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條狗的研究(Investigations of a Dog)(2)(1 / 3)

我覺得,要找出自己的同類,從效果上判斷,遠不如從其他方麵入手更為有效。我該去哪找我的同類呢?這問題的確讓我感到沮喪。它們可能無所不在,但是,我可能視而不見,無法發現它們的存在。可能附近向我問安的鄰居就是一個,可我卻一次也沒拜訪過它。它會是我的同類嗎?我不能確定,因為我沒能看到能證明身份的線索,可是我也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可是這事情也太讓狗難以置信了。與它相隔很遠時,我能靠想象拉近與它的距離,可是一旦離得很近了,我發現,我的想象是多麼的可笑啊!它是一條比我還瘦小的棕色短毛老狗,顯得很沒精神,左邊的後腿還有些瘸,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離上次與狗近距離的相處,已經過去了很久的時間了,我為自己還能忍受它而感到欣喜。在它離去時,我總會大聲向它致以友好的道別,可是你們不要誤會了,這可不是出於愛,每當看到它那令我惡心的背影,我總是會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生氣。我時常會覺得把它當做同類的想法是多麼的讓我羞愧。我在和它的談話中,從未找到一點證明我們相似的地方,即便它在這個圈子裏是條聰明狗,我也能在它那學到不少知識,可是我尋找的是有相同想法的同類,而不是一個教授我知識的老師。我和它聊的往往是地方上的一些問題,我有了一個吃驚的發現,那就是通過長時間的獨立生活,我的觀察力變得更加敏銳了。我覺得就算是一條普通的狗,也需要具有一些智慧,才能讓自己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科學會提供它一些指導,可是要能夠明白這指導就很不容易了,可是理解它,也不過是向困難邁出了第一步而已,誰也無法在你抗爭苦難時幫你一把,你幾乎每隔一小時就要麵對一個新的問題,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做好了長期的準備,就連我這樣無所求的狗也不能任憑生活自由流動。

對此所進行的無窮無盡的努力,到底有些什麼意義?隻是為了讓自己被沉默綁得更緊,更加難以脫身嗎?大家總會提起的狗在時代發展裏所取得的進步,一般是說科學領域的飛速發展,可是,那些東西又有什麼好自得的呢?這就好比在稱讚一條狗,它年紀越大,不就是離死亡越近嗎?我在發展中看到的隻有衰敗,我並不認為前輩的本質要優於我,它們的長處不過是年輕而已,它們不像我一樣,被沉重的記憶所拖累,它們說話的可能性要大於我,這也讓我們在聽到那些荒唐而古老的故事時,表現得很激動。我們時常會為了一句暗示而歡欣無比,在那一刻,擺脫了幾個世紀的重壓。可是,即便我們要遠弱於年輕的一代,而且我不看好我們這一代,但我並不認為這一代比上幾代就要差。那時,奇跡也並不常見,但那時的狗並沒有表現得狗性十足,它們那時組織還不夠嚴密,真話也能發揮出作用,至少那時還有真話,看看現在,那種東西早已不見了。我們就是想盡辦法,也依然無法找到它。我們這一代要比上一代更加不幸,就這樣走向了結束。對於我們這一代表現出的猶豫,我還能理解,我們隻是忘記了一個經常做到的夢,誰會因為記不住一個夢而遭受譴責呢?我想,站在祖先的角度上考慮,我也能理解它們的猶豫,我想自己那時可能也會像它們一樣做。它們能夠帶著沉默走向死亡,這在我看來是很幸運的事情。我們的祖先可能沒想到,自己的錯誤選擇讓它們走上了一條漫長的不歸路,它們也有再次選擇的機會,可是它們為狗類的生活所陶醉,不想回歸正道了,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它們不像我一樣,可以通過回顧曆史了解到,在生活開始變化以前,心靈已經發生了變化,它們在獲得老狗的心靈後,才開始喜歡上了狗類的生活,其實它們沉迷的原因不是自己喜悅的感覺,而是心靈的選擇。誰又能在今天談論起少年時代呢?在年輕時,它們的願望就是變成一條老狗,它們都如願以償了,這也證明給我們這一代看了。這些話,我當然不會和我的鄰居討論,可是每當我看到那條老狗把自己的嘴巴藏起來時,我總會思考起這些事情來。我覺得,這些話不光是對它而言,就是對其他所有的狗類來說,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我能預計到這場談話的情形。它可能會對我的觀點提出一些意見,可是最後它會用讚同來畫上句號,這樣也就能把這思想深埋起來了,既然都是要被埋起來,我又何必費力地去把它挖出來呢?雖然它不是我的同類,可是我們身上還是有一點共性,這是超越了語言的東西。我沒有找到相關的證據,可能這僅僅是我的一個錯覺,可我還是這樣認為,我不想失去這一個長久以來唯一的傾談對象。

有時候,我在盯著它看時,會不由地這樣想到,“可能我們真是同類吧?你在用你的方式來表達嗎?你是不是因為沒有獲得成功而覺得無地自容?看,在這點上,我和你都是一樣的。我常常因為身處孤獨之中而感到悲哀,有時甚至會放聲大哭起來。來吧,我們結伴而行,這可要比孤單一條狗好點。”那時候,它也並不回避我的目光,隻是用木然的眼神看著我,納悶我為什麼突然之間不說話了。我想,它是用那種眼神在向我提問,可是我們彼此都對對方感到失望了。要是我再年輕一點,或是認為還有別的重要問題等著我去問,那我就會忍不住大聲地向它發問了,可是除了一個羸弱的讚同外,我什麼也得不到,這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讓一切歸於沉默好了。大家不是都在沉默著嗎?我為什麼不把大家當做自己的同類呢?在我的研究生涯裏,也有過許多同僚,它們因為沒有獲得什麼顯著的成果,所以也就沒狗能夠記住它們了,在曆史的故紙堆了,我再也尋覓不到它們的蹤影了,可是我一直把它們當成自己同伴,雖然結果依舊是無效的,可它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著,這一切都是拜這項沒有前途的研究所賜。因此,我完全就沒有獨居的必要,安心的融入狗群的行列就好了。一切往外擠的活動都是徒勞的,想脫離群體的行為本身就是愚蠢的。

我產生這種想法,完全是我鄰居起的作用,同它交流後,我變得迷茫,也變得憂鬱了。它和我交往後,反而變得更加快樂了,我老聽到它在自己的領地裏歡快地唱著歌,這點最讓我厭煩。我想,不該再把時間浪費在這不切實際的幻想裏了,還是早點結束這段交往,這樣我就能全身心投入到我的研究中了。要是它來拜訪我,我就假裝睡了,久而久之,它也就不會來打擾我了。

現在,我的研究也遇到了問題,我開始覺得沒精神了,時常感到疲憊,走起路來也是慢慢悠悠的。我回憶起了那段研究“土地如何得到食物”的時光,那時我總會往狗群裏跑,想讓大家關注我的研究工作,我覺得,我提出的問題在公眾中產生的影響,遠比我研究的本身更為重要。現在獨居的我,完全感受不到當初那備受鼓勵的感覺了。那時的我可不被狗類的原則所束縛,敢於打破一切常規,在那些同伴看來,有我出現的回憶都是可怕的吧。科學總希求讓它顯得更專業一些,可是某一點上,科學是在追求簡化。科學告訴我們食物主要來自土地,以此為前提,它又告訴我們如何去獲得各種食物。我毫不懷疑是土地帶給我們食物的,可是這並不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夠概括的,它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我們去研究。按照那個簡單的理論,要是我馬虎地耕作完土地,就在那遊手好閑地等待,那就應該能夠獲得食物的啊。可是事實卻並不是這樣。因為科學越來越普及,所以那些沒被科學束縛的狗類並不多見。現在通過簡單的觀察就能發現,土地上的食物都是天上落下的,我們靠著敏捷的身手,往往在它落下來前就抓住了。我並不是否定科學上所說的“食物來自土地”的觀點,可能土地產生一部分,又從天上召喚來一部分,這兩者都與土地有關,我們就不要為此研究科學的紕漏了,俗話說,“隻要不餓著,就沒有問題。”可是我認為,科學把這研究成果掩蓋了起來,因為了解兩種獲取事物的方法,一種是通過耕作土地得來,一種是通過向上天祈求得來的。這區別雖然讓狗不能夠透徹地了解問題,可是它和我做的區分一樣清晰,不過我的觀點更為全麵一點。我認為,土地是獲取食物的根本保障,那些向上天祈求食物的巫術並沒有對土地的耕作產生影響。對傳統的認同,讓我更加堅信了這種看法。民眾會在傳統的作用下糾正科學。科學上認為那些祈求活動是為了土地而進行的,為了讓上天降下食物,大家應該對土地做出祈福的舞蹈,唱起祈福的歌。科學認為儀式的對象是土地,可是民眾卻把對象變成了上天。科學在這方麵給了農民自由選擇的權力,並沒禁止它們的行為。隻要農民依舊視土地的學說為準則,科學就感到滿意了。可是我認為,按照它追求精準的要求,它該做出更細致的規定。對於科學,我了解得並不深入,可是我依然無法想象,在看到民眾拋棄了土地,而向天高歌著古老的民謠,跳著祈願的舞蹈時,那些學者還能容忍下來。我的觀點就是由對這矛盾的關注而產生的,當到了科學上標注的收獲季節時,我會在土地上跳舞,在那兒刨坑,我會在自己刨好的坑裏唱歌,我隻為土地而做這些儀式。我的研究沒有獲得什麼成果。有時,我無法獲得食物,我正為自己研究的進展而歡欣鼓舞時,食物又出現在了我麵前,好像被我弄糊塗的大家有明了到表演的益處了,我由此獲得了更多的食物,可是這之後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