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斌不幹,說:“我是病號!你不能這樣對待生病的人!”
許兵白了他一眼,說:“你哪像病號哇!你剛才的勁比我的都大!”
許兵醒了,一看表,六點十九分。她趕緊爬起來穿衣服。徐曉斌也醒了,知道她要回連裏出早操。許兵體貼地說:“你睡吧,我上午要是沒什麼事,就回來給你做早飯。”
徐曉斌說了聲:“謝謝”,翻了個身又睡了。
許兵麻利地穿好衣服,拿上武裝帶打開家門,差八分鍾六點半。這時候出門,正好趕回連裏出早操。
許兵出了樓門,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她抬頭朝四樓上望了一眼,心中有恨,像小時候那樣,朝地上重重地吐了口吐沫,“呸!”這樣還不解氣,她又把手裏寬寬的武裝帶,在空中狠狠地抽了一下,想象著那對狗男女在自己的皮帶下鬼哭狼嚎的樣子,這才有點解氣。
許兵邁開大步,朝連隊走去。沒走幾步,她又停了下來。許兵心想:不對呀!俗話說,捉奸捉雙!我又沒捉到他們,我憑什麼給那妖娥子下最後通牒呢?她那種死皮賴臉的人,都在新東方逮到她了,還能讓她找到理由,硬是給逃脫了。自己現在這口說無憑的,她給你個死不認帳,你除了自己氣個半死,還能拿她怎麼辦呢?不行,我不能就這麼走掉了,讓她再從我眼皮子底下逃脫了!
徐曉斌這個王八蛋!這是出的什麼爛主意!幸虧自己想到了,要不還真麻煩了呢!亡羊補牢,未為遲也。我得回去,回去堵他們!不能把那對狗男女堵到床上,起碼也要把他們給堵在家門口!
許兵三步並做兩步地上了四樓,樓上的人家大都還沒起床。許兵在四樓和五樓之間的台階上坐下,握著寬大的武裝帶,虎視眈眈地盯著那月白色的防盜門。不知為什麼,那天在“紅格子”咖啡屋的情形,就自己跑了出來。
那天許兵一進“紅格子”,就被妖娥子帶進一個很小的單間裏。許兵剛坐下來,妖娥子就“咕咚”一下,跪在了她的腳下。
從小到大,許兵哪裏見過這種陣勢?哪裏受過這種大禮!許兵一下子跳了起來,嘴上急得都有些語無論次了:“你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你起來!你快起來呀!”
妖娥子並不起來,她低著頭跪在那裏,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感到她的難堪。她染成黃毛的頭發撥散下來,遮住了她光鮮漂亮的臉。
許兵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有點鎮定了,她冷冷地說:“你不用這樣,用不著這樣!你有話坐起來說,否則的話,我馬上就走!”
妖娥子抬起頭來,她竟然淚流滿麵了!她哽咽地叫了聲:“許連長!”就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好了點,但還是哽咽的:“許連長,我求求你!求你原諒我一次,給我一次改正的機會,給我一條生路!”
許連長都有些震撼了,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請求過她,竟然讓她給一條生路!這是怎樣的請求啊?這是人命關天的請求哇!許兵馬上感到一種無法承受的壓力,愣在那裏不知說什麼好了。
好半天好半天,妖娥子就跪在那裏,淚流滿麵地注視著許兵。許兵在她的注視下,一點點地委頓下來,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有點發蔫地呆坐在那裏。
好半天,許兵才說:“你起來,有什麼話起來說吧。”
妖娥子還是不起來,眼淚依然洶湧,聲音依然哽咽:“我不起來。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許兵是一點轍也沒有了,隻好先答應她,又站起身來,把她給拉了起來。
妖娥子坐在許兵的對麵,流著眼淚,給許兵講了一個淒婉的愛情故事,她跟那個男人的故事。
故事的框架,是她跟那個外科醫生的。他們是怎麼認識的、怎麼好上的,也都是真的。但那些有血有肉、感人至深的情節,則是她精心編造的。比如外科醫生的妻子,被編成出了車禍高位截癱的人;而外科醫生,則成了一個有責任心、對形同植物人的妻子不離不棄的好丈夫。他們倆人雖然真心相愛,卻沒有辦法結合,兩人在感情和道德之間,徘徊著,痛苦著。她之所以閃電般地跟叢容結婚,就是想快刀斬亂麻地結束這種痛苦,遠離自己深愛的男人,遠走他鄉。
妖娥子向許兵坦承,說其實自己對叢容確實也沒有什麼感情,完全是為了逃避那段無望的感情,才選擇了這個婚姻的。她說她也知道這樣做不對,對叢容不公平,她內心其實也很內疚。
她說,前一段時間,外科醫生到北京進修,兩人見了麵,難免有些難舍難分。但即然都走到這一步了,兩人就更沒有理由不分手了。但人畢竟是有感情的,感情又不能像線一樣,說斷就能一下子斷了。她也知道這樣做不對,即對不起自己的丈夫,也對不起別人的妻子。甚至,連自己都對不起,對不起自己那麼痛苦的抉擇和努力。
妖娥子請許兵原諒她,給她一次改正的機會。她說外科醫生馬上就要回去了,她兩人也不會再見麵了。她會慢慢地忘掉他,好好地跟叢容過日子,彌補自己對叢容的虧欠。還說,她會慢慢地培養自己對叢容的感情,如果能培養出來,那是最好不過了。叢容是個好人,值得她去愛。但人是講究緣份的,如果他倆實在沒有這份緣份,自己會選擇離開的。即不拖累叢容,也不委屈自己。請許兵放心,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許兵呢?
許兵真的就相信了她!答應原諒她,也答應替她保密。許兵是個心軟的人,在這麼淒婉的愛情故事下,在那麼洶湧的淚水下,她不可能無動於衷,更不可能將軟腸子變成硬腸子!
出了那間壓抑無比的小屋子,出了那個有些怪味道的咖啡屋,一見到外邊明媚的陽光,一聞到外邊好聞的空氣,許兵好像一下子清醒了。就好像剛才被妖娥子使了什麼魔法,自己變得好像沒長腦子了。她說什麼,自己就信什麼,她要求什麼,自己竟然就答應什麼!真是莫名其妙!真是不知自己中了什麼邪了!
她在撒謊!她在騙我!許兵恨恨地想。因為她想起來了,倪雙影說,這個禿頂的男人,不是她跟孟勇敢在體育館裏見過的那個男人!也就是說,妖娥子不止這一個男人,還有別的男人!
許兵就很生自己的氣:怎麼就把這麼重要的問題給忘了呢?怎麼不當麵質問她,看她怎麼回答呢?她還能編出什麼樣的動人故事呢?許兵回頭望了一眼“紅格子”,心裏想:難道還能再折回去嗎?萬一一進到那個小屋子裏,再讓她使了魔法怎麼辦?她可真能說呀!聲淚俱下的,還會下跪!自己哪是她的對手呀!
再說萬一,萬一她說的要是真的怎麼辦?如果要是真的話,自己再多嘴多舌地告訴了叢容,那潑出的水,可就收不回來了!
唉!暫且信了吧!以後對她多個心眼,多留點心,以觀後效吧!
連續搞了三天,就是鐵打的人也要散架了,更何況是肉身的人!本來情人都是半夜三更走的,那才真是人不知、鬼不覺呢。但今天一是太累了,二也是的確放鬆了警惕。連續兩晚上都是兩三點鍾走的。一是不方便,二是覺得有點吃虧,走得太早了,太不合算了!
莫小娥一睜眼,天那,快六點半了!再不趕緊走,就太危險了!莫小娥推醒情人,一迭聲地讓他趕緊、趕快。情人讓她催的,差點忘了穿自己的內褲!
情人有些不高興,說她:“你這是幹什麼?好像我要懶著不走似的!”
莫小娥陪著笑臉哄他:“不是,我沒這個意思!我是怕你碰上熟人!”
情人說:“我在這裏又不認識人,哪來的熟人!”
莫小娥說:“你一大早從我家裏出去,讓別人看見,我怎麼交待!”
情人不說話了,跑出去洗臉刷牙去了。
收拾停當,情人從門鏡裏往外看了看,外邊一個人也沒有。情人放心地開了門,一隻腳踏出了門外。
許兵從拐角的樓梯上站了起來。
許兵手裏握著軍用武裝帶,眼睛裏噴著憤怒的火焰。莫小娥的情人一見這架勢,心裏叫了一聲不好!嚇得站在那兒不敢動了。眼前這個怒容滿麵的女軍人,好像在哪兒見過,噢,天那!在新東方碰上的就是這個人!莫小娥的情人嚇得縮了回去,“呯”地一聲關上了門。
還在床上的莫小娥聽到外邊門響,而且不是一般地響,是這麼大的響聲,她本能地感到出什麼事了。她從床上一躍而起,情人已經驚慌失措地衝了進來。
“不好了!有人堵在門口了!好像是那個女連長,手裏還提著皮帶!”
莫小娥大驚失色,嚇得臉都白了,話也說不出來了,直勾勾地盯著情人,像被釘住了一樣。
情人著急地說:“你快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她?我也認不太準,你再看一看去,從門鏡上看!”
莫小娥連拖鞋也沒穿,光著腳就跑了出去。從門鏡往外一看,莫小娥的腿都軟了,不是她,又能是誰呢!她站在自己的家門口,正一下一下地用皮帶抽打著自己的手心呢!
門被敲響了,先是“咚咚”地兩下,然後就“咚咚咚”地敲個不停了。
莫小娥嚇得要昏過去了!她無力地靠在牆上,絕望地望著情人,知道大禍臨頭了,自己在劫難逃了!
情人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出聲,也不要開門。這種示意簡直他媽的多此一舉!這種情況下,你就是借給莫小娥一百個膽,她也不敢出聲啊!更不要說開門了!
許兵幾乎不是在敲門,而是在砸門了。裏邊就是不開門,而且一點動靜也沒有。許兵氣急了,高聲叫了起來:“你!開門!快開門!”
許兵想喊她的名字,但一下又忘了她叫什麼了,最近老是叫她妖娥子,倒把她的名字給忘了。許兵索性就喊她的外號了:“妖娥子!你開門!我知道你在家,你給我開門!”
裏邊就是不開門,倒是對門的鄰居開門了。睡眼惺忪的女鄰居吃驚地望著許兵,問她:“許連長,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許兵頭也不回,沒好氣地說:“沒你的事,你不用問!”
許兵抬起腳來,又踢了一下門,又喊:“你到底開不開門?不開門,我就叫人來砸了!”
徐曉斌正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外邊有人吵鬧,他煩得要命,嘟囔了一句:“誰呀,大清早的,神經病!”翻個身還想繼續睡,聽到外邊的人好像在喊“妖娥子”,徐曉斌一個激靈地坐了起來,再豎著耳朵仔細一聽,不是自己的老婆又是誰!
徐曉斌跳下床就往外跑,跑了一半又跑回來,他穿上拖鞋,劈劈啪啪地跑了出去。
這時樓上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的鄰居了,大家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又見許兵瘋了似的,也沒人敢過去勸她。她丈夫出來的正好,這種時候,恐怕也就她男人能管得了她了!
許兵堵在人家門口,手裏拎著武裝帶,像個要打架的潑婦。徐曉斌一步三個台階地衝了上去,拖鞋都掉了一隻,他也顧不上了,光著一隻腳,一把扯住了許兵的胳膊。
徐曉斌生氣地說:“你這是幹什麼?你瘋了嗎?”
許兵的聲比他還大:“我沒瘋!你別管我!你走開!”
徐曉斌一見她這不管不顧的勁頭,知道她是真被氣瘋了,來硬的是不行了。徐曉斌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跟她耳語了:“冷靜,冷靜!你冷靜一點,千萬要冷靜!”
許兵一點也不冷靜,她偏不冷靜,她大聲嚷嚷:“我為什麼要冷靜?我才不冷靜呢!你給我走開!別管我!”
許兵又踢了一下門,又高聲喊:“莫小娥,你給我出來!看你這次還有什麼話說!還能再編什麼故事!”許兵突然就想起了莫小娥這個名字,好像是徐曉斌特意跑上來,咬著她的耳朵告訴她的似的。
徐曉斌一見軟的更不行,隻好再來硬的。他這次幾乎要動武了,手像鉗子似的,死死地夾著許兵的胳膊不放,二話不說,也不跟她囉嗦了,拚命往下拖她。他要真動起手來,許兵哪是他的對手?許兵被他拖的,踉踉蹌蹌地下了樓。邊下邊喊,還邊用皮帶抽他:“徐曉斌!你放手!你這個混蛋!你給我放手!”