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道是滄桑(1 / 2)

上一波工友帶著失望和不滿,剛剛離開,又十多位工友湧進辦公室,同樣的抱怨、質問、指責,還同樣把桌子敲的咣咣響。

有幾次,豐向東幾乎忍無可忍。扭頭看看窗外,明媚陽光下,幸福街上已春暖花開,生機盎然。豐向東又把堆積在喉頭的怒火,硬硬壓了下去。

林山市東方農機廠是老工廠。兩年前,豐向東被任命為副廠長時,就向老廠長建議,汲取電線廠、鑄鍋廠關門倒閉的教訓,進行減員增效更新設備。老廠長沒采納,還叮囑豐向東:“咱們還是想辦法擴大生產線。”

負重前行的老農機廠,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去年,也就是1999年,年底核算賬目,光是欠銀行就一百二十萬。這並不奇怪,低迷的生產效率,對上龐大的工資支出,豐向東仔細算過,生產一台旋耕犁,原材料和均攤在上麵的工資,加在一起需要六百元,而出廠價隻有五百。也就是說,農機廠是在賠錢生產。

如此形勢,農機廠也隻能關門歇業。生死一線間,豐向東提出了一個可以嚐試的想法。城市在擴容,幸福街劃入市區後,地皮漲到每畝八萬元,東南五裏,新經濟開發區為招商引資,每畝隻要兩萬。農機廠占地兩百畝,換同等麵積的廠地,差價一千二百萬。

雖然難度比新建的廣電大廈還高,但這還真是個辦法。而且依照市政府規劃,即便農機廠不倒閉,幾年後也要搬遷。既然要搬遷,那就想辦法提前遷。老廠長舍著老臉,跑農機廠的上屬機關農機局,跑土地局,跑市政府,跑規劃局,和開發商洽談——曆經兩個月,這事竟然成了。全廠職工為之沸騰。

新工廠立即投入建設,但更棘手的問題又擺在麵前。近幾年,設備更新很快,數控機床都已進入尋常車間,生產效率也成倍增長。仔細算過,新生產線開工後,全廠一千九百人,隻需一千人就能滿負荷運轉。再仔細核算,不減員增效,逐年上漲的工資,銀行貸款和利息,再加上以前債務,新廠仍入不敷出。新工廠不能再走老路,老廠長拿出了壯士斷腕的決心。

農機廠有兩個副廠長,一個是豐向東,另外一個叫徐兆前,徐兆前本就分管人事和後勤,剛聞到風聲,立即溜號:“昨天去醫院檢查,我血壓高到一百八,醫生建議我住院。”

本就沒指望他,隻要不搗亂就行。老廠長和豐向東商量五天,製定出減員方案。方案很明晰,各車間根據工齡、技能水平、獲獎次數、學曆、出勤率等,公開進行量化打分,然後按照各自名額和分數排序,自下而上選出下崗人員。

老廠長讓豐向東外出采購新設備,自己承擔這空前得罪人的任務。他召集車間主任開會,公布減員方案,啟動減員工作。

全廠再次沸騰。但這次和上次不同,很多人失望,甚至是憤怒。過了幾天,失望和憤怒的職工開始圍堵老廠長,在工廠,在毗鄰工廠的家屬院,懺悔,訴苦,聲淚俱下,哀求把自己留下。後勤科趙瑞芳,人稱胖姐,在車間怕累,到辦公室又混天撩日,悠閑自得,鐵定下崗。但她不想下崗,手握敵敵畏藥瓶,坐在老廠長家門口。

費勁口舌,工作遲遲不能推動,老廠長又氣又急又連續熬夜,昨天下午,在會議室捂住胸口,豆大汗珠滴落,被送往醫院。

豐向東和技術員已奔波了半個月,在前期考察的基礎上,精挑細選,討價還價,才以最優的價格買到最優的設備。他們又聯係到遠華農機推廣公司,互相介紹情況,遠華公司有了合作意願。若能簽訂合同,遠華公司將提供訂單、技術,還有資金。正待詳談,豐向東接到老廠長住院消息。

連夜回到林山,趕往醫院,老廠長鼻孔插著氧氣管,臉色黑紅,說話低沉:“不減員不行,可讓職工下崗,心裏不是滋味,難啊。局領導還有我,都有意讓你負責全麵工作,可你當副廠長不到兩年,還這麼年輕,更難。向東,不要埋怨職工,他們都為工廠付出過,好多職工家庭也確實困難,這也是我之前不想減員增效的原因,唉,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廠長不稱職。”

豐向東差點掉下眼淚。老廠長當過兵,打過仗,幹過連長,一身正派,一條硬漢,振興農機廠是他最大的心願。老廠長又宅心仁厚,躺在病床上,還是把所有職工當成兄弟姐妹。豐向東眨眨眼,露出微笑:“再難的事也得有人做,就讓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