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長晝短。
燦爛的陽光將統治地位拱手讓給了無情的黑夜,從此,狂風和暴雪逐漸成了這裏的常客,統治著這座浮躁的城市。
黑夜裏,這座沒有生氣的城市更像是一座空城,隻有一些醜陋的大樹孤零零地站在路邊,偶爾扭動一下光禿禿的粗糙身軀,如同一個個巨大的怪物。
風,在鱗次櫛比的建築物間自由穿行,夾雜著零星的雨雪,發出駭人的尖叫,一聲接一聲,讓人膽戰心驚。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像鍾表一樣準時。鉛灰色的天空籠罩著大地,仿佛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口袋扣在城市上空。
建築工地的沙石被風卷起來,在空中劇烈地翻滾著,如驚濤駭浪般朝一棟老舊的樓房猛烈衝了過去。
樓體在痛苦地呻吟著,關節處吱嘎亂響。
這棟深灰色的小樓像一艘裝備落後的古船,在漆黑的孤海中奮勇航行,任憑風浪殘忍地拍打。可沒過多久,它就敗下陣來,玻璃紛紛破碎,嘩啦嘩啦墜到地上,空蕩的木窗框隻好瘋狂地撞擊牆麵。
這棟前蘇聯建築風格的老樓坐落在城北的三七四工廠旁,周邊沒有建築物,隻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樹林將它團團圍住。
整棟樓沒有一絲燈光,仿佛是一棟被人世間遺忘的廢墟。
風似乎更大了,枯樹猙獰的影子映在牆麵上,搖搖晃晃、張牙舞爪,老舊的宿舍樓看上去有些搖搖欲墜。
終於,三樓亮起了一盞燈,淡黃色的光線在風暴中顯得孤獨無助,仿佛是荒漠中最後的一片水源。
曾文書打開窗頭燈,眯起眼看著牆麵上的掛表,刺眼的燈光如尖錐一樣紮向他的眼睛,他隻好用手擋在額頭,微微撐起身體,才勉強看清時間。
剛剛坐起,他就立刻感受到了身體的不適,胃中仿佛藏著一隻小獸,在狹窄的空間裏橫衝直撞,五髒六腑糾纏在一起,讓人崩潰。
他試著調勻呼吸,然後端起床頭櫃那杯不甚清澈的水,仰頭灌入火辣辣、酒氣濃重的口腔中。
水潤滑了體內的各個器官,如同幹燥的土地得到雨水的滋潤,曾文書感覺好了一些,盡管冷水使他全身發抖。
他僵硬地坐起來,迅速套上外衣,室內的溫度很低,恐怕隻有十二三度,暖氣管道像是患了流感似的時常歇工,搞得房間裏陰冷潮濕,如同生活在墓穴般,這溫度簡直讓他無法忍受。
曾文書靠在床邊坐了許久,他在努力回憶昨天的情景,自己究竟和誰喝的酒?酒精損壞了他的記憶鏈條,他隻能回想起某些隻言片語,紊亂的記憶中浮現出一張熟悉的麵孔,他隻能想起這麼多了。
樹枝與窗戶尖銳的敲擊聲使他逐漸清醒過來,他茫然地望著窗外,怒吼的狂風似乎正在積蓄力量要將整棟樓吞沒。
在如此糟糕的天氣下大概沒有人願意離開房間,走到室外,可曾文書不同,他屬於黑夜,所以,他必須離開。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沉甸甸的腦袋似乎破壞了身體的平衡係統,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木門旁,拿起塑料水盆和洗漱用品走出房間。
這棟被稱之為“筒子”樓的老舊建築是三七四工廠的職工宿舍,由於工廠效益不佳缺乏必要的維護,導致職工宿舍名存實亡,更多的人自尋住處,剩下少量的住戶索性租給了外地客,盡管租金低廉,但住者寥寥,尤其是在缺乏足夠供暖的冬季。
曾文書走在昏暗的走廊裏,為數不多的頂燈發出吱吱的電流聲,今天又壞了一盞燈,樓道裏更暗了。
水房和廁所都是公用的,在走廊的另一端,雖然不甚方便,但這種人人平等的建築格局在上個世紀曾經風靡一時。
四周圍靜得可怕,昨天又有一家鄰居搬走了,偌大的三樓大概隻剩下幾戶人家,漫長的黑夜伴隨他的隻有那些死氣沉沉的空氣,想到這裏他總是汗毛倒立,恨不得馬上離開這棟鬼樓。
鬼樓裏所發生的恐怖故事被三七四廠的工人口口相傳,無非就是前不久一名女工在房間裏上吊自殺,據目擊者說死者的那張臉依然紅潤,仿佛還掛著似是而非的笑容,她的雙眼凸出,脖子被繩索生生抻長了幾尺,當時她隻穿著一隻紅皮鞋,幾天後在樓邊的小樹林裏才找到了另一隻鞋。
這名女工為什麼要自殺?
她的紅皮鞋為什麼會跑到樹林裏?
沒有人能回答這些問題,大家紛紛猜測是死者的鬼魂在四處遊蕩,宿舍樓是她的家,所以她即便是變成鬼也絕不會離開這裏。
這個故事是真是假?無法考證。
總之這個離奇的故事嚇走了許多住戶,他們說在夜深人靜時經常能聽到樓道裏有人走動,那聲音很獨特,與正常人有很大的區別。
因為女鬼隻穿著一隻鞋。
有人甚至親眼見過女鬼,他說一次他下夜班,在水房洗臉,總感覺背後站著一個人,起初他沒在意,以為是同一個班次的同事,於是他繼續洗漱,慢慢地,他覺得有些不對勁,背後這個人似乎向前邁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