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先講第一個問題:什麼是我們的傳統文化。
首先要弄清楚,什麼是我們的傳統文化。從廣義上說,中國人的生活習慣、風俗禮儀、典章製度、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等等,都屬於我們傳統文化的範疇。今天我們所講的內容,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方麵的,都逃不脫文化的範疇。如果要講得更直接一些,可以用“風氣”“風俗”“風情”“風尚”這“四風”來規範我們整個精神和物質的生活。
美國《大趨勢》的作者說過一句話:風氣自上而下。我在後麵補充一句:風俗自下而上。“風氣”可以說是站在高處,以高屋建瓴的方式影響著我們,它主導著時代,對我們民間生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種影響就叫風氣。還有一種影響叫“風俗”。中國是一個禮儀社會,我們民間的風俗很多,包括辦喜事、辦喪事等等都是有規矩的。每一種禮儀的形成就叫風俗,它也會直接影響到我們生活的每一個層麵。還有一個就是“風情”。我們說民族風情、地域風情就是局限在某一個地方獨特的文化和氣象,就稱之為風情,是這個地方獨有的一種民俗。“風尚”就是開風氣之先。“風氣”“風俗”兩相激蕩而後成為“風尚”。風尚就是一個時代文化的最前沿——風俗往往是我們文化恒定的傳承——風尚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文化向前發展的創新的一塊。比如說“這棟建築好時尚啊!”這個“時尚”就是風尚。這是從廣義上來談傳統文化的。如果從狹義上講,也就是從應用角度講,我們的傳統文化到今天,依舊起著作用的,最重要的就是儒、釋、道這三家。這三家合在一起構成了中國人認識世界、把握世界的思維方式和精神生活。
自從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以來,胡錦濤同誌談到“文化的自信、自覺與自強”,以及十八大和十八屆三中全會上都有很多關於文化的表述。比如,2013年溫家寶同誌的政府工作報告就提到“文化是民族的血脈和人民的精神家園”。當時聽到這個報告,我就想:文化是人民的精神家園,這個從全人類的範疇來講是對的。美國以基督文化為基礎,發展起來的美國文化是他們的精神家園;中東的伊斯蘭文化是他們的精神家園;由傳統文化發展而來的當今中國文化,則是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因此,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講,“文化是人民的精神家園”這句話必須加上兩個字——傳統,即傳統文化是人民的精神家園。
世界上有基督文化、伊斯蘭文化、地中海文化、愛琴海文化等等很多文化類型和區域,而作用於中國老百姓和這一塊東方大陸的就是我們的傳統文化。一些西方的漢學家對我們的傳統文化進行深入研究之後,就會深深地沉醉其中。我在美國、加拿大以及歐洲的很多地方,都碰到過這樣的漢學家。我讀過一本加拿大的漢學家寫的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書,他以明代一位湖北黃陂籍官員的生活為例,顯示了他對於中國文化的獨特視角。這位黃陂籍官員在安徽的歙縣或是其他某個地方當過縣令。他在政務工作的閑暇之時,寫一些筆記,記述他當縣令的清閑時光,同時也回憶他在家鄉黃陂的安逸生活。作者寫道:我的家鄉四季分明,有山有水,春天我們過花朝節、清明節,秋季登高望遠,偶爾和鄉賢們一起飲酒賦詩。實際上,他並不是刻意在展示他的詩情畫意,而是回憶真實的少年、青年生活以及中年的仕宦生涯。加拿大的這位白人漢學家讀過之後,卻非常羨慕這樣一種中國式的生活。他說,中國人生活在一種深厚的禮儀和詩情畫意之中,這片大陸的人們總是讓我們感到神奇,我們無法走進這片大陸的生活,也無法走進中國人的心裏,因為他們就像在天堂裏麵生活一樣——這是這位加拿大漢學家對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描述。
我認識塞爾維亞的一位漢學家,他是貝爾格萊德大學的曆史係教授,專門研究中國古代史。他作為一個白人,卻穿著像南懷瑾先生常穿的那種長衫,寬袍大袖,袖口挽起。如果你在貝爾格萊德街頭見到這麼一個白人,一定會感覺非常滑稽,可他卻是一本正經,非常嚴肅。他學的中國話帶著濃鬱的江浙口音,尤其像揚州話。我在加拿大還碰到過一位漢學家,他說的是文言文:“先生一向可好?”這就跟剛才說揚州方言的表達方式有所不同。一個外國人進入了江浙地區,就學會了用吳儂軟語和你對話;而如果他研究傳統中國文化,進入了明朝的情境,就會學著用明朝的文言文來跟你交談。可見,這些漢學家進入中國文化的角度不同,他們的表述方式也就相應不同。
在漫長的中國曆史長河中,總有一些外國人非常欣賞中國文化。他們認為中國的美主要來自生活節奏的慢:中國人嚴格地按照一年二十四節氣的變換生活著,過著一種恒定的、周而複始的,刻板卻充滿詩意的人生。這些外國人經常會研究一些成語詞彙,這些成語裏麵所反映的生活簡直是他們做不到的,比如“天倫之樂”——我的書法展上有一個小書法作品《含飴弄孫之樂》,這幅作品就是天倫之樂的表達:有一天,我的三歲的小孫子看到我在寫字,一定也要自己拿筆去寫,還要由他來蓋印。他弄髒了我的紙,但我這個做爺爺的一點兒也不生氣,隻覺得孩子可愛。於是我握著他的小手,提筆寫下“含飴弄孫之樂”幾個字——這就是中國人的情感,這種情感一代一代傳承著,我想我的下一代、再下一代也會是這樣。
尊師重教、耕讀傳家、含飴弄孫、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所有這些成語描繪的都是中國的生活方式。“舉案齊眉”說的是男女成家後,二人白頭偕老,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反映的是恒定的一夫一妻製。所以當我們研究中國的這些成語詞彙時,會發現它們所反映的都是我們的生活方式、精神存在方式、社會管理方式。因此,隻有把這些成語弄懂了,才能了解中國人的物質生活方式和精神世界。
中國傳統文化的豐富是令人吃驚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煙、酒、茶……中國的煙具非常考究,我在雲南看過當地人抽水煙,抽得蕩氣回腸:把煙浸在一個裝滿了水的大桶裏麵,桶裏支一根很長的杆子,用火鐮把煙點著,就像點禮花炮一樣發出“啪”的一聲,人在上麵吃一口,那底下的水煙仿佛是沸騰的水,咕嚕咕嚕往上冒泡。在西安,我看到一個朋友收集的煙袋,有四百多種,每一種的功能和造型都不一樣。中國人很擅長把一些非常粗俗的生活,上升到藝術的層麵,文化的浸染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如影隨形的。再比如中國的茶道,我在中國見識過幾十種不同的茶道。日本的茶道是源於中國南宋時杭州的徑山茶道,由僧人發明,之後傳入日本。徑山茶道是綠茶茶道,除了綠茶茶道,我們還有武夷岩茶的茶道、普洱的茶道、磚茶的茶道,每一種茶的喝法都讓人感覺到賞心悅目。再比如說酒,茅台酒和西鳳酒、杏花村酒的味道就有著天壤之別。古代皇宮裏的人飲酒非常講究,女人喝酒要養顏,男人喝酒要激發他身體的各種功能,宮裏單單醒酒的湯就得幾十道。圍繞著酒,中國人創造了很大的產業。
中華民族是全世界最有智慧的民族之一,曾經用“泥土”和“樹葉”這兩種東西征服了全世界,一直到十八世紀,中國與全世界的貿易逆差都是靠“泥土”和“樹葉”賺回來的。所以,在明朝,全世界白銀的百分之七十都在中國流通。“泥土”就是陶瓷。“樹葉”就是蠶絲。當年,德國有一位公爵收藏了一整套十八個出自景德鎮的大瓷瓶,整個歐洲都為之豔羨。普魯士國王心慕不已,多次與公爵商量,希望他把中國花瓶轉讓給自己。雙方為此商量了三年,最後這樣達成交換意向:普魯士將一個營的衛隊換取那十八個花瓶。普魯士的衛隊是全世界一流的,一套瓷瓶換取這樣一支衛隊,這就是我們中國泥土創造的世界奇跡。而英國的東印度公司麵對陶瓷這樣一種精致產品,也無法抗拒誘惑,所以他們最終撬開中國的大門,試圖用他們的方式來掠奪中國。
關於絲綢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愷撒大帝。愷撒大帝在登基大典上會見群臣時,“嘩啦”一聲把鎧甲掀開,露出裏麵一襲華麗的中國絲綢,豔驚整個羅馬。後來,因為絲綢的昂貴加速了國庫空虛,羅馬上院不得不製定法律,不允許從中國進口絲綢。
中國人從大地賦予我們最原始的、可再生的資源裏麵創造出無窮無盡的生活方式和財富。迄今為止,我們這些傳統的生活方式、知識產權依然牢牢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因為那是我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家園。將生活升華,就成了一種精神,我們中國人從來就有這種轉化能力,這是我說的第一個大題的第二點。
第三點要說的是:我們的中華文化是以漢文化為主體,多民族共同創造的文化。中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但是與世界其他國家不同的是,多民族並沒有影響這個龐大的帝國前進。世界上發展很快的基本上都是單民族國家。舉一個例子:印度有上百個民族,為了尊重人權,滿足每一個民族的需要,印度中央要下發政府的文件,需要轉換成一百多種文字,因此每年的翻譯費就高於整個文化的支出。這樣一來,印度的發展速度就受到了很大限製。而中國不一樣,中國是以漢文化為主體,多民族創造的共同文化形成了中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