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此生所有運氣,都用來錯愛了你(3 / 3)

我的手放在劍柄上,頓住很久,終於緩緩鬆開了,說,“你走吧,我就說你死了,以後不要再在江湖上出現了。”

少女站起身來,白色衣裙看起來非常寬大,她太瘦小了,平白惹人憐惜,她說,“我現在就留下一條屍給你,讓你回去交差。香之國第一神算,從此再也沒有了。蝴蝶姑娘,多謝你了。”說完,她轉身離去,走出幾步,回過頭來對我說,“看你待我這麼好,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吧。“香花鎮的縣令,真實身份是印香樓的無音堂堂主。十年前,就是他帶著一隊人馬,夷平了司徒丞相府。”

六.{秋淡淡, 月彎彎。 無人起向月中看。}

印香樓有一百零八條規矩,當初我們每天都要背上十幾遍,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其中第一條就是,同門相戕者,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必遭千刀萬剮。

那個黎明,我從雞頭嶺南往回走,我以為從此之後,迎接我和嶽南峰的就是一片光明。可是走到半路的時候,四麵八方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非內功深厚者無法聽見,多年來在血腥中培養出來的直覺告訴我,這群人是衝我來的。

我握著劍柄,找了一棵大樹底下站定,揚聲說,“哪路的兄弟?出來現身吧。”

簌簌幾聲風響,一隊黑衣人隱現在晨霧迷蒙的山路上,為首的男子帶著銀色麵具,清冷而肅殺,我知道是他。

“夜闌。”我哀哀地說,分明想起方才的卦象,可是不敢去想,我說,“我已經殺了香之國第一神算,連賞金都打算要了,你為何還不肯放過我?”

夜闌走近了我,聲音很輕,隻有我們兩個聽得到,他說,“無音堂堂主死了,這件事,總要有人來負責。”

我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你想把這個同門相戕的罪責放到我身上?夜闌……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麼多年來,雖然我無比痛恨印香樓這個地方,可是夜闌,他仍然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與我有關聯的人。很多時候過年過節,我心底都盼望著他能出現,給我布置個殺人的任務也好,雖然充滿了血腥,起碼證明我還存在著。

可是此時,這個吻過我的男人,竟然要將我趕盡殺絕。我後退一步,說,“我剛從雞頭嶺南香之國第一神算那裏回來,怎麼可能跟無音堂堂主的死有關?”忽然想起那少女方才同我說過的話,無音堂堂主就是香花鎮的縣令,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殺他的人是嶽南峰?

夜闌的麵具在曙光中閃爍著冷感的光,他提起一個球狀的布包扔到我腳邊,說,“這是嶽南峰的人頭,他已經在黃泉路上等你了,蝴蝶。”

我重重一愣,側頭望過去,卻又不肯相信,顫抖著雙手想要打開那布包,心底裏卻湧出一陣恐慌。記憶深處的瓊花少年,和這個用酒水弄髒我鞋麵的小公子漸漸融合在一起,我想起他曾在燈下雙目灼灼地望著我,我告訴他我殺過五十八個人,手上沾滿了血腥,可是他竟然肯原諒我。……那個夜晚,我一側頭就對上他因為太過接近而無限放大了的眼眸,他說,“第一次拉你手的時候,我就想,如果可以一直不放開,該有多好……不管你過去發生過什麼,不管你喜歡我是出於什麼原因,我都願意跟你在一起。”

印象中他總是很狼狽地樣子,他曾上氣不接下氣地跟我說話,身後是一樹一樹凋零的花枝,他說,“小蝶姑娘,你很能厲害啊,跟我跑了二裏地,竟然一點兒氣都不喘啊。”

我顫顫地打開布包,嶽南峰的人頭滾出來,唇邊還沾著血,眼睛圓睜著,卻沒有太多怨恨的神情,看起來無辜而安詳。我的眼淚無聲地滴落下來,冰涼冰涼的,我抬頭望向夜闌,幾乎是哭號著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夜闌蹲下身子,伸手撫摸我的下巴,聲音裏帶著一絲莫可名狀的溫柔,他說,“小蝶,你不會明白,我有多麼不想失去你。”

我忽然站起身,抽出手中長劍刺向他的臉頰,夜闌身手很快,一邊閃身避過,一邊揮刀格開我的長劍,我拔出頭頂金簪,飛快刺向他的手腕,他早知我這個動作,輕車熟路地閃避開去,哪知我的金簪半空裏換了方向,直奔他的左眼。夜闌大驚,下意識地往後仰頭,銀色麵具啪的一聲砸在地上,掉落在嶽南峰頭顱的旁邊。

夜闌飛快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一時隻是無言。我的淚汩汩流出來,胸口疼得要命,好像流出的不是淚水,而是心髒裏湧出的血。

“果然是你。”我望著他的背影,哀哀地說,“其實在你吻我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覺悟。神算幫我起了卦之後,這個想法愈加清晰,卻不敢去想。……故人重逢。我的故人,世界上唯一的故人,一個我在心裏盼望了十幾年的人,原來一直在我身邊。”

他的背影顫了顫,隻是依然冷漠,我癱倒在地上,說,“莫南……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少年,曾站在瓊花樹下折下無數花枝給我,隻為博我一笑。原來他,一直未曾離開我的生命。隻是相認的時候,已經人事全非。

我身後是一處斷崖,風口處山風獵獵,他緩緩轉過頭來,那張臉與十年前並無太多變化,隻是左臉頰上多了一個刀疤,給他的麵容平添了幾分陌生與凶狠。眼神也變了,不再如當年般清澈見底,仿佛兩粒深色琉璃,看不到底。

冷露無聲夜欲闌。這句詞,像極了他的眼睛。

七.{明朝匹馬相思處, 如隔千山與萬山。}

“小蝶,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你身邊。”他終於不再偽裝著跟我說話,可是臉上依舊麵無表情,他說,“最開始的時候,我加入印香樓的代價就是讓他們救你。我選擇親自做你的上司,就是希望能隨時隨地看見你,知道你的近況。”

我癱坐在地上,左手邊是嶽南峰的頭顱,右手邊是司徒莫南的假麵。

“原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可是後來,我心裏漸漸起了變化,我得知當年殺我全家的人是無音堂堂主,我便處心積慮地開始報仇。”他的眼神依舊平淡無波,有一絲陰冷的暴戾飛溢出來,“可是現在,他死了又怎麼樣呢?幕後的主使人還活著,我怎能讓他罪魁禍首逍遙法外?我要立功,我要坐上無音堂堂主的位置,我要越來越強,唯有走進了印香樓的權利核心,我才能改變這個黑暗腐朽的香之國,為我司徒府上下一百三十二條人命報仇。”

我想起了那時眼神晶亮的少年,他把手裏的瓊花拋上天空,好似一場芬芳的雪花,他說我以後,一定要做個好官。彼時他還相信朝廷,相信這個國家的體製,想像他父親一樣,走經世致用的道路,做棟梁之才。然後不久之後那最慘烈的變故讓我們開始明白,香之國,是一個隻適合黑暗生存的國度。

我望一眼嶽南峰依舊栩栩如生的頭顱,笑著問他:“如果你不喜歡我的話,是不會殺他的,是不是?”莫南麵對著我,熟悉而陌生的臉龐,近在眼前,卻仿佛隔著千重與萬重。我說,“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喜歡他,想跟遠走高飛,都是因為他很像你的緣故……我想找回失去的東西,找回失去的你,找回我們失去的最好的時光,你明白嗎?”

莫南身子微微一震,或許我現在更習慣叫他夜闌,我說,“夜闌,你既然決定犧牲我,往更高的地方爬,就說明我在你心裏,其實並沒有多重要。”話音未落,我忽然將手中長劍揮了出去,夜闌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我已經閃身跳下懸崖,耳邊風聲作響,吹亂了我的長發,心中忽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可是預想中的下墜卻並沒有來臨。

夜闌動作如風,竟然握住了我的劍柄,白刃鋒利,他手掌地血汩汩地流下來,一如我方才的眼淚,他垂頭看我,叫我一聲:“蝴蝶……”

我笑著看他,眼中流淚,我的說話聲很小,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我說,“那個少年,停留在瓊花樹下燦爛無邪的記憶裏,他是我生命中僅存的美好……我原本希望,他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平安無恙,永不知我身上所發生的一切。

可是現在,我希望他……心想事成。”

我鬆開握著劍柄的手,這樣,劍刃就不會再讓他疼了吧。

夜闌,如果唯有踩著我的白骨才能爬上印香樓的頂端,我成全你。

莫南,如果報仇是你一生中唯一的希望,我願以自己的死來助你。

原來神算子所說的“隻是”二字,後麵隱藏的是這樣的含義。故人重逢,卻不能相守,可是我依然感激。

感激我終於又見到了你。

尾聲

冷露無聲夜欲闌。 棲鴉不定朔風寒。 生憎畫鼓樓頭急, 不放征人夢裏還。

秋淡淡, 月彎彎。 無人起向月中看。 明朝匹馬相思處, 如隔千山與萬山。

生命消失前,迅速下墜的風景中,腦海中想起的是那天那個場景。當時我靠著牆壁,仰頭望著天上黯淡的月色,我說我隻是想像個人一樣生活,我隻是不想再過這種野獸般的日子了。

沒有感情,沒有光明……也沒有希望。

如今,終於如願以償。

十 若是有兩情

文\/楊千紫

沈熙熙冷笑著說,鳳南飛,縱使你有世上最美的錦衣羅裙,環佩珠釵,他看都不願看你一眼,又有何用?

你是天之驕女,富可敵國,有才有貌,然而情難兩全。她仰天一笑,笑出眼淚來,上天,果然是很公平的啊。

我用銀筷挑了挑燈花,凝望著那一盞燭火,淡淡一笑,說,師姐,你放心。我會用我的方式,得到那個人。

一.{當時道隻是尋常}

月斜江麵,霧氣迷茫。深秋的夜晚,涼意如冬季,空氣卻是薄透動人的,隱約還殘留著一絲夏天的味道。

小童清風將船上的白幔卷簾揭開,淡淡道,“鳳官,有客人來了。”

明月與清風是雙生兄弟,長得一樣清澈英俊,性格卻是天差地別,明月憤憤起了身,道:“這些個人,明知是做血淋淋的事情,白天來不好嗎?非要大半夜的找晦氣。”

清風手腳利落,已將匣子裏的金針,銀刀,酒爐和各種蟲蠱擺了兩排,一邊往案子上鋪白布,一邊道:“神醫李鬼手的船,尋常人可是不會上的。想要另外一張臉的人,多半是為了躲避仇家。豈有白天來的道理?”

明月幫清風把案上的白布鋪好,接口道,“說的也是,不被逼到最後一步,誰會非要改頭換麵,受這種苦?在黑夜裏苟延殘喘的人,自然也是在黑夜裏苟且偷生了。”

這時,白紗帷幔被揭開,與往日伴隨著血腥味道的來者不同,這人身上有種好聞的女子的熏香,似曾相識。明月一驚,拽了拽清風,小聲地說:“哎?我沒看錯吧?如此美貌的一個姑娘,竟然來找李鬼手換臉?”

那女子衣衫盡濕,破敗不堪,可是不難看出,那本是一件上好的金縷衣。她噗通一下跪在我麵前,說:“沒想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醫李鬼手,竟然是一個女人。——我不會武功,沒有辦法用劍術或者心法作為交換,可是我有錢,這些應該夠你找十個八個武林高手去學藝了。”說著,她把一疊銀票拍在桌案上,上頭的數字足夠買下幾座小城。

明月哼了一聲,將那一疊銀票拂到地上,說,“放肆!你當這是什麼地方?有錢的人多了,在我們眼裏還不都是一具臭皮囊!你信不信我毀了你的容,讓你……”

我擺了擺手,明月立時不再出聲,我將那女子從地上扶起,安頓她在椅子上坐好,溫言說,“你既然能找到這裏,就應該知道我的規矩。要想我幫你換臉,就必須給我想要的診金。”我將地上的銀票拾起來,放回她手上,說,“錢,我並不是那麼需要。”

那姑娘想是養尊處優慣了,一路上顛沛流離,心中早已疲憊不堪,聽到我的溫言軟語,淚水霎時傾瀉如洪,抓住我的袖子道:“姐姐,看你年紀也不比我大許多,大家都是女人,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感受。若不是走投無路了,我怎會走上這一步?”她身上的熏香,絲絲縷縷地彌漫在空氣裏,這種熟悉的味道,讓我一瞬間有些恍惚。

她見我神色動容,繼續說道,“我叫陳楚,出身皇族,從小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琴棋書畫皆是師承名門,相貌即使算不得沉魚落雁,也是國色天香。——我這般好,可是為何他寧可去愛一個卑賤的妓女,也不肯愛我?”

她的淚水流淌到我手上,又熱又涼,讓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陳楚又一次跪在我麵前,說:“給我一張新的麵孔好嗎?我要重新接近他,讓他知道我的好。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愛上我的。”

我小指一彈,指甲縫裏的迷藥讓她立時昏睡過去,朦朧中我對她說:“你還年輕,何必為一個男人這般作踐自己?如果那時能有人多提點我一句,也許現在,李鬼手這個名號就要失傳了呢……”

清風與明月不同,一向沉默寡言,觀察力卻是極佳,他忽然說:“鳳官一向冷若冰霜,為何獨獨對這姑娘這麼溫柔?……是因為她,讓你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嗎?”

既已被他看破,我也沒必要再繼續隱瞞。望向熟睡的陳楚,她還那麼年輕,紅潤的臉頰像半熟的蘋果,我說,“她身上這種熏香,叫做相思燼,是波斯進獻的貢品,比黃金還貴。過去,我也喜歡用這個。”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聲音很飄忽,仿佛穿透了單薄的歲月,看見那個閨閣中的富家小姐,占盡世間恩寵,卻不知足,偏生要去喜歡那個注定無法愛上自己的男人。

那時的自己,太像今日的陳楚,喜歡同樣的熏香,愛得轟轟烈烈,沒有退路。

夜風襲來,涼薄入骨,清風默默為我披上一件外衣,說,“沒有曾經那番曲折過往,也沒有今日天下無敵的鳳官。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可是,怎麼可能真的過去?一生這樣長,真真切切地痛過,如何可以忘記。

二.{舊歡如在夢魂中}

神醫李鬼手這個名頭,在江湖上流傳了幾百年,世人隻道他神乎其技,不是凡人,是以長命百歲,經久不衰。其實這隻是一個稱號罷了,中間換過好幾個正主,我便是第四代傳人。清風明月是我的小師弟,下一任李鬼手也將在他們之中產生。

診病救命很多大夫都會,算不得神醫。李鬼手的過人之處,在於精湛絕倫的易容術,可以幫人改頭換麵,重新做人。隻是我要的診金很特別,須得用劍術絕招抑或內功心法來換。十幾年來,江湖上一百零八派的武功,我都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所以清風說我天下無敵,想來也不算是太過誇張。

陳楚醒來之後,在我腳下長跪不起,她說姐姐,我的人生已經無路可走,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沒有他,我寧願去死。

我垂下眼簾,多年來早已心靜如水,可是忽然之間,那些陳年舊事在胸口隱隱作痛。猛的揮手,狠狠給了她一記耳光。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清風默默看我,明月長大了嘴巴。我很少這樣大聲說話:“你的人生,你的希望,都放在一個男人身上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輕賤自己,對得起他們嗎?”

陳楚愣住了,她的眼淚汩汩而出,其實我能理解這種心痛。

因為那時的我,也曾這樣哭過。

明知這樣做是錯的,明知很沒骨氣,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控製不了這份感情,因為放棄了他,就等於放棄了我對未來的全部期許。

遇見蘇容軒那年,我十四歲。

那是平西王府的一場夜宴,平西王六十大壽,衣錦還鄉,金盆洗手。天下人傑聚集一堂,滿朝權貴,江湖英莽,都積聚在那座背山麵海的江南府邸。

彼時天子年幼,不成氣候。攝政王權傾天下,我便是他的獨女。所以,縱使所有賓客皆是出身不俗,非富即貴,我依然是最被眾星捧月的那個人。

蘇容軒是峨眉大弟子,領著三個同門前來,代表峨眉派出席。現在看來,他那時也算不得風華絕代,隻是眉眼中有種傲氣,青衫磊落,麵色如雪。

平西王很迷信,堅持那日屬雞的賓客要坐一桌,麵向南方。我不悅,可是礙著父親的麵子,便順了他們的安排。許多豪門公子為了與我同座,紛紛謊報了屬相,結果平西王那裏有各人生辰的底子,一個一個請他們去了別桌。最後幾經篩選,坐在我身邊的,便是蘇容軒。

他生得幹淨,眉眼很淡,靜靜喝酒,話也不多說一句。

我從小長在京城,本就很少親自夾菜,又被貴族公子殷勤慣了,此時沒人服侍,便指使他:“喂,幫我弄塊糖醋魚,把刺剔了,再蘸點陳醋。”

他微微一怔,也沒說什麼,依言幫我弄好,又倒了杯花雕放在一旁,此時臉上已有微微的醉意,他說:“糖醋魚要配酒喝才好。”

我以為這不過又是一個捧著我的男人,淡淡點頭算是道了謝,心裏其實是十分不屑的。隻是把糖醋魚吃在嘴裏,覺得他使筷子的手法當真很好,片刻就將一大塊魚肉剔得幹幹淨淨,我不由就多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應該就是這段纏繞半生的孽緣的開始。

——他的手長得非常美。白皙修長,指節處泛著淡淡的青色,看起來十分溫暖有力。就在這時,半空裏銀光一閃,什麼東西朝我迎麵飛來,他用筷子一擋,叮地一聲釘到了旁邊的樹幹上。

“有刺客!”這種場麵我也算是駕輕就熟,站起身想往侍衛那邊跑,裙角卻被桌子腿絆住,整個人極其狼狽地跌在地上。回過頭,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隻看見一柄銀色長劍劈頭蓋臉的刺過來,我不會武功,也來不及閃躲,正以為我命休矣,卻忽有一雙溫暖大手將我輕輕托起,半空中旋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放在旁邊的桌案上,說,“姑娘,你好像扭斷了腳踝,千萬不要亂動,一會兒我來幫你接上。”說完,他抽出腰間長劍迎了過去,火花四濺中,他的動作快得晃眼。

這時王府的侍衛都已經趕來,將我層層圍在中間,我驚魂甫定,也顧不得讓人幫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舞劍,忽聽“嗤”的一聲,他左肩被刺了一劍,卻不再還手,倒垂著劍,愣愣地望著那個蒙麵刺客。

我心中一驚,趕忙上前扶他,卻忘了腳踝上的傷,整個人撲在地上。侍衛紛紛過來扶我,當時場麵亂成一團,蘇容軒也捂著胸口過來扶我,說,“姑娘,對不住了,你不過是坐在我旁邊吃了頓飯而已,卻累你狠狠跌了兩次。”

他的血,沿著傷口汩汩而出,熱熱地灑在我手上,那雙眼睛,看向我,分明是淡淡的目光,可是落在我眼中,卻似星光火海,飛花四濺。那雙大手撫上我的腳踝,哢嚓一聲,接駁好我的斷骨,伴著我的一聲驚叫,他說,“痛是會有一點,可是終究會過去的。”

江船隨水波動,比陸地上多了幾分搖擺不定。

陳楚哭著求我,“姐姐,你就幫我這一次。給我一張全新的容顏,即使沒有現在這般花容月貌,隻要是新的,就可以再接近他了……”

我無奈,搖搖頭,說,“你回去,再看看你的父母,兄妹……如果之後你還執意如此,我就幫了你。”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條不歸路,當年我走錯了,不希望她也錯下去。

打開小窗,此刻江麵上夜霧彌漫,天色已經漸漸亮了。陳楚想了想,說,“姐姐,我知道你的苦心,可是我一刻鍾也不想多等。你陪我走一趟,好不好?”她的眼睛清澈明亮,跟我從前一樣。真的不懂,為什麼有人可以拒絕這樣一個執著如火的女子。

我歎了一口氣,跟清風說,“起錨吧,我們前往京城去。”

明月一愣,隨即很是興奮,說:“我在江上生活了十幾年,終於可以看看外麵的世界什麼樣了。”他瞟一眼陳楚,略有遲疑,說,“……隻是鳳官,為這麼個女人破壞了規矩,值得嗎?”

我搖搖頭,由衷地說,“不值得。其實我們這種人,最不該有的,就是善心。”

清風此時已經掉轉船頭,往京城的方向駛去。然後他開始幫我收拾東西,說:“一會兒到了岸邊,我們再騎馬從陸路走三天,很快就可以到達京城了。”他把滿桌的刀具,藥品放到包裹裏,看了我一眼,嘶一聲將蠟燭吹熄了,把燭台遞給我,說,“這個也要帶吧?還是你親手拿著吧。”

我接過,這隻燭台時骨頭做的,雕工很質樸,沒什麼花紋,雪白的底色已經有些發烏,握在手裏,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明月不解,說:“出遠門,帶個燭台做什麼?鳳官天生富貴,這幾個錢你還為她省嗎?”

我沒有說話,隻將那燭台細細擱到裏懷。清風扔給他一根掃把,說:“去撣撣這屋裏的灰塵,別那麼多話了。”

如果記憶,也似灰塵一樣可以拂掉,該有多好。

三.{我願化身石橋}

救了我之後,蘇容軒再也沒有任何接近我的舉動。我等了幾日,始終等不到他,終於按捺不住去打探他的消息,卻被告之,他明日就要啟程回峨眉了。

以我父親的地位,我被人行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於那晚的事,平西王拍著胸口說要給我一個交代,可是事情查到最後,也還是不了了之。問起蘇容軒那個刺客的武功路數,他說當時情況緊急,招招搏命,現在已經什麼都記不住了。

我對他說,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可否多在此處盤桓幾日,讓我好好招待你與你的師兄弟們,也算盡了地主之誼。

他仍是淡淡的,卻不讓人覺得冷漠,他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姑娘實在不必把它當做什麼恩德。說完,轉身便要走了,看都沒再多看我一眼。

可是,也許就是因為這個背影,我瘋狂地愛上蘇容軒。

水路很快走完,上岸的時候,明月誇張地晃了晃身子,說,“在水上生活了十幾年,冷丁一著陸,還真是有些不習慣。”說完瞪了陳楚一眼,說,“真不知該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出來見世麵,還是討厭你影響了我的生活。”

陳楚是大小姐脾性,三番兩次被明月頂撞,心中早已憤憤不平,哼了一聲說,“你要是覺得一輩子窩在那艘小船上可以甘心,便自個兒回去好了,我也用不著你來謝我。”

明月見她還擊,更是來了興致,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火熱。我笑著搖了搖頭,拎著行李獨自走在前麵。清風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伸手接過我的包裹,看一眼開得正豔的芙蓉,說,“除了入藥的幹花,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芙蓉了。”

我摘了一朵拿在手上,紅豔豔的甚是可愛,難得心情好,我笑說,“師父帶你們回來的時候,我還很年輕呢。現在已經人老珠黃,也許不該再到外麵的世界來了。”

清風側過頭來看我,他有一張與記憶裏那人很像的側臉,隻是年輕許多,他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才十五歲,當時覺得這個師姐真美,像天仙一樣,也沒想過自己竟能與你一起生活十年。——其實你現在,也與當年一樣美,隻是更多了幾分韻味。”

若是換了過去,聽了一個年輕男子這樣說,我想我會臉紅,可是現在,竟是半絲波瀾也沒有,隻是笑說,“你這樣恭維我,不會是想讓我把李鬼手的位置快些傳給你把?嗬嗬,其實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呢……”話音未落,半空中嗖嗖嗖三道冷箭射來,我轉身避過,揚頭看見樹上跳下來八個人,牽著一張大網朝我們罩過來。

清風拔出腰間長劍,簌簌幾下,將那大網削成碎片,對我笑了笑,說,“你的身手許久未練,倒真該活動活動了。”

我也朝他笑笑,轉身對明月說,“陳楚不會武功,你可要把她照看好了。”

明月擅長用鞭,此時已把鞭子握在手裏,瞟了陳楚一眼,說,“哼,一上岸就被人這麼歡迎,還不都是因為她!”

這時,適才牽著網的人已經從四麵八方攻了過來,攻勢很是淩厲,我用包袱隨便擋了擋,說,“我不願傷及無辜,不知各位是哪路的朋友?”

為首的是個女子,上下打量我一番,說,“你就是鳳南飛?”隨即點了點頭,說,“傳說中峨眉絕情劍鳳南飛貌若天仙,果然名不虛傳。隻是按照你的年紀,怎麼不見老呢?”

我靜立不語,倒是清風揚了揚唇角,笑得很開心的樣子,說,“憑你這一句中聽的話,我今日便饒你一條性命。”

那女子冷哼一聲,不由分說攻了過來,清風擅長用劍,此時也算棋逢敵手。兩人出劍都非常快,站在一旁可以聽見風聲喝喝,片刻之後,清風起身退開,麵帶詢問地看了我一眼。

因為他也看出來,那女子使的是峨眉劍法。

我有些怔忡,問,“你是峨眉派的人?”

那女子秀美一挑,說,“峨眉派棄徒鳳南飛,我是來替本派清理門戶的。你敢不敢不靠男人幫,單打獨鬥跟我比一場?”說罷她瞪了清風一眼,想激他不再為我出頭。

我歎了口氣,說,“當年脫離峨眉,歸到李鬼手門下,實是情非得已。清虛師太對我恩重如山……不知她老人家現在還好嗎?”

那女子神色有恨,咬牙道:“清虛師太托你們兩位棄徒的福,幾次三番受朝廷的氣,沒多久就一病不起,現在的掌門已經又傳了兩代。”

我一怔,說,“你口中的另一位棄徒,難道是指沈熙熙麼?她怎麼會與朝廷有關?”

眼角瞥見,陳楚目光急轉,神色一變。

其實沈熙熙這個名字,我也許久沒有提起了。

於她,我印象最深的一個場景,便是那日峨眉弟子全體借宿伽藍寺,我與她同房,窗外雨聲簌簌,寒氣逼人,我將黃金手爐點燃,裏頭放了些相思燼,香氣溫軟。

沈熙熙說,“這東西真好,又香又暖。哪兒買來的?”

我說,“一個京城的朋友送的。師姐若是喜歡,改日我讓他再送來一個。”

她頓了頓,說,“你說的這位朋友,可是陳尚書家的三公子?聽說他母親過去是宮裏的司製,很會做這些奇巧的玩意兒。”

我點了點頭,說,“師姐真是冰雪聰明。”

沈熙熙麵露得色,隻是一閃即逝,緊接著便是苦澀,說,“聽說京城的公子哥們都很喜歡你。想必這位陳三公子,也是你的裙下之臣吧?”

我聳聳肩膀,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隻說,“不知道。也許吧。”這時,窗外有個人影走過,一襲青衫磊落,我飛快奔過去,卻也已經不見了。倒碰翻了隨身帶著的檀木匣子,金玉珠寶,灑了一地。

沈熙熙看著那一地價值連城的珠光寶氣,冷笑著說,“鳳南飛,縱使你有世上最美的錦衣羅裙,環佩珠釵,他看都不願看你一眼,又有何用?

你是天之驕女,富可敵國,有才有貌,然而情難兩全。她仰天一笑,笑出眼淚來,上天,果然是很公平的啊。”

我用銀筷挑了挑燈花,凝望著那一盞燭火,淡淡一笑,說,“師姐,你放心。我會用我的方式,得到那個人。”

那日在平西王府,蘇容軒毫不留戀地離去,卻激起我心中千層浪,不顧一切追隨他而去。到了峨眉,清虛師太對我很是禮遇,可是蘇容軒卻明白了我想要接近他的意圖,漸漸地開始躲我。

父親勸我回去,不要為了一個江湖草莽,失了我名門千金的身份。

可是那時的我,就像被什麼魘住了,眼睛裏就隻有他,再也看不到其它。把心一橫,竟然甘願放棄過去千金小姐的生活,拜師峨眉。

以為這樣,我就可以日日看見蘇容軒了。

而且很快我便知道,他其實早已心有所屬。那人不是別人,便是峨眉派貌美如花的大師姐,沈熙熙。

四.{受五百年日曬雨打}

我愛蘇容軒,愛得非常辛苦。一生之中,我從來沒有這般愛過一個人。可是這份愛越是激烈,他就越是躲閃,後來竟然連看我一眼不肯,千方百計地躲著我。

或許他最厲害的一點,就是他不愛我。他越是這樣,我便越是想要征服,久而久之便真的動了情。有時候甚至希望,他會如其他男子一般貪圖我的美貌與財富,我愛他已經到了退而求其次的地步,隻要可以跟他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

可是即使這份愛如此卑微,終究還是難以實現。有一次我又在他住處門口等他,他無可奈何地走出來對我說,“鳳南飛,我很感激你對我青眼有加,可是有一件事我想我要跟你說清楚。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這一生,我都不會喜歡你。”

那種絕望的心痛,我至今記憶猶新。那一刻,我想做的,不是轉身離去,不是憤憤地給他一記耳光,反倒是想哭著求他不要這樣對我。

明知這樣做是錯的,明知很沒骨氣,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控製不了這份感情,因為放棄了他,就等於放棄了我對未來的全部期許。

然而世間的事就是這麼奇怪的。

沈熙熙輕而易舉地擁有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是她想要的,恰恰卻是我所擁有的一切。前往伽藍寺之前那個夜晚,我忍不住又去找蘇容軒。那時我的武功已經很好了,並不比先我幾年入門的師兄師姐差,所以當我伏在屋頂偷聽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們二人都沒有發覺。

沈熙熙一臉疲憊,對蘇容軒說,“你帶我走吧。我犯了門規,不能再留在峨眉了。”

蘇容軒逆光站著,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他沉默良久,顫顫地問出三個字,“為什麼?”

沈熙熙冷笑,“為什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你說你一個窮小子,怎麼會比那些貴公子好?那個才貌雙全富可敵國的大小姐鳳南飛,為什麼會看上你?”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她說,“而你,又為什麼會看上一無所有的我?”

蘇容軒靜靜站著,沒有說話。沈熙熙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掩著麵說,“我懷了陳三公子的孩子。”

我一愣,驚得屏住了呼吸。屋內鴉雀無聲,落下一根針都可以聽得清楚。

“可我是江湖草莽,他爹爹不許我進門。嗬,其實早該想到的。可是誰讓我這般愛慕虛榮,貪圖富貴呢?”沈熙熙咬著嘴唇,聲音裏透著迷惘,她說,“容軒,其實我心裏有你,你應該是知道的。可我也想要榮華富貴,權傾天下,我錯了嗎?為什麼那個鳳南飛,一生下來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擁有這一切?容軒,你為什麼愛我?”

蘇容軒往前走了兩步,站在燈下,我終於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臉,麵色如雪,眉目分明,他說,“佛陀阿難出家前,在道上見一美貌少女,從此愛慕難舍。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那少女?阿難回答:願化身為青石橋,受五百年日曬雨打,隻求那少女從橋上走過。” 他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說,“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隻求那少女從橋上走過。——熙熙,我帶你走,我會幫你養大孩子,照顧你們一生一世。我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了你。” 沈熙熙淚流滿麵,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同一時刻,伏在暗夜屋頂的我,咬緊了嘴唇,心裏哭得泣不成聲。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多年之後也不敢回想。 對一個驕傲的人來說,這種永遠不可得絕望,真是太殘忍的一件事了。 五.{若是有兩情}

峨眉女子不再與我答話,揮劍攻了上來,我左右閃避,隻用手中的包裹隔開她的劍,並未用兵器。她劍法很好,比我當年好出許多,記得當年清虛師太曾經盛讚我有天分,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人換舊人。略一失神間,她已經一劍掠過來,砰的一聲,刺在我懷中的骨質燭台上。

烏白的燭台滾落在嫩綠草地上,我忙彎腰去撿,這時無數道火箭鋪天蓋地射過來,峨眉女子也是一驚。

這時,隻見一個中年美婦越眾而來,雙目凜凜地看著我。

陳楚一愣,跑到她身後,叫了一聲,“娘。”

“沈熙熙,你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我拾起燭台,淡淡地看著她。

她身後站著無數朝廷羽林衛和弓箭手,氣勢洶洶,眼中有恨,她說,“鳳南飛,你究竟把蘇容軒藏到哪裏去了?十年了,我竟然半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我看一眼陳楚,她怯怯地站在母親身後,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我。“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了?竟然連親生女兒都動用了,你也真是處心積慮。”清風仗劍擋在我身前,冷冷地說。

明月看一眼陳楚,眼中有氣憤,有不舍,種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他說,“這丫頭果然是不是什麼好餅。”

沈熙熙說,“楚兒這麼單純,並不知道我們的事情。她是真心去找李鬼手易容的,我派人跟蹤她,卻發現了你。”她朝我走過來,雙目灼灼地看著我,狠狠地說,“你究竟把蘇容軒藏到了哪裏?”

我撫摸著那個燭台,輕輕抽出她腰間的匕首,說,“是的,我欠你一個交待。”

說完,我將那匕首插進胸口。血液噴薄而出,讓我想起那個夜晚,他的血,熱熱地灑在我手上,那雙眼睛,看向我,分明是淡淡的目光,可是落在我眼中,卻似星光火海,飛花四濺。那雙大手撫上我的腳踝,哢嚓一聲,接駁好我的斷骨,伴著我的一聲驚叫,他說,“痛是會有一點,可是終究會過去的。”

你說的對。半生半世之後,再回首,果然覺得當年一切

蘇容軒,這麼多年過去了,麵對你的舊愛,我的心,終於好過了一點。

世事就是這麼奇妙的。那年夜宴上的刺客就是沈熙熙,她因為陳三公子爭風吃醋,想要殺我,卻成就了你與我的一段孽緣。

而我,也在聽到你許下要與她一生一世的誓言之後,恨不得毀滅了整個世界。

尾聲

因為熟悉人體骨骼經絡,我插自己那一刀,偏離心髒一寸,並沒有傷及性命。當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退散開去之後,清風扶起我,喂我服下當年師父親手調製的療傷藥。

我靠在他懷裏,說,還了債的感覺,真是很輕鬆。

他把那隻燭台放在我手裏,說,你別說了,我都知道。

那個夜晚,沈熙熙離去之後,是我殺了蘇容軒。之後不敢再留在峨眉,帶著他的屍首,連夜出逃,最後輾轉拜到李鬼手門下。

我將他的琵琶骨製成燭台,十幾年來寸步不離。這就是伽藍寺夜雨之時,我對沈熙熙所說的,得到他的方式。

可是,這些年來,我心裏仿佛時時壓了千斤巨石,並不快樂。

清風背著我往回走。我對明月說,你去找陳楚吧,陪在她身邊就好,不要去想那些旁的。

明月猶疑片刻,終是轉身去了。很多時候,愛上一個人,自己不一定明白,別人卻看得很清楚。

就算愛過了會受傷,也不一定會有結果。

就算天長地久,隻是誤會一場。

伏在清風背上,意識漸漸模糊。忘了對他說,十年前他與明月剛到船上來的時候,曾經被毀了容。當時他們還是小孩子,師父讓我親手施術,於是情不自禁就在他們臉上留下了蘇容軒的痕跡。

多年以來,他不隻是一座燭台,一張臉孔,還是歉疚,思念,以及無窮無盡的哀愁。

他一直在我心裏。

我漸漸睡去,隱隱聽見清風在我耳邊說,其實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擁有。

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隻求那少女此生平安喜樂,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從此橋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