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說一遍！”
“一共兩萬五千三，我要現金不要支票！”唐楠楠毫不示弱的回瞪。
“做夢！”朱候罵道：“你以為你碰瓷我就怕你！受傷的人是我，我還沒告你踢我呢！你等著上法院吧！”
兩萬五對他來說當然不算個事，可是也分花在什麼地方，給乞丐一百塊錢你或許做過，給仇人一百塊錢你幹不幹？這口氣可不是那麼容易咽下去的。
“誰碰瓷？誰碰瓷？我這裏有治療費收據的！加上誤工費，精神補償，兩萬五千三，一分錢都沒多要你的！”唐楠楠怒吼。“你別以為你有兩個臭錢就可以隨便罵人！
“臭錢？臭錢你這不是也屁顛屁顛的過來賴了？還精神補償？你有精神嗎？你有精神病！”
“你受傷是你自找的！我受傷卻是你造成的，你憑什麼不賠錢？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別以為隻有你們有錢人才是人，你們有錢，別人就會全貼過來，不是討好你就是賴上你！你害我生病，就得負責給我治病，天經地義！”
“我害你生病？小姐，麻煩你把話說清楚，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你不過就吹了點風！纏這個木乃伊的樣子給誰看？要兩萬五？想錢想瘋了吧你！還天經地義，狗愛吃屎也是天經地義！”
唐楠楠氣的渾身發抖，她幾下撤掉繃帶，喝道：“你看我是不是裝的？你個王八蛋，你自己看！看我是不是裝的！我碰瓷？我訛你？”
朱候頭皮都炸起來了，對麵的人整個腦袋腫的晶瑩水亮，嘴唇外翻，上下眼皮極度外凸，中間那一條下陷的細縫大概就是眼睛了，她全臉皮膚都呈現石榴般水紅的顏色，眼睛鼻子嘴是渾圓形深紅色的四團。我的老天，這放西遊記裏不用化妝就是一現成的妖怪！而且還是絕版的，要是給小孩看都得在她臉上打馬賽克，朱候實在不敢相信，昨天他抱了一下的就是這麼個玩意！
“你是什麼玩意？我靠！至於嗎？為了賴上我不惜毀容，還是你本來就長這麼驚天動地……”朱候驚恐的叫起來。
“你才長這樣呢！我重度花粉過敏！”唐楠楠悲憤的怒吼：“你他奶奶的整那麼多花對著我吹！我都差點沒命了！”
朱候一瞬間沒能回話，第一次覺得有些心虛，把一個雖然不知長什麼樣，但明顯是女性的生物弄成這模樣，確實有些過分了。但是他剛剛升起的內疚，一瞬間就淹沒在唐楠楠惡毒的態度裏。
“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家裏有錢就能為所欲為了！我是一個作家，我微薄粉絲有三萬多人！”她看了一眼病床的床頭牌，冷笑道：“朱——候？這名字起的真省，兩個字就把大師兄二師兄全包括了！我告訴你，我有你名字就成了！你要是不賠錢，我讓我粉絲把你睡覺穿不穿內褲都給你人肉出來！”
以她目前的長相，這冷笑當真恐怖。
“真嚇人啊！我真害怕你去告訴你粉絲，你要是和他們說你想知道我睡覺穿不穿內褲！說不定還能免費得到很多男人睡覺穿不穿內褲的信息，你這一朵鮮花恐怕要嚇的全世界牛都便秘，那可怎麼辦？”
唐楠楠怒叫道：“少廢話！趕緊給錢吧，我一句話也不想和你這種人多說，沒事不會賴你，該是我的我也不會放過！你不給錢，我就天天來找你。我半條命，難道不值兩萬五千多？”
“我就不給，我就在醫院等著！我看你能怎麼樣！”朱候趴在床上冷笑：“你的半條命，我看正好值一百二十五元，多出這個數免談。”
唐楠楠愣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她咬牙切齒的道：“王八蛋，你等著！”
“二百五，我等你！”朱候毫不停頓的回嘴。
鹹豬手和五花腩的第一次親切會晤，就在硝煙中不歡而散。
第二天，第三天都在兩人呲牙咧嘴的較量中結束。
第四天，前來探病的朱候鐵哥們肖建軍有幸近距離觀摩到一場高水平的博弈。
“不得了，天天往男人的病房裏跑，你的自尊心哪去了？趕快去報警吧！”朱候趴在床上冷笑。
肖建軍吃驚的看著朱候，簡直不敢相信如此尖酸刻薄的話是從這個從小就認識的哥們嘴裏說出來的。
“你再不給我錢，我就……”
“你就怎麼樣？讓我看好嗎？”朱候眉毛跳躍著，幫助眼睛和嘴一起冷笑。就鄙夷來講，這個表情已經到位到極點了。
“不好意思，要你好看那是整形醫生的事，我可無能為力。”唐楠楠也冷笑。
“要你能看都得勞煩整形醫生。我比別人是比不了，但你往這一站，我都算英俊了。”
“哈，我可真羨慕你！這麼不要臉，這麼沒心沒肺，你的體重會減輕很多吧。”
“我更羨慕你，你先天條件多好啊，出去辦個減肥訓練班吧，誰想減肥，親你一下就行了。”
“比不上你厲害！把你扔廁所裏，廁所都得吐了。”
“說得對啊！廁所可不是每天都來吐嘛。”
“少說廢話，快點給我錢！我告訴你，現在每一天我都算在誤工費裏了，你多耽誤一天，就得多給我一天的錢。”
“哎呦呦！原來你是按天收費的！不會吧，現在人民群眾的接受能力這麼強了？”
“好好，今天你說的話我記住了，我不跟瘋狗一般見識，你就給我錢就行了，咱們賬重算，精神損失費增加！”
“你想錢想瘋了吧，實在想要錢你不妨去動物園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友情提示一句，這樣在街上跑很容易被警察射殺的。”
類似的話重複無數之後，唐楠楠摔門而出，朱候撅著屁股，用類似青蛙的姿勢衝唐楠楠揮手告別！看上去得意洋洋。
一邊麵無人色的肖建軍這才透出一口氣來，道：“我的天啊，我一直以為世上無醜女，各種女人都有美麗之處，自從見過鳳姐和這位姐姐，我的泡妞觀可要重新端正了！”
朱候瞪了自己這個鐵哥們一眼：“別介！你還維持你那生冷不忌的審美觀吧。沒見這位姐姐皮膚多水靈？摸著一定特別有手感。”
其實過敏畢竟不等同於毀容，打了幾天針之後，唐楠楠的臉已經消腫很多了，肖建軍這是第一天看，所以才如此震撼。朱候倒覺得唐楠楠越來越順眼，大體人先把自己最壞的一麵展示出來之後，再如何表現都隻能加分，沒得減分了。
肖建軍打了個哆嗦，笑道：“朱候，我看你給她錢得了，不就兩萬多點嗎？破財消災，你這院還得住一個月呢，要整這麼個玩意天天來鬧怎麼辦？”
朱候冷哼一聲：“住院太無聊，就當打怪升級了。”
唐楠楠和朱候之間的鬥口嚴格說是她處於下風，按說她是專業的，不應該這麼菜才對。不過有兩個原因讓她失利。一則想要錢的人是她，她不得不天天往醫院跑，而朱候隻需要撅著屁股等她……哦，這話有點曖昧，很長時間以後，他們拿這個互相調笑，但是當時，卻沒有人有這麼豐富的聯想。朱候以逸待勞，又是無欲則剛，在氣勢上就領先一步。
另一個原因則是再揚眉吐氣也代表不了實際利益，唐楠楠占到口頭便宜的時候很多，但無論辯論過程多麼精彩，言辭多麼痛快，隻要最後沒拿到錢，她不得不從人家病房走出去，那就是輸了。
唐楠楠回到家，正摸索著鑰匙開門，忽然一陣熟悉的狗叫聲傳過來。唐楠楠心中一緊，卻見樓梯拐角處，果然是房東抱著她那條見誰都狂叫的小哈巴狗走過來，笑眯眯的看著她：“唐小姐啊，這個月的房租遲了五天沒交。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忙，沒時間，就特地來等你了。”
唐楠楠心裏抽了一下：“嗬嗬……這個，我出了點小事，住了幾天院，我過敏了，很嚴重，不信你看，現在我出門還得帶口罩，錢一時不湊手，過幾天再交行不行。”
房東還是那樣笑著，可是笑容頓時就換成了一種似笑非笑：“成！反正我那還有你一個月的押金，小唐啊，不著急，月底之前都成！”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月底之後不交錢請滾蛋。
唐楠楠笑容僵硬的和她敷衍兩句，進了門，試了試寫字，手指頭還腫的像水晶豬蹄，一碰鍵盤就又癢又疼。況且爬格子不是立即就有收益的工作，就算寫出來，錢回來也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
牆角堆著一大堆廉價服裝，是她從阿裏巴巴上批發了準備在淘寶上買。可惜淘寶這種店鋪實在太多了，唐楠楠的小店平均五天隻能賣出去一件，每件賺三塊錢。
登陸網銀檢查自己的銀行卡，卡倒是不少，但是餘額最多的一張裏麵有兩百零七元，最少的一張是六塊二，加在一起也不夠五百。
她頹然倒在床上，靜靜的想自己這已經老大不小的歲數，怎麼就混成這樣了？治病去掉一筆錢是原因之一，半個月前剛給媽媽寄過去下半年的生活費是原因之一，出版社拖欠稿費沒給是原因之一……似乎都不是她的錯，但是為什麼這一瞬間，她挫敗感這麼強烈？
電話一閃一閃的響起，唐楠楠有氣無力的看了看來電，是她那不靠譜的寶貝弟弟。
唐楠楠不想接電話，弟弟比她小五歲，卻總是教訓她。弟弟個性酷的無與倫比，學上了一半就自己退學了，立誌單身走西藏。他和那些背著名牌包利用假期進藏陶冶陶冶的驢友可不同，而是真正意義的深入西藏，他推著一輛三輪車，車上放著被褥、一口鍋、食物。看到喜愛的地方便停下來，打工賺個幾百元錢，采購了食物就又一次上路，如今已經走遍藏區大部分角落。
在弟弟眼裏，唐楠楠的人生簡直就是生不如死的人生，他覺得隻要是人就應該像他一樣，為夢想而瀟灑前行，而不是像姐姐這樣，窩在人比細胞還多的北京苟延殘喘，他的生活可以叫生活，唐楠楠的隻能叫活著。
不過他卻從來沒考慮過，家裏有沒有退休金的媽媽、年邁的外公外婆、和一個還在讀初中的小弟弟，而這個遠在他鄉苟延殘喘的姐姐正負擔著家裏主要支出，包括被他不屑一顧那所技能學校的學費和首次進藏的費用。
唐楠楠按掉電話，覺得和弟弟無話可說，因為她現在心情不好，不想挨他的訓也不想給他錢。
電話頑強的又響了起來，她按掉。再響，再按掉。終於不勝其煩，發了一個短信：‘你撥叫的用戶已經死亡，有事等待晚上托夢。’
一會兒一個可憐兮兮的短信發過來：“姐……我被藏獒咬了！”
唐楠楠從床上猛然彈跳而起，手指哆嗦著好不容易才接通電話：“大弟，你現在怎麼樣？”
天啊！藏獒！幹嘛要去西藏啊？同樣是被狗咬，在這裏打個狂犬疫苗就沒事了。但那可是藏獒！藏獒！誰看見藏獒敢簡稱為狗？弟弟還有命嗎？她還有弟弟嗎？
電話裏的聲音可憐兮兮，毫無意氣風發的感覺：“我在醫院裏，醫生說，要住一周左右才能出院。”
“你傷的重不重？哪來的藏獒？咬你哪兒了？”
“右邊肩膀，就是牧民家的藏獒。咬的不算重，多吉及時拉住它了。”
唐楠楠一陣心疼，弟弟身高可是一米七八，咬在肩膀上，那得是多大一條威猛雄壯的大狗啊！況且肩膀有骨頭有關節有韌帶，會不會殘廢啊？
“真的不嚴重嗎？”
“真沒事，沒傷到重要部位，也沒傷到動脈血管。主要是藏獒口腔不幹淨，傷口感染了，我現在就是用右手拿著手機給你打的電話，要是有事我不早換手了。”
“那就好。”唐楠楠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正好回來養好傷，別在西藏呆著了。”
“都說了沒事了！我計劃用五年走遍西藏，現在才走了一半，你非得讓我回去幹什麼！像徒步西藏這種事就得趁早做！難道等我像你那個歲數，再用五年時光揮霍？”
“好好好！”唐楠楠打斷他：“你就趕快趁現在接著揮霍吧!”聽聽人家說的，她這個歲數！仿佛她這個歲數已經應該老死了一樣。
“姐……”弟弟的聲音有點忸怩：“我住院費沒交呢。”
“啊，對了，住院費。”唐楠楠一下就知道這個電話的主要目的了：“誰家的狗不好好看著，一定要找他算賬！住院花了多少錢？大弟，你在西藏不是有很多朋友嗎？傷好之前決不能放他走了！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都得和他要回來！”
“姐！”弟弟的聲音含著嗔怪：“藏民可不像你們那樣，我去的可是真正牧民家！不是遊客去的那些草原風情農家樂，多吉好心讓我借宿，白吃白住的，還盡著家裏好吃的給我吃，你都想不到多熱情，你是不可能體驗到這種純粹的熱情的。是我看著小藏獒好玩，沒經人同意就舉起來玩，這才被大藏獒給咬了的。不能怪多吉，你怎麼好意思和他要錢呢？”
可是你被藏獒咬了也不能怪我，你怎麼好意思和我要錢呢？唐楠楠心裏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來，隻是有氣無力的問：“多少……”
“五千七……你給我六千吧！”弟弟似乎也有點心虛：“姐，快點，這周必須交了。”
電話掛斷，唐楠楠對著手機發呆。住院費，這周必須交了，房租，這月必須交了。
網上點擊收入每月可以取出來幾百塊，剛夠她吃飯。出版社三個月後能有一筆款子到賬，金額有個兩萬多，足夠填補這個窟窿，可是眼下這三個月哪裏有錢呢？
在粉絲眼中，網名‘東方不勝也不敗’的唐楠楠已經是成功人士了，誰知她這種貌似有檔次的二流寫手，一年大概十幾萬貌似不少的收入，在血淋淋的現實麵前，別說生活，馬上就連活著也有問題了。
啊——唐楠楠苦惱的抓著頭皮，怎麼不見別人有她這樣的困擾？
中學同學某某某，不學無術，勉強念個大專還是成人自考的，托父母的光當上了公務員，現在在網上一混一天也能工資照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