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昏了過去,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醫院。
病床邊圍滿了人,有醫生,有護士,有親戚朋友,還有好幾個警察。
昏迷時大腦是空白的,這讓剛剛醒來的林語仍有些迷茫,遲疑了一會兒,昏迷前瘋狂的一幕一幕才潮水般重新灌入他的大腦之中。
林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呼”地一下坐了起來。
——警察!怎麼有警察?我還在噩夢裏嗎?噩夢還沒有結束嗎?
林語的心在咆哮,感覺自己似乎已經無法呼吸,眼淚潮水一般湧了出來。
不是夢。他知道。因為猛然一起身時,手臂上的疼痛已經把答案告訴了他。
媽媽的那一刀很偏,並不重,但紗布之下猶有餘痛。
“你醒了?”
而林語心裏惶恐咆哮時,一個警察低下頭來,語氣輕柔地開口說話了。
“我這是……我在醫院嗎?我爸……我爸媽……他們……”
林語一下子無法組織語言,警察伸手握住了他手臂無傷的右手,憐憫地看著他:“別急,先讓自己緩一緩再說。”
林語緩了好久,他在等,等自己的噩夢過去——誰知道痛感是否也是夢中幻覺呢——可是他的等待最終給他的答案,到底是那所謂的“噩夢”,被蓋上了真實的印章。
無論林語多麼不想接受,那件事情就是那麼恐怖地發生了——他的媽媽,那麼愛他,那麼愛爸爸的媽媽,不知發了什麼瘋,親手砍死了他的爸爸,並在殺他未遂之後,消失到無影無蹤。
林語被囚禁在了深淵最底層的牢籠,掙脫不出。他隻能想,媽媽是被惡鬼吞噬了靈魂,所以才會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情。
——媽媽,媽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媽媽你在哪兒,你回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警察也許本來是想等林語情緒穩定了,請他配合調查的,可是林語的精神實在受到了太強的衝擊,他們隻能先將他安置在醫院,並給他找來了本地最好的心理專家。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好幾天,林語的心終於一點點從顛簸回到平靜,在這個過程裏,林語手臂的傷終於好了,但卻有個人拿著一把刻刀,蹲在他的心上,仔仔細細刻下了一道又一道帶血的傷。
林語的情緒穩定了,案件的結論也出來了——他的爸爸成了凶案的受害者,他的媽媽則成為了殺人犯;他的爸爸去了天堂,他的媽媽則不知道逃到了哪裏去,通緝令開始全國全網地追逐她。
這幾天裏,林語爸爸媽媽兩邊的親屬都來了,和林語一樣,他們也都無法相信竟出了這樣的事情,而當他們確實地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之後,爸爸一邊的親屬,和媽媽一邊的親屬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後來,在爸爸的葬禮上,媽媽一邊的親屬全都被趕走了,媽媽犯了罪,他們就失去了參與爸爸葬禮的資格。
這一切,林語都沒有了感覺,他像一個空殼機械,所有的一切都在別人的安排下麻木地進行,直到看著爸爸的屍體被白布蓋著推進告別禮堂,他才意識回歸,痛哭失聲。
後來,爸爸被送進了火化爐,熊熊的火焰熄滅之後,林語跟堂叔一起進去收爸爸的骨灰,在那些沒有完全燒盡的殘餘骨骼上,他仿佛還看到了媽媽那絕情的菜刀留下的劈痕。
林語不再哭了,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不管走遍天涯海角,自己都要找到媽媽,讓她給自己一個回答,給爸爸一個回答。
那個林語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是在公墓裏出現的。
當時,爸爸的骨灰盒被放進了墓坑,林語正拿起鐵鍬,要給爸爸的墳墓填第一鍬土,一種被注視的感覺驀地襲來,他下意識地隨著感覺去看,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墓碑林裏,緊盯著自己的那個男人。
那是個四十多歲樣子的中年男人,瘦削高挑,麵目陰沉,一身黑衣站在林立的墓碑中間,陰森森的,像是一個死亡代言人。
林語的目光和男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時,男人灰色眼睛裏的光似乎忽然變成了黑洞,林語竟覺得自己的目光和心神都被吸了進去。
一股寒意陡生,恍惚地,林語甚至以為自己是看到了來帶走爸爸靈魂的鬼差,是看到了吞噬了媽媽的理智的惡鬼,他剛想說點什麼,耳邊已經響起一個憤怒的聲音。
“樊林,你來幹什麼?”
怒聲喝問的,是林語的堂叔,他喝問的對象,正是那個“死亡的代言人”。
隨著堂叔的這一聲喝問,林語的其它親屬也都看到了那個男人,大家先是不約而同地一怔,繼而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叫嚷起來。大家的聲音雜亂,但意見很一致——那個名叫“樊林”的男人,沒有資格出現在此時此間。
“樊林?”林語卻咀嚼著這個名字,陷入了疑惑之中。
男人很淡定,雖然那麼多人在聲色俱厲地嗬斥自己,他卻像是毫無感覺,目光隻盯著林語,好半天,才慢悠悠說了一句:“我來帶走我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