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那兩個惡霸停止了毆打,他們氣喘籲籲,滿臉紅光,就像剛喝了二兩燒酒,胸中的鬱氣盡泄,揉了揉打得有些紅腫的拳頭,咒罵了兩句,低頭向趴在地上的男人啐了一口濃痰,哼著曲子、邁著步子歡快離開。
男人掙紮著爬起來,“呸呸呸”地吐著口中混著血液的泥水,不顧渾身的泥汙,跑到他的麵前,把他從泥水中抱起,滿臉都是心痛的愛惜:“不哭啊,不哭,好兒子。沒事啦,沒事啦,爸爸在這裏。”“爸爸,他們為什麼要打你?”他抹著眼淚不解地問。
“因為他們是——壞人。”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想“壞人”這個詞是不是恰當。
“爸爸,你是好人還是壞人?”“爸爸當然是好人。”“壞人為什麼要欺負好人?”男人呆住,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兒子的問題。這太難了,對於沒有什麼文化的他來說,這真的很難回答。但他卻不想讓兒子失望,一種身為父親的榮譽感讓他的意識在腦海中瘋狂地思索著答案,就在他將要放棄的時候,一道電光在腦海中閃現,他迫不及待地把他好不容易想到的那句話說了出來,擲地有聲,仿若那是一句凝結著無數人智慧的人生至理:“兒子,你要記住,在這個世界上,人善遭人欺,馬善被人騎。”“爸爸,我長大要做一個壞人。”幼年的孫興堅定地向世界宣告,“因為這樣就沒有人敢打我了。”這句話令男人打了個寒戰,看著兒子淚跡未幹的小臉上充盈著執著的神態,驟然失語,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做一個壞人!他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卻在心底十分清楚,這個理想絕對是不能夠被這個社會接受的。但他卻找不到什麼言語來反對兒子的說法,是啊,他還能說什麼呢?難道告訴兒子:“你不能做一個壞人,你應該做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被踩在泥水中的好人嗎?”這太諷刺了,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拿什麼去說服他。於是他隻好放棄,在心裏安慰自己,或許等兒子長大了就會自己做出正確的選擇。
可他卻不知道,那些他被毆打的畫麵噩夢一般地伴隨了孫興的整個童年。每當那個叫做善念的東西從孫興的心底冒出來的時候,這些畫麵就會翻滾而至,洪水一般將那點善念淹沒無蹤。
那是孫興第一次見識到身為壞人的益處,種子已經深埋進他年幼的心底,時光荏苒,鬥轉星移,一朵惡之花開始在他的心裏生根發芽。假以時日那些伸展出來的枝蔓就會沿著他的血管、經脈蔓延到他的身體各處,然後纏繞、攀附,一點點地將他變成一株深藏著利刺的邪惡荊棘。特別是在這個過程中,還有一種叫做仇恨的肥料不斷地助力生長。
孫興從未忘記過父親被打的事情。忍氣吞聲從來都不是他的風格,睚眥必報才是。沒人能夠想象得到七八歲的小孩子會把仇恨隱藏得那麼深,而且報複得那麼殘忍和惡毒。就像一條毒蛇在獵物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猛地上去輕輕地咬上一口,把利齒中的毒液注進獵物的身體後,接著退去,藏在黑暗中閑適地等待著獵物毒發身亡。
劉氏兄弟的噩夢是從那件事情的半年之後開始的,先是兩匹健壯的馬莫名其妙地死了,然後劉老大在一次醉酒之後失足跌進了村路邊的爛泥塘中淹死。隨後是劉老二上廁所的時候不小心踩在一個帶釘子的木板上,他也沒在意,隨後幾天那渾蛋開始高燒不退,送到醫院發現整條腿都腫脹得像是吹了氣進去,診斷結果是破傷風,為了保住性命隻好截了肢。劉老三更慘,半夜柴垛失火累及他家,因為他打老婆,老婆早就在三天前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所以隻有他自己被燒死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