪輩,失足皆因分外求。

詠蘭

一朵俄生幾案光,恰似逸士氣昂藏。

秋風試與平章看,何事孤山林下香。

手培蘭畹兩三載,日暖風和次第開。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

這些詩大都有超凡脫俗、悠然自得之意,詩句自然圓純,不失為好詩。有趣的是漢章先生父親效仿陶淵明的思想,也深深影響少年漢章,他童年的課藝中也有類似的文章。

不過,上述詩文,還不足以看出漢章先生父親學識的淵博,更難證明他“以文章魁兩浙,以經術冠六齋”,但他平時不經意間對兒子留下的二百十八條訓語,倒可以證明他的學識確非一般。現不妨引幾條(均引自《陳漢章全集》第十九冊《毓蘭軒訓語》:

漢初無人,隻扯一叔孫通,便使之製漢禮。後來如賈生以降,灌之位位之,董仲舒以公孫弘之位位之,豈不的當?然使仲舒作相,漢武必不樂。隻看汲黯、司馬遷且不能用,況能用仲舒?乃見如是君,乃能用如是臣耳!故賈生、董江都,當時人多看之不出,直至後人,始見得其才學大可用。

王陽明擒宸濠時,以七日夜目不交睫,賴有平日之養。明道先生亦自言,稟氣甚薄,後乃強壯,蓋人身如木然,少時愈宜培養。

謀藏書之所,總不如藏之腹中。韓公雲:“撐腸文字五千卷。”鄞人史雪汀,人稱以兩腳書櫥,何等受用。

詩文及字,有以融渾含蓄見長者,有以深刻奇險為貴者,其軒輊未易定。少年應奔放,不必過為拘迫,與做人固有異處。

看《正誼堂全書》,勿嫌其多,漸漸看去,自然不厭其多。又勿嫌其無看頭,正是此等書有看頭。目今《論語》若不出題,直無人去理會。

楚武王、文王用觀丁父、彭仲爽,《左傳》皆補敘始見,可知春秋事,多未見於傳文。《論語》稱子文三仕三已,柳下惠三黜,儒必考《左傳》以證其不合,殊未得左氏義例。

朱子之可辨者,惟《四書集注》、《詩集傳》、《易本義》耳,其他固不能捃摭也。然凡人之美者,僅可索其微疵論之。

此類訓語,舉不勝舉,但從有限的事例中足見他知識淵博,更令人欽佩的是他並不是東征西引的書墜子,而是提出真知灼見,可稱活學活用。訓語中關於做人,尤其是曆史時事之類甚多,也有不少讀書經驗、治國理念、治國教訓,等等,不一而足。這裏引幾條我們可以從漢章先生身上得以引證的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